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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尾声

再世为人:狐的故事 长公主 2025-01-24 00:29

我独自在少珹身边守了他整两日,两日里头谁也没来打扰我们。因着身为一缕魂魄,我不吃不喝不睡亦是无碍,只是不停吹着笛子期盼着能唤醒少珹神识的我堪堪忘记了,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自己的魂魄也在日渐消散。

两日后,我伏在少珹胸前昏睡了过去。

大抵是痴想得太多,本不该有梦的我竟在梦中听到了少珹的声音,他说:“璃儿,是你么?”

闻声,我赫然睁开眼,眼前一片落英缤纷的桃林,而我正坐在自己的狐狸洞中,双臂枕在半开的窗户上。泠泠月光覆盖着桃林,我慌忙站起身来四下寻找,却没能在洞里寻到他。半晌,窗外死寂如无物的苍穹尽头轻轻响起极尽疲惫的话语:“璃儿?”这两个字,仿似用尽所有气力,尾音中却浸了暖暖的欢喜。

我晓得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魂魄因太过虚弱寻着他微弱的仙力朝他靠近,遂无意间入了他的魂识中。我望着虚无深沉的苍穹微微启齿,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几近颤抖:“你在哪儿……我很想……见一见你。”

无尽的苍穹忽然陷入漫长的寂静,桃林隐去,月光被黑暗一点点吞噬,我疾步朝着方才声音响起的方向追去,不想转瞬再度回到狐狸洞中。

“怎么了?”身后响起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回头,目光随即跌入一双饱含担忧的深邃眸中。我睁大眼睛将他好好瞧了瞧,右手颤颤抚上他的脸颊,满腔的言语到嘴边却只化了短短一句:“你总说我傻,其实最傻的人是你。”

少珹看着我,眼中掠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你这个小傻瓜又在说什么傻话?是不是瞧见今年的桃花开得不好,又在担心结出的桃果不够美味?”

听着他的话,我略略低了头。是了,过去我总为着那片宝贝桃林忧心不已,不是顾虑着花开得不好,便是担心那一年的桃果不够香甜,而他总是耐着性子安慰我,最不愿看我忧虑太多。思绪到此,泪水刹然模糊了双眼,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狠狠吸了两口气,生怕被他听出我已泪流满面:“师父命我嫁给伏昱师兄为妻,让我明日就穿上嫁衣过门。往后,这林子里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什么样的果,我都再也看不到也尝不到了。”

“你说什么?他身为一方帝尊,怎可如此强迫于你?!”少珹愤然的声音自我头顶响起,听得我又忍不住流下两行泪,“他明知你与我共祭了天地做了夫妻,竟迫你下嫁他人?我这就去合虚山问他一问,这么做究竟是何居心!”

我紧紧环住他的身子,将头狠狠埋在他怀中闷声道:“你忘了么?师父说我眼神儿不好,出门老是走丢,你答应他要去东海寻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回来给我照路,却两手空空地跑回来二话不说倒头便睡。若不是听得师父说你言而无信要我立马把你休了,我也不会巴巴闯进你梦中来告诉你这些。你倒是说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梦中?”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我真的……睡了这么久?”

我在他怀里点头:“你要再这么睡下去,我铁定嫁给伏昱师兄了。还有晨儿,他说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哪怕当个拖油瓶也绝不离开我。你肯定不愿意他唤我伏昱师兄作爹,对不?”

自与他相识以来,我从未像今日这般同他胡诌过,许是在凡界做孩童时胡诌乃是家常便饭,此时这么与他说来倒也不会显得生涩。精明如他,却也有辨不清真假的时候,眼下他定是被我那番话给唬住了,瞧他立在那里一声不吭,显见得乱了分寸。

“我记得,我一直在这林子里等你。”少顷,头顶复又响起他的声音,确是有些许慌乱,“大约等了三百年……啊,兴许也没有那么久,只是……”他微微收紧拥着我的双臂,身子隐约轻颤了几下。半晌,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我头顶,话语中夹杂着些微叹息:“璃儿,为什么要离开?”

听闻他的话我的身子猛然一震,想了想,遂苦笑道:“你带着孩子去凡间拈花惹草被我知道了,我生气不想见你。”

他哑然。

我暗自握一握拳头,轻声续道:“不过念在你等在桃林中这么久,我大度一些,不再与你计较。”

少珹轻扶着我的双肩让我离开他的身子,我抬头,瞧见他眼中沉淀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说什么拈花惹草?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我这一生只认你一个,东方青帝溪泽座下最小的弟子琉璃,谁也替代不了。”

对于他的这番话,我深信不疑,因在他的魂识中,他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然而正是如此,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时至今日,我看到了他的内心又如何?知道他这一生只在意我又如何?这注定是我欠他的,灰飞烟灭也偿不清。

“怎么了?”他心疼地替我拭着泪,眉头微微拧在一起。

我摇摇头复又钻入他的怀中,低声道了句:“若还有来世,定要让我先一步爱上你。”

他在头顶轻笑出声:“傻瓜,咱们做神仙的终会归于天地之所,如何还有来世可言?”

“你看那写着凡间爱恨离合的话本儿里头不都这么写么?凡界一世那么短,唯一期盼的是司命可以为他们延续这一世的情爱,可是来世当真能再度相识、相知、相爱,再度白头偕老相守一生的,又有几人呢?”我狠狠咬一咬嘴唇,却感觉不到疼,“我们为神为仙的,到头来不过灰飞烟灭,就连来世擦间而过的机会也没有。对我来说,爱上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也爱不完,哪怕与相爱之人在一起数十万年也是不够。”何况,如今的我就连这数十万年也奢望不来。

“傻瓜,真是越发喜欢胡思乱想了。”少珹拍拍我的背,柔声道:“放心吧,我会随你回合虚山见你师父,不管用什么法子,我都会让他收回成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扯开一个虚弱的笑容在他怀中轻轻应了声,四周忽然陷入寂静,他的身影在我的双臂间渐渐隐去,黑暗笼下的一瞬,我听得他轻声说:“等我……”

这一梦,我梦尽了今生最大的奢求,睁眼时,落云殿外已是阳光明媚。

我望一望那刺目的日光惊愕起身,抬眼时赫然发现床上的他正双眸含笑看着我,好像看了很久很久。我颤颤伸手想摸一摸他的额,不想手腕反被他轻轻握住:“怎么,又想替我赶蚊子?”

