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冷面不答,枯瘦的手从长袖中伸出来敲了敲桌上放着的一块破碗。胡儿会意丢了一锭银子入内。
谁料老妪竟将碗连带碗内的银子扫到地上,厉声说:“贵人打发叫花子吗?你与我无亲无故我大可看着你死,今日冒死泄露天机不过为了挣钱买口像样的棺材。”
一旁的嬷嬷给胡儿使眼色,胡儿不情不愿地掏出怀里备着的一锭金子。
金子落到她手上,她才收敛怒气:“我这有一张灵符,你片刻不离地带在身上,过百日之后杀一只白猫,用它的血化了这符再吃百日斋你的病就好了。”
听着那麻烦又残忍的方法,李楠真想站起来给这个骗子一记铁拳。
“可记下了?”老妪将金子收入怀里,回头来问对面坐着的李楠。
“如若按此方去做了,却没能将病治好可怎么办?”胡儿问出心中的疑问。
老妪冷笑:“老朽可不是给您一个人看病,我的名号在外可是响当当的,你若不好也是你用心不诚,与我何干?”
真是好嚣张,是谁给了这个老骨头这么大的自信呢?
嬷嬷毕竟年长迷信更甚,怕惹怒了暗巫招来恶果故赔笑道:“自然不敢不信仙姑的话。只是此病之中可受孕生子吗?”
“那要看小夫人的造化了。”老妪又将李楠的手抓过去,这一次比上两次都要用力,几乎将李楠的皓腕捏出青紫的指印来。
她说:“这位夫人有儿女福,将来少说有一子一女,若诚心向善可有二子侍奉之福。”
李楠不以为然,且不说她不可能会当皇后,但说生孩子这事,她肯定自己只会生一个孩子,她又不是母猪生那么多孩子干嘛!
嬷嬷听说太子妃娘娘可能会有两个孩子心下大喜连忙追问:“仙姑否知道这第一胎是男是女?”
瞧她说的,好像李楠此刻已经有孕在身似的。
老妪捡起地上的破碗轻轻在碗边敲了敲。
这一次嬷嬷很大方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锭金子放到碗里。
老妪毫不避讳地掂了掂金子的分量,待得到满意的结果之后才开口:“若春夏受孕必然是男胎无疑。”
春夏受孕?她是在暗示什么吗?
果然,嬷嬷欣喜而暧昧地望了望李楠。
李楠真恨不得此刻掀了她这破草屋。
从草庐出来,嬷嬷便强拉着李楠要往庵里赶。她急着回去复命领功的喜悦心情李楠可以理解,但是她现在真的走不动了。
“先到山下酒肆去歇歇吧。”好歹喝口水再回去啊,不然又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非残了不可。
嬷嬷表示反对:“酒肆人多杂乱不堪,娘娘千金玉体怎可……”
话被李楠打断:“本宫只是去喝杯水小坐片刻,难不成会故意惹是生非?”她们此次出行都着便装只要不泄露身份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况且胡儿身手还不错要真遇上麻烦她也可以抵挡一阵的。
话一说完李楠不等嬷嬷的回应率先沿着小路往山下走去。胡儿看了眼嬷嬷后便也跟着李楠去了。
嬷嬷摇头叹气,怪不得宫人说这嫡妃娘娘骄横果然不是胡传的!
总不能丢下主子,嬷嬷呼声“等等”便也跟着去了。
下山的路因为常有人踏足的缘故比之之前的山路要宽阔平坦许多。转了几个弯,跨过一条小河便看到山下稀稀落落几间酒肆。
景山以秋景闻名,暮春时节景色虽不及秋天却也有些勤勉的人到此游玩。
选了间干净雅致的酒肆,三人进了店内唯一一间“包厢”。说是包厢也属于半包,三人入座仍能从里面看到外面的客人。
因为小店不单独供应茶水,无奈之下又点了几份小菜。小菜也没有现成的,必须等上一会才行。好在茶是先端上来了。
本来主仆不可同桌,但在此处要是唯独李楠一人坐着另两人站立在旁必然惹人猜疑。“都坐下吧。”李楠发话,接过胡儿沏好的茶慢慢喝着。
嬷嬷起初表现得诚惶诚恐硬是不愿意坐下,片刻之后见没人理她便也就乖乖地坐下了,只是那表情暴露出她对这山野小店的无限嫌弃。
三人静静坐着,外头一群人的谈话时不时传入耳朵。开始李楠还未留意,直到他们无意间提到陈巑的名字李楠才留心听起来。胡儿显然也听到了那个敏感的字眼,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向说话的人。
那是个穿褐色粗衣的年轻人,留着士子们惯常留的发型。因为背对的关系看不清样貌。只听他与另外几位文人模样的人谈天,声音中气十足:“那位倒是死得冤枉。”这一句是在为陈巑叹息。
“他们姓陈的垄络朝政打压有识之士死不足惜。”另一位颇为愤愤不平。
“刘兄这句话虽然不错。可陈氏是太子的外戚,要保太子上位还得他们相助。”
“难道没有他太子就不是储君?还有谁可以取而代之?”又一位加入谈话。
那男子但笑不语,等着身边的人来辩驳。
李楠正奇怪,这些人怎地就可以青天白日,大庭广众地谈论政事呢?难道都不需要避讳的吗?
