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两个人话到戌时,沿着顺德门附近的小路走到廊桥,顺着廊桥来回数次最后才回的娇淑殿。娇淑殿宫人们都急疯了,见了太子殿下送他们娘娘回来方舒出一口气。
太子的雀金裘披在李楠的银鼠皮大氅外,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外头那样冷,刚刚她还没发现,太子的嘴唇已经冻得发青了。
“进屋喝点热的吧?”她出声挽留却没有留住他,他接过递过去的大氅,微微一笑转身便出了殿门。
十五过后年就真的过完了。十六这日皇帝于朝会上提出要派太子前往南省收拾残局。群臣表示这是锻炼太子的最佳机会,太子没有任何反对的可能,将于正月二十日出发前往南省灾区第一线。
与李楠料想得一模一样,皇帝陛下宁愿把钱砸向他那堆破石头也不肯掰出一个子来支援灾区(陈国百姓:怎么就摊上这么个领导?可悲可叹!),想要钱自然要把手伸向那些富得流油的富绅们身上了。
但是富绅也不是吃素的,所谓富人通常是一群懂得慷穷人之慨的吸血鬼。雍京首富荣幸被太子接见,当太子宛转地提到捐钱的事情时,他很淡定地说:“殿下何不让京城的百姓交住京税呢?”
李楠听太子说起这事后差点笑歪了肚子。
“其实要他主动拿钱给你并不是什么难事。”李楠装作认真的献计。
太子侧了侧身十分认真地倾听着。
李楠清清嗓子:“单员外可有女儿?”
“听说有一小女儿。”
“年方几何?可许了人家?”李楠忍不住偷笑。
太子领悟过来:“你想让本王娶她?”
“难道单员外的女儿貌比无盐?”
“……”太子不说话,喝完杯中的冷茶起身欲走。自从他与这个“陈阿娇”摊开来之后,她真的是完全变了个人。
“呃……”李楠抓住太子的袖子,脸上带笑。
太子复又坐下看着李楠为他沏上一杯热茶。
“你二十出发去南省?”
“嗯。”
“其实,这笔钱未必需要你亲自去借。”李楠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生动的表情使原本苍白的脸生出一种灵动的美感。
“你的意思是?”
“你手下可有不务正业却人脉极旺,野心勃勃想要出风头的人?你认识的官宦子弟,富家公子也可以?”
“倒是有那么几个。”
“虽说这件事吃力不讨好,但是他们极力想表现自己,殿下吩咐他们定会极力去做。”
“……”太子显然对李楠纸上谈兵的说辞不太相信。
李楠耸肩:“单员外之所以拒绝太子是因为他想欲擒故纵,等着你第二次上门他才会把钱给你,顺便提一堆你拒绝不了的条件。那样你走投无路自然是会答应。殿下要的钱并不多,对于奢侈惯了的官宦子弟这些钱凑凑总会有的。殿下不方便出面自然是交给手底下的人办比较容易。”
听到这里,太子若有所思。
扇子扣了扣门扇,提醒殿中二位胡儿来了。
李楠将糕点推到太子面前听着门扇开启的声音开口:“殿下尝尝着云片糕,特地放了核桃口感独特呢。”
太子依言拿起一块放入口中。转身见了正福身请安的胡儿:“传膳吧,本王今儿在娇淑殿用午膳。”
午膳因为太子在的缘故特设了多道荤腥菜肴,李楠还在病中本来是要忌口的。硕大的餐桌上摆满各色美食,李楠垂涎地看着却只能搅着碗里的百合粥。
“嫡妃的病还没好么?”太子明知故问。
“启禀殿下,娘娘的病反复无常太医的意思娘娘要食清淡,忌荤腥。用药膳调理。”
“太医言之有理。”是她的错觉吗?怎么觉得太子的表情有点幸灾乐祸。李楠趁着胡儿不注意狠狠地瞪了太子一眼。他既然已经知道她不是陈阿娇有的东西就不必装模作样了。
“成日里见着你们本王都腻味了。”太子对着胡儿及众宫人:“你们外面候着吧,有事再唤你们。”
宫人们福身退到门外,留室内两人对坐而食。
李楠不知道太子想要干嘛,却知道胡儿不再她可以偷偷吃点荤的。银箸伸向那叠垂涎已久的酱牛肉,眼看要夹到筷子却被人拍了下来:“这个不能吃。”
“我就吃一块。”李楠伸出手指比了个little的手势。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见犹怜。
“这个是冷菜,你吃那个可好?”他修长素指向中央的一盘八宝烩牛腩。
貌似那么一大坨要怎么吃呢?
