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宫位居西宫中部,隐匿在一片朴素老旧的宫苑之内,由龟裂褪色的红墙,荒芜长草的青色护墙围绕着,与中、西宫那些华丽迤逦的建筑比起来显得残破衰败。它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就如那些曾经居住在此的那些个垂垂老矣的过气太妃们一样,毫无生气。
冯子沁自玉辇上下来,见到泰宁宫那掉落金漆的牌匾先嗤笑了一声。扶着宫女的手迈开步子踏上台阶,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门扇敞开的大殿。
泰宁宫的大殿并不算大,摆了两排梳椅、茶几之后更显窄小。梳椅之后贴墙站着两排黛色衣裳的人,由于光线不足,直到冯子沁走入殿内才瞧清楚他们竟然都是佩刀的御前侍卫。
这一发现非同小可,敢问后宫之内除了皇帝何人可在宫内安设侍卫,而且还是身手了得堪称顶级保镖的御前侍卫。
所以原本不打算安静就座的她,也坐了下来,与同样表情惊诧的其他宫妃一起静等皇后驾临。
一股清雅的药香飘荡开来,绯色锦袍的一角首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绯色底衬,配白色绢纱外袍,大幅裙摆绣满大大小小翩然若飞的蝴蝶,热闹却不繁杂,令人看了只觉赏心悦目。一条大红腰带束住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腰间缀着的一块白璧凝玉随着她的行走伴着裙裾轻轻摇动,美不胜收。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清雅的声音已经传入耳畔:“劳烦诸位姐妹费力过来,真是本宫之过。”
娇颜苍白犹带病容却难掩其绝色风华。那一头青丝随意反挽在脑后斜插一柄金镶玉步摇简简单单却赛过在场任何一个满头珠翠的宫妃。
早已听闻皇后娘娘容颜倾城,绝色无双,却没想到亲眼见到会是如此的震人心魄。
再看冯子沁,与皇后对比起来她真是逊色何止一点。一盏茶的功夫就在妃嫔们将两人细细对比的过程中过去了。
李楠轻咳一声,开口:“今早听闻徽念宫出了事而协理后宫的容妃却因小殿下的腹痛无法专心办理,只能将事情交个冯昭仪。本宫知道昭仪进宫不久,想来对宫规刑罚还不太清楚,故此才亲自过问。”
冯子沁冷笑:“娘娘可是不放心臣妾,怕臣妾有失分寸,处理失当?”
李楠凝目看向她,这可算是头一回见她,这个传说中与她长得很像的“宠妃”。冯子沁穿着藕荷色的绉纱曳地长裙,配盘金蝶恋花如意云头云肩很显身份也很显身材。李楠自觉自己病了那么些时日早已经骨瘦如柴,身材上是略逊她一筹了。就相貌来说,冯子沁的眉目是长得很好的,可五官搭配在一起却有少了那么几分味道。在李楠看来,她们两个固然有许多相似之处,可是只要细细看几眼便能分辨出个真伪来。
是的,在李楠眼里,冯子沁不过是她这个正版的盗版而已。
“听闻昭仪已经决定将两人杖责之后收押,那么请问事情可是审问清楚了?”李楠端着皇后的仪态傲慢地看向她,“如果审问清楚了,不如昭仪向本宫详述一番,也免去本宫再次询问的麻烦。”
冯子沁压根没有询问过只能支吾着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公羊舒约好与那男子在宫苑中相会,然后带着包袱私奔出宫。其心可耻,其行可诛啊!”
李楠听她这么说倒是来了兴趣:“既然如此,包袱可还在?呈上来让本宫瞧瞧。”
包袱被太监呈到李楠面前,摊开来露出里头的东西。依旧是那两套男女衣裳、十锭纹银。
李楠问:“包袱里的东西全在这里?可有落下的?”
太监答道:“回娘娘的话,全在这了。”
李楠掩唇笑:“就这包袱里的东西,冯昭仪觉得他们能私奔到哪里去呢?”
蔡维兰终于回神插上一句有用的话来:“怎么没有出宫的腰牌?”
“宫中有所规定,非一宫之主不能握有出入宫禁的令牌,”扇子作为宫内规章活法典开口道,“公羊贵人虽然独居徽念宫,可以贵人位份手上并无出宫的令牌。”也就是说,除非那个男人有秋叶那般能耐能带她飞檐走壁,否则出宫谈何容易。
刚刚收到消息赶来的魏玲乔也适时插上一句话来:“那男子可审过了么?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赤身露体爬上宫妃的床榻?”