不远处本来正埋头理账的小店掌柜听到这里也有些按耐不住,拎了壶酒也凑了过来:“咱们陛下可不止一个儿子,大皇子虽然不敏可毕竟是皇长子要是有人在背后弄权想扶他上位借以握傀儡掌权,他不也能做皇帝?”
“八皇子自小由皇后抚养,与太子可谓同出一脉虽不闻他上朝参政但也难保他不会是最后杀出的黑马。”
“可惜襄王至今生死未卜,不然他军功赫赫也是太子的头号劲敌呢。”
在座几人都叹了口气,默契地举杯相碰,为四皇子祈福。
“怎么菜还不来?”胡儿显然未将注意力停留在刚刚的谈话上。
嬷嬷看了眼李楠悄声说:“娘娘此地不宜多留,咱们回去吧。”
有好听的干嘛还巴巴地回去?李楠摇头:“再坐会吧,菜不是还没上来嘛!”
那边的谈话继续,小店掌柜对那男子说:“顾炎,你刚刚从西边回来给我们说说吧。”
原来那男子叫顾炎,他竟然从西边回来会不会知道一些秦襄的消息呢?李楠对那位英雄王爷怀抱着一百多个好奇心。
“西边自古以来就不太平,眼下襄王遇难我陈国西疆堪忧。”顾炎叹口气略微压低一点声音说:“邓国国势大动,国主已经下令封锁京门。依我看西茹人狼子野心怕是要对邓国下手了。”
邓国是陈国的西边邻国,如果邓国出事陈国难免不被殃及。
这个顾炎到底是何许人,他竟然能够知道邻国的消息并且堂而皇之地议论朝政。
“依兄只见,该如何?”有人关心起来。
“邓国虽多年未与我邦往来,却与我们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如果邓国国破我们也难逃厄运。依我拙见,当加强西关防守,暗中帮助邓国。两国争锋总不可能无死伤损败,我们若在两国激战时适当插入说不定还能从中得利。”他玩笑谈论,将诸国朝政似若掌中游戏。
“这未免太纸上谈兵了,顾兄你若有缚鸡之力该去军中效力,说不定能做帐前谋士。”有人打趣他。
“与将谋不如与王谋,你看我陈国如今,正是需要谋臣的时候,不安之国只有等待新的君主将其拨正……”他的话被另一个人打断。
“你倒是说说你要是做了皇上的谋臣你该如何对陈国力挽狂澜?”
“我大陈国势衰颓要想扭转态势必须从腐烂的内政抓起……”他说到这里小二便吆喝一声将菜端到了李楠桌上。外头的人未留意还有其他人都纷纷把视线投射过来。
见到是三个低着头的女人有些人便将视线收了回去,顾炎本也回头了,但不知怎地又看了过来,就那一瞬他看到了中间女子抬起了头。那一张倾城的面孔令他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待要再细看看人家已经低下了头。
周围有人推他让他继续刚刚的话题,顾炎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却又觉得兴味索然:“官宦腐败,贪污敛财逼的百姓叫苦不迭,如若不清除这帮蛀虫兴复陈国谈何说起。”
“要想肃清吏治重在‘警’、‘惩’、‘狠’三字。这第一字乃是首招,放出声势让贪官们警醒收敛,第二字重在‘杀鸡儆猴’从些容易剔除的小官入手再慢慢根除那接近王座的大毒瘤。贪污受贿这等事非一官一吏的事,小官从百姓处聚敛银钱拿去巴结上头的大官,大官们外头打点上头送礼又是一笔数目,层层上递才有高官们的高堂广厦才有他们的锦衣玉食。”
“那第三个字呢?”有人急问。
“这‘狠’嘛自然是狠抓、狠打、恨罚了。”几人之中那名面皮最白的人说道。
顾炎点点头,看着几位友人放肆大笑有些无奈。忍不住偷眼去看那位女子却仍不见她抬头。
谈到惩治贪官大家心里自然畅快,坐下又喝了几杯酒外头又进来了几位客人,话题便慢慢转换到了别处。
李楠穿好斗篷出了酒肆,路过顾炎那桌时脚步略停。
她记住了这个鹰钩鼻、三角眼的男人,记住了他的名字,记住了他话里透入出的才智。刚刚他无意吐露的一些关于治国的想法倒与秦褚那日与她说的有不谋而合之处。
大业必需谋士,或许秦褚会需要他。
出了酒肆三人便往山上走去。行至半山腰处,停步歇息。半山腰处看到的景致令李楠忍不住驻足观看。
这辽阔的山河,是自由自在,那高飞的鸟儿多么令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