太子看着李楠的表情低头闷笑。
最后是太子亲自拿银刀将牛腩切碎了夹到李楠碗里。让他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干这种事还真有那么一点罪孽。
“这是水牛肉,性寒你要少吃才是。”太子解说。
“这你都知道?”李楠不得不佩服了。
“膳房传菜时会一并送上菜单与禁忌你不知道吗?”
瞪大眼睛:“不知道。”负责你膳食的是哪个,竟然如此懈怠?
“她们应该有报只是我没有留意。”赶紧挽救一下。
这肉也偷吃了,话也叙完了,午膳算是圆满了。
恭送太子殿下回宫之后李楠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一个午觉了。
太子那边很快将筹资的事情交给了底下一个游手好闲却争强好胜的官员,勒令他四天之内筹好银子。官员点头哈腰保证完成任务,对于这样的人太子其实并不能完全信任,故此修书一封请了从良后的赵孙群(原绿林抢匪后改邪归正入了编织,现任精卫指挥使)帮忙。
亏得李楠的帮助他的信件如今是收发无阻安全无忧了。
秦褚有他的计谋和打算,不可能全然按照别人说的去做,尽管他已经相信“陈阿娇”的叛变,并且认可她的计策却还是不能完全安心。
南省之行除了圣上安排的任务之外他还打算借助这难得的自由去做些其他的事情。
这个帝国到底已经腐烂到什么地步帝都之内是看不出来的,只有走到外面去,才能窥见端倪。
四天很快过去,派去筹集资金的官员来报,尽他所能能够筹募到的银两为三十万两。这三十万怎么来的除了出钱的人外根本没人关心。
虽然未到预定的数目,太子仍然褒奖了那位官员。知人善用,他算是学一招了。
二十日这一天雍京又下起了雪。片片雪花如絮飘起映衬着皇城里的碧瓦红墙美得如画报上的仿古摄影。
李楠拥着手炉站在御道旁等待太子殿下出现。她的身后站着撑伞的扇子。
青腾缎靴踏着细雪出现在宫门前,穿黛青衮服的高大身影慢慢靠近。“天这样冷,你怎地就站在这里?”他刚刚从方雪晴的诺澜轩出来,见时辰尚早本打算迟些再去找她。
“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她从袖中掏出一条手绢,月白的绢子上染着墨色的三个字。她的手即使抱着手炉仍旧暖不起来:“小心这个人。”将手绢塞入他手心。
两个人并肩往竖日殿的方向走去。昨夜胡儿晚归,她派人留意她与太监的对话,得知陈季朔让她笼络侍卫对副统领为的是在太子出宫期间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可让太子受非致命伤。
太子出宫必然带亲近侍卫,众人皆知太子亲信侍卫王羽等人。而王羽的顶头上司就是副统领。这些保卫帝王安全的侍卫都经过特别训练和安排,为了帝王的安全他们亲眷的性命都掌握在帝王手中。
“钱来之不易,殿下此去应当节俭。”最后两字语调加重,李楠相信太子不会不懂她话里的含义。到那样的穷山恶水去当着灾民们显示帝王贵胄的奢华气派岂不是要激起民怨?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殿下想要人帮忙就不该太小气。”这是要提醒他不要为了一点小钱得罪地方癣官。能用上手的,管他什么样的人物,先处理了要事要费点钱就费点钱吧。
“灾民可怜,殿下应存慈悲之心,以己度人。若有时疫隔离才是上策,带上几个精通这方面的太医比较稳妥。即可随行照顾殿下又可到必要时派上用场。”
就这些她想了整整四个晚上。
“你费心了。”太子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倒把她看得脸红了。
要不是为了尽早出宫去过她的逍遥