在座的妃嫔除了公羊舒其余的李楠都是第一次见面,然而她对这个魏玲乔却是格外不喜欢。
“可审过那男子?”李楠觉得有些疲乏,倚靠在椅背上一副懒懒的模样。
凌苏华答道:“未曾。”李楠听扇子介绍说她是现任正西将军的胞妹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她早听秦褚说凌家的两个兄弟为他东征西讨出了不少力,可谓是他的肱骨良臣。
“那就传人上来,”李楠揉着太阳穴,“本宫倒要看看何人能胜过陛下,竟然让公羊贵人甘愿冒着诛灭九族之罪与他私奔。”
李楠说完,在场宫妃都掩嘴眯起了眼。的确,他们的皇帝陛下,无论姿容气度,还是手腕气魄都胜过常人无数,公羊舒是疯了傻了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公羊舒一直安静地跪在地上,从头到尾未发一言。李楠看着她抱着肚子的动作,想起了许多许多。她的肚子里是秦褚的孩子,她似乎又帮他保住了一个孩子。等他回来她要在他面前好好邀一邀功。
那个男人被侍卫缚着双手押进了大殿,为了面见皇后有人给他穿好了衣裳。
李楠在扇子耳边低语了几句话,而后端起宫女刚刚送上来的苦药小口小口地喝着。
扇子朗声对下跪的男子道:“娘娘问你话,你是何人,进宫所为何事?何人带你进的后宫?”
男子抬头望了主位上的容色绝丽的皇后,微愣了愣神。他身后的侍卫用力踹了他一脚,让他回话。然而他只是低下头,闭口不言。
“你信不信本宫有的是办法令你开口说实话,”令你皱着眉,放下药盏,“除非你是哑巴,否则你还是尽早开口的好。”
“我与公羊贵人青梅竹马,她……她腹中已经怀有我的孩子。”他的一番话,震惊四座。连李楠也脸色凝重起来。
公羊舒却是一声怒喝:“你胡说,我与你清清白白从未苟且更别提怀有你的孩子。”
“难道你我不是青梅竹马?你敢说未曾倾慕与我?”男子声音也抬高了几分,扭着身子双眼直视跪在他后面的公羊舒。
魏玲乔与蔡维兰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欷歔。
何人没有过年少懵懂的情愁,公羊舒的确曾经倾慕过这位邻家大哥,也曾暗通书信与他吟诗对词,空闺寂寞的妙龄女子最出格的事也只不过是写了封词义直白的情诗给心上人,心里默默期盼他会恰好有心然后向她提亲。结果那位邻居大哥娶了他人,她被安排进宫为妃。
大殿上跪着的两个人,唯一的交集不过是几封暧昧的书信。进宫之后她早已将他忘记,然他却在不如意的婚姻生活中一直将她铭记。家道中落之后他更是后悔不已,无数次在心中假设,如果当初他娶了她如今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答应进宫来陷害她,即是出于无奈也是存了嫉妒的心思吧。
“既然你说公羊舒腹中的孩子是你的可有凭证?”李楠睥睨着那男子,“你如何来宫中与她相会,如何与她行云雨之事,如何令她怀有身孕,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你若是能说得清楚明白,本宫就相信你。”
凌苏华抓住梳椅扶手,看向李楠:“娘娘这样似乎不妥吧。”
“有何不妥?”李楠清楚捕捉到她神情里的一丝慌乱。
“那是,二个月前,我……我在宫人安排下进入她的寝宫,那日她遣走宫人,与我在她寝宫里……”
公羊舒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紧紧咬着唇,愤恨地盯着那男子。
李楠挥手让他停下:“从你刚刚的话里本宫已经听出真相了,你不必再说。”
男子紧张地看着李楠,却被身后的侍卫一脚踩住背脊按在了地上。
“来人,传太医。”李楠命人传来太医让太医亲口说出真相。
秦褚考虑到李楠的身体状况,在泰宁宫附近的空置偏殿里安设了临时太医房,安排太医日日值班,以便李楠有什么不适立刻可以叫来太医。所以扇子命人去请太医之后,今日当值的催太医很快便赶来了。
请脉之后,太医如实禀告:“贵人已有身孕三个多月。”
“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楠微笑,“他口口声声说公羊舒腹中孩子是他的骨肉可是却连最起码的事情都知之不详,两个月前陛下还在宫内,公羊舒纵使吃了雄心豹子胆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带男人进自己的寝宫行苟且之事吧。”
公羊舒苦笑,笑着笑着竟落下泪来:“妾身谢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冯子沁却没有让她笑得更开怀:“他的话虽然漏洞百出,可难保在公羊贵人有孕之前他们没有苟且,而且今早之事是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公羊贵人要如何解释?”
李楠正要开口,胸肺之间却猛地涌上一股浊气,逼的她用力地咳嗽出声。扇子大惊,忙掏出干净的锦帕递给她,替她抚着背。
殿内众人见着皇后原本苍白的脸因为咳嗽更加惨白心都提了起来,看到那绯色锦帕上无意露出的一抹血色更是比当事人更心惊肉跳。
少顷之后,李楠平复好呼吸才开口:“本宫身子不适今日就审到这里罢……”一句话未说完已经气喘吁吁。扇子接了她的话:“娘娘有旨,将这名男子收押慎刑司等候发落。至于公羊贵人,先禁足徽念宫寝殿内,其余事情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