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章相思变调秦筝吐绝调,玉柱扬清曲,弦依高和断,声随妙指续。
徒闻音绕梁,宁知颜如玉。
阶下美人素手微拢,悠扬的乐声终止。御座之上的帝王抚掌叫好:“如此琴曲朕还是第一次听闻,果然精妙绝伦。”
凌苏华收敛心下的怒气,伪笑着称赞道:“果然是绝妙,我才进宫一年就已不认得自己的妹妹了。宝华,你这琴艺大有精进啊!”
“宝华谢陛下夸赞。”绿衣女子起身盈盈一拜,目光投向御座之上那位英俊无匹的君王,完全无视旁侧姐姐的存在。
“你难得入宫,就陪你姐姐住上几日吧。”秦褚从御座上走下来,变成一个单纯的丈夫、姐夫。他牵起凌苏华的手带着两人往殿外走:“午膳设在御花园晴亭里,一边用膳一边赏花可好?”说话时看着凌苏华,眼里中充满宠溺。
凌苏华含情微笑:“听陛下的。”没有女人不喜欢被自己的男人宠爱,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
是的,宝华虽然是她的亲妹妹却也是个外人。
凌宝华还是个垂髫女孩时,一次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见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秦褚,从此立下非君不嫁的志愿。然而多年之后机会来了,陛下要娶凌家的女儿了,入选的却是一母同胞的姐姐凌苏华而不是她。
凌苏华自入宫被封为婕妤起就一直保持在那个位子上,虽未经历起伏却也没有受宠。皇帝对她一直淡淡的,本来公羊舒被降为贵人后她手上协理后宫的权利应该要交到她手里,可皇帝就是交给了一心礼佛的容妃也不交给她。
凌家如今位高权重,出了两位将军,如果她凌苏华在宫里不得势那么将来万一家里出了什么事连个在皇帝耳边说句好话的人都没有。
她的两位哥哥如今一西一东在军中担任要职,仅他们凌家就握有大陈的三分之一的兵权。作为臣子重权在手有时候未必是一件好事。
为了将来有人能在皇帝身边吹吹枕边风,救凌家于为危难,凌家决定要再送一位本族女子进宫。
凌苏华收到父亲的信,虽然不悦却也不得不照做。在深思熟虑之后,她提笔回信,希望父亲不要让小妹宝华进宫,宝华不谙世事一味凭心情意气用事,绝不是放在宫中的合适人选。当初之所以让她入宫而非宝华也是因为这个。
她万万没想到今早入宫的竟然就是宝华。
已经进入五月,天气转暖,御花园内百花盛放,一片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四方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的佳肴,入座后宫女为三人斟酒。
“这酒是果酒,喝一点无碍。”秦褚对着凌宝华举起酒杯。凌宝华亦举杯,未等姐姐举杯就饮下一口酒:“这酒果然很爽口。”
凌苏华快速地看了眼秦褚,见他面色无异,笑着道:“臣妾记得陛下最爱喝葡萄酒,尤其是珍藏在玉壶里的百年佳酿。”
“陛下喜欢葡萄酒!”凌宝华惊喜道,“宝华幼时跟从祖母居住在乡间学得如何酿造,颜良的葡萄甘甜饱满最适合酿造葡萄酒。若是陛下不弃宝华倒是曾亲手酿造过一壶,愿呈上来献给陛下。”
“竟然是你亲手所酿自然非同一般。”
“陛下午后不是要到宫外去么?不如用过午膳之后小憩片刻。”凌苏华将话题转开,亲自夹了一块如意卷放到干净的瓷碟里,让宫女端到秦褚面前。
凌宝华学着她夹起碗里挑去鱼刺的鱼肉放入瓷盘亲自端到他面前:“陛下尝尝。”
凌苏华眉头紧皱,不停地给妹妹使眼色。皇帝怎么可能吃用她筷子挑过的东西,她这是大不敬。秦褚自然知道姐妹两之间涌动的不正常气场,朗笑出生化解尴尬:“没想到你们姐妹性格差别这么大,一个沉稳内敛,一个活泼开朗。”
凌宝华听皇帝夸赞之自己笑得露出一口皓白牙齿:“那陛下更喜欢姐姐那样的还是我这样的?”
秦褚看了眼凌苏华,低头抿一口酒,没有回答。
午膳之后秦褚回了日安宫。姐妹二人亦离了御花园回延禧宫去。
安静的长廊弯延向前,四名宫女太监安静地在离她们一丈远之外跟随。
“爹让你进宫的?”凌苏华地声询问,“还是你自作主张,先斩后奏?”
