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兮在仪香堂心不在焉地调配着香料,脑中所想皆是那夜晚上所听到的琴音和奇怪的黑衣哑婆婆。若不是这几日阿和姐分配的活儿比较多,她定要再去一趟。
突然,一个小姑娘探头探脑悄悄进来,窜到若兮身旁,推搡了几下她的胳膊,若兮瞧着面生,难道是新来的?可是行动举止怎么如此奇怪?还在揣度之际,只见那姑娘匆匆将一布条塞进自己手中后,又原路返回,快速离去。
若兮一头雾水,四下环顾,见没人注意自己,就悄悄展开布条,刚劲有力的字写着:院溪墙根,戌时以待。
手无意识得颤抖,心中起伏不定,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周围的人关切道:“若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许是昨日着了凉。”若兮解释道。
“身体不适就先去休息吧,反正今日活计也并不是很多。”领班宫女和声说着。
“这……”若兮还想推辞。
那宫女继续说道:“阿和姐姐那里我帮你担着,无需担心。”
“那就谢谢姐姐了。”若兮说着便出了仪香堂。一路上心绪不定,他说戌时相见,可现在才卯时,足足还有五、六个时辰。
打定主意后,若兮匆匆回屋,从枕头底下取出檀木盒,轻轻执起盒中的白玉簪,细细凝望。阳光映射在琉璃的白玉莲花浮雕上,霞光熠熠,无限暖意,格外好看。
记忆中的那个人,依旧是一身金丝墨袍,鲜衣怒马,跨过火海,闯过废墟,正朝自己赶来。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为自己插上一支白玉簪。笑意盈盈,直透人心,若兮望之,不禁脱口而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突然之间,天地震变,眼前的俊脸不断幻化,最后定格成一张分外委屈、分外扭曲的女子的脸,一把掐住若兮的喉咙,眼神中尽是恨意……
若兮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一下惊醒,摸着额头沁出的冷汗,心中依旧一阵恶寒。看了看天色,也才申时,而自己已然坐不住了,便小心翼翼将白玉簪藏入袖中,匆匆出了门。不知是畏惧还是太过期望,若兮没有勇气这么早就到溪边的墙院早早等待。无法,只能漫无目的得在南宫内徘徊。
不知不觉游荡到了红屋门口。许是,冥冥中的姻缘注定。
像上次夜晚一样,悄然推门而入。似近似远的“唰唰”声和着微风擦过若兮的耳畔。循着声音走去,在阁楼的拐角处远远望见前方的银杏树下,一人着一身不合身的宽大黑袍,在悠悠扫着满地落叶。
若兮叫了几声,无人回应。只好一步步走去,直至那人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有察觉,黑衣女子才慢慢转身。依旧是黑纱裹面,依旧是银丝纷飞,若兮惊喜道:”你就是阿和姐所说的哑婆婆吧!“ 看着若兮的嘴一张一合,面前的人眼角一弯,似是在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摇了摇手。
原来也听不见,若兮有些失望也有些同情。又看了看笑意还在的眼睛,不知为何,就是生出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时间,对面前的哑婆婆陡然生出一股亲近感,当然,随之而来的,更多的是好奇。
哑婆婆又继续扫起了满地落叶,若兮无趣,只好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自言自语,其实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可是人心叵测,而面前失聪失声的哑婆婆不外乎是最好的人选。
“从小到大,活了这么久,历史上都说他是一个极其腹黑,极其残忍的人。可是通过前些日子的相处,他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好,那般让人难以拒绝。我知道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也不能爱的人,他可是我的姐夫!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戌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脑中现在好乱。我怕我的拒绝会让他心殇,但是我若不狠绝一点,待我极好的二姐定会伤心……我现在真得好痛苦,我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我又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若兮无助地哭诉,那厢的人却停了下来,若兮不解地望着她,脱口而出,道:“怎么了?”