我哑然望他,转瞬被他轻轻带入怀中:“好不容易将我叫醒,便是这样傻傻看着我发呆?”

“你知道么……我好怕你就这么睡去,好怕你再不肯睁眼看一看我,那样我欠你的就真的再也偿还不了。”我将脸轻轻贴在他胸口,一字一句皆带着微微颤抖。

“傻璃儿,你总说不想欠我什么,可是如若你不多欠我一些,我又如何理所应当将你留在我身旁?如何与你……白首不相离?”他轻柔的声音在耳畔一遍遍回响,像那窗外的日光一点点渗进我的身体,即使我早就无法感知冷暖,但泪仍不由自主淌了下来。

刺目的日光穿过窗户照进屋内,如同金色的粉末在半空浮动。房门被人推开,墨绿色的身影随即自屏风后走来,一步一步,终在离床榻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我欣喜地坐起身来望着他,声音略微沙哑:“师父你看,他醒了!他答应我会醒来,便真的醒来了!”

溪泽拧眉看我,狭长的双目中满是担忧的心疼:“当年我极尽全力救你,断不是为了看到你如今的模样,难道你当真要随他一并去么?!”

“师父你……何出此言?”我不解地看着他,回头时发现宽大的床榻上除了一方薄被和一只被泪水湿透的软枕外再无其他。再一望,这房间也并不是九重天上沉曜宫中的落云殿,而是合虚山佛桑苑中我自己的卧房。

可是,我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回来的,我明明守在少珹的床榻前,为了唤醒他的神识而一遍遍吹着笛……

“两日前在落云殿,你是亲眼看着他元神俱灭的,难道你都忘了?”溪泽深锁着眉头,他再说了什么我却似听不见,于是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他望了好久。

我在床边呆坐大半日,到底没弄明白少珹为何又骗了我一回。

那时候,他分明答应我会醒来,答应要随我回合虚说服师父他老人家成全我们的婚事,明明说好的,怎会转瞬就这么丢下我走了?

溪泽沉默地在窗前站了许久,临走时特意嘱了伏昱过来看着我,想是怕我独自待着弄出点什么闪失。

伏昱守在我身旁唠唠叨叨劝了我几个时辰,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略听懂廖廖数句,话中之意大抵是我因魂魄虚弱至极而昏睡了两日,如今的境况离灰飞烟灭也差不远了,我若不想辜负师父他老人家几百年来的苦心,便赶紧舍掉过往之事去到灵果化成的仙胎中投生。

仙魄投生须得抛却所有杂念,像我这般紧攥着执念不放,就算强行与仙胎融合也一准儿会以失败告终,是以溪泽不愿迫我半分。

其实伏昱的话也有几分在理,我承了师父太多恩情,确是不该再让他老人家操心。可是当初想要忘却的东西,我突然想一丝不落地捂在怀里,再不愿丢弃半分。

三百年前我自毁修为,尚有少珹替我记着那被我丢掉的一切,任我没心没肺地在凡界逍遥千余世,可是,如今记得这些的只有我,我又怎么能自私地为了让自己多活一些时日而再度狠下心来将过往的一切遗忘掉?我甚至能想象来生再遇到那个水灵灵的大胖小子时,他指着我的鼻子厉声责问:“枉我父亲他一心一意对你,痴痴念念守在桃林等你三百年,你却将他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你,如何承得起父亲的情意?如何配作我的娘亲?!”

大概,少珹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也不会让我等他。

他说过,不愿我再一次忘记他……

益发昏沉的我从后山晗影湖畔挖出一方用上好白檀香木制成的锦盒,将搁在里头的画卷尽数拿回卧房铺于书案上。如今的我驾不了祥云回不去桃林,只得坐在佛桑苑的卧房中痴痴看着那画中的林子想一想桃林当下的景致。

画中灼灼桃林间,我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刻画得栩栩如生,可那绝好的风景内从未有过他的身影。我想将他画在自己身旁,想他了就好好看上几眼,不料研好磨提起笔,我却不知该如何下笔。我不晓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记不起他的模样,好像有人刻意从我记忆中他的样子抹去,强迫我忘了他。

伏昱守了我两日再也看不下去,于是瞒着溪泽趁夜将我连带那些画卷一并带离合虚去了我念念不忘地那片桃林。直到回到桃林的一刹,我恍然觉得林中任何一处都能看到少珹曾经存在过的影子。

桃树下有他批阅奏折时的身影,小径间有他替我折下桃枝的身影,溪流边有他凝神垂钓的身影,还有狐狸洞中的书案旁,有他执笔在纸上描着我模样的身影……

我将这些尽数画在纸上,想着他曾经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不想泪珠悄然落到纸上,晕开了浓墨模糊画中的一切。翌日,当晨光再度洒遍整个桃林时,虚弱不堪的我终伏在铺满画卷的书案上睡了过去。

身体被白光包围的一刹,我似是见到自己思念已久的那个人。他着了一袭玄色锦衣站在白光外的一树盛放的桃花底下,手里提着一只白玉酒壶,满目含笑对我柔声道:“璃儿,快来尝尝这新酿好的醉桃,是否合你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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