“这宫中处处雕栏玉砌,丹楹刻桷每走一步都是一幅景致,真让人望而兴叹。”
“宝华,这后宫可不是你可以肆意胡闹的地方。”凌苏华停下脚步,与她对视。一对相差两岁的姐妹,一个长得安静秀美,一个长得活泼俏丽都是难得的美人。
“胡闹?”凌宝华嗤笑,“只要姐姐不插手,让我们拭目以待,看我会不会爬上比姐姐还高的地位。”
“你!”凌苏华气急,甩手向前走将她抛在身后。凌宝华大笑,望着周围巍峨的宫殿建筑胸有成竹。
秦褚借午睡的名义,让宫人留在日安宫伺候,自己悄悄去了趟泰宁宫。
扇子见了他行了一礼将李楠近日来的情况向他详细禀告。
“近日来时有倦怠,夜里呼吸急促有窒息现象?”秦褚重复一遍她的话,眉头紧锁。
扇子点头回答:“太医已经开过新药,今天刚刚开始服用。”
秦褚挥手让她下去,自己推门进入寝殿。
殿内还是那袅袅檀香,她躺在榻上睡着了。他坐到榻前,伸出手指去探她的呼吸,浅浅的气息喷薄在他手指上,他恶意地将手中挨近她鼻尖堵住她的鼻子。
她试着吸了两口气,感觉窒闷,脸上泛起青红,然后她张开了嘴,呼吸两口气舒服地动了动鼻子。太可爱的模样让他没忍住低头吻上她彻底将她弄醒。
“一会我要去中军看看,”一吻罢了,他拥住她跟她说话,“夜里我回来看你。”
“中军?”她迷蒙着眼睛看向他。
他笑:“你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事。”
他站起来整理衣摆,出了殿门。她呆坐着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没有反应过来,更不知道他都说了什么,是什么意思?
夜里她故意晚睡,等了他很久,而他却迟迟没有来。后来她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天亮醒来身边冰冷他似乎没有来过。
“怎么就突然薨了呢?”一夜未睡秦褚明显的精神不好。昨日从中军回来,就接到东省传来的加急谍报,燕君云祗不安分接连派兵骚扰陈国东省与燕国接壤的几个村镇,百姓叫苦不迭被迫离开家园。
按理说隆裕公主下嫁燕君,他应该遵守约定与陈国和平共处,不该有派兵来犯的举动。招来几位大臣就此事商讨对策,一直到天黑。晚膳还未来得及用,又有新报,凌斌请旨进入燕国境内追击来犯燕兵势要将他们彻底打退。为了这事他不得不再次传召凌鞠广进宫。
凌鞠广出宫已是宫门下匙之时,外头堪堪敲响二更更鼓。他批了几份紧急的奏章决定去泰宁宫看看李楠,外头田原却来叩门进来说宁王妃薨了。
宁王秦邑的正妃赵婧英半年多前卧病,听说是害了血虚之症,一直未见好转。他也派宫中太医前去瞧过,太医回来说病症难医却也说害不了命。谁知她就这么薨了,如果他没记错,她也不过双十年华。
天亮之后,秦邑入宫来报丧,一改平日里的艳丽装扮,一身白袍,披散长发。明知道他风流成性与他那位王妃没有什么感情,可看到他这么一副模样,他也不禁觉得他是伤心彻骨了。
“她昨夜忽说要我陪她,我不愿,出门与昭台阁那边几位喝了点酒,回来才歇下婢女来说她……”秦邑叹了口气,“她嫁与我也有五年了,我们虽说不上琴瑟和鸣却也相敬如宾,她这么突然去了,我……”
秦邑的伤心他也略有所感,想起居在泰宁宫李楠,万一哪一天也如她一般去了,他是不是也会如此哀恸?一定比他还要痛苦,可能就出丧志颓败了。
“你且回去将葬礼好好料理好,她毕竟是你正妃,葬礼要办得足够体面。我会让内务府给你送去二十匹白绸供治丧之用。”
秦邑跪拜谢恩,耷拉着肩膀退出了銮日殿。
旭日朝生,本该是蕴含无限希望的,而他却突然觉得失望。不敢亲自到泰宁宫去,便叫来了扇子询问了李楠的情况。得知她无恙之后,他才稍稍放心,继续朝会遗留下的工作。
秦邑回到王府,管家马上迎上来询问葬礼细节。他随便应付几句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卧房,不知道是谁毛手毛脚打翻了梳妆台上的一盒宁地胭脂,那宁地特有的香气扑鼻而来,如一名忧郁女子,娇媚惑人。
“赵婧英”,他叫住她的名字,随后以手掩面,竟然发现自己落了泪。那盒胭脂就如赵婧英一般,美得危险。
外人都到他风流冷落娇妻,谁知道他内心有多苦。他刻意的疏远,就是为了不让自己难过。
榻内白壁上一直挂着一幅画,那是赵婧英最喜爱的。画中一匹千里马飞蹄迎面奔来,一柄长剑隐在马下草丛里。从前他不知道,自以为是幅教人奋进的画,后来才明白画中未画出的马上之人是秦襄,是他的哥哥。
赵婧英从小爱慕秦襄,可惜阴差阳错嫁给了他。
一眼误终身,她见了秦襄一眼从此断了情肠。而他见了她一眼,从此再不风流。
“你以为死了就可以去追随他了吗?赵婧英,你真是大错特错!”秦邑苦笑一声,眼泪竟忍不住湿了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