哑婆婆不应,悠悠地从银杏树边拿起一个簸箕,又继续清扫起来。若兮自嘲一笑,习惯了有人回应,还以为对方在倾听,哪里忘了眼前这个人是失聪的。
若兮不放在心上,看了看天色,约摸还有半个时辰的样子,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走。不知何时,哑婆婆已经将院子清扫好,正准备回屋,不期然间瞥到若兮红红的双眼还有泪痕未干的脸颊,不由皱眉,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拾起地上一根枯木枝,在有薄薄灰尘的地面上轻轻写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不开心,但凡事都归于本心,顺其自然即可。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至少你尽力了,也没有辜负了自己。
归于本心,顺其自然,不辜负自己。若兮错愕得看着眼前的哑婆婆,只见她笑得暖暖,眼角虽细纹森森,但却让人觉得她年轻时会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当然,此刻更多的是对她的感激。因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哑婆婆,是自自己从陇西归来后唯一一个站在自己这一面的人。有了哑婆婆的支持,若兮千恩万谢后就往溪边赶去。虽然时间还早,但她怕太过仓促会不知所措,是故整整提前了半个时辰到达。
可是她哪里知道和她一样紧张的,还有偷偷派人给她传布条的胡亥。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心中想象着无限种结局。和他一起的还有望夷宫的总管太监殷坚。殷坚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倚着墙坐着,看了看天色,有些委屈道:“公子,时间还早,你既然定了戌时,为何这么早过来?”
“这样她来了我就知道了,就不用她再等了。”
“说不定若兮姑娘不来呢!”
“不会的。”胡亥说得笃定。
“既然公子这么思念,为什么不亲自去见她呢?凭公子的身份,南宫的人怎么敢拦!”
“我不想给她带来麻烦。”沉默良久,才沉声说着:“我更怕她不愿意见我。”
殷坚糊涂了,摸了摸后脑勺,公子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嘛!怕她不见就不怕她不来?哎,主子间的事情真是搞不懂,想了想还是倚着墙根,晒着夕阳,眯上了眼。
声音不大,立于墙另一面的若兮却一字不落得尽收于耳。思虑良久,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许是无心无力,脚上不慎,往后一个踉跄,不小心踩断一根树枝。
耳尖的胡亥心中一喜,像墙走近了些,拍着墙道:“若兮,你来了是不是?”
没有回应,但胡亥急切的喊声却吵醒了浅眠的殷坚,只见胡亥依旧坚持不懈地拍打着墙面道:“若兮我知道是你,你说句话好不好。”
殷坚上前劝道:“公子你别这样,许是你听错了,你再这样会把其他人喊来,这样就麻烦了。”
“我不会听错的,而且感觉不会错,味道不会变。”胡亥说得一脸认真。
“味道?哪里有味道?”
“这你别管。你去替我望风,有人过来提醒我就好。”
“好吧。”殷坚撇了撇嘴,挠了挠脖子,无奈离去。
人已走远,胡亥似哄似骗地轻声说道:“若兮,你可知龙涎香与不同体质结合就会生成独一无二的体香。我记得你的味道,你骗不了我的。我知道你就站在那边。”
若兮淡笑,道:“十八爷的记性还真是好!不知天下女子的体香你可都辨得出来?”
胡亥得到回应,心中一喜,又立马解释道:“只有你!”
“若兮何德何能可得十八爷如此垂青!”
若兮说得清冷,胡亥听得心寒,道:“若兮你怎么了?在陇西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啊?”
“十八爷都说了,那是在陇西的时候。”抬头让眼角的泪水倒流,又抿了抿唇,道:“再者那时若兮也只是想替姐姐照顾你而已,姐夫。”
一声“姐夫”,道尽多少疏离,胡亥颤抖着问道:“你还是喜欢大哥对不对!”
“对!我就是喜欢大公子,在陇西的时候,我就是想报复他!”隔墙传来的漫不经心的、没心没肺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冲击着胡亥的心脏,可是他哪里知道,墙那边的女子早已哭成了泪人。
“所以你拒婚沦落至此也是为了他?”胡亥像是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若兮攥紧手中的玉簪,咬着唇,道:“难道十八爷觉得若兮是因为你?”
胡亥一拳狠狠砸在墙上,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像是自嘲、像是讽刺,笑道:“可惜了,今早他出征了,已经不在这咸阳了!”
“人走了终究是会回来的嘛。”
“唰”得一声,脚步声越来越远,胡亥应该已经气冲冲地离开了吧!若兮全身如被抽光了气般,一下跪倒在地上,看了看手中的玉簪,最终还是没舍得还给他。
眼前越来越黑,脑海中一直萦荡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辜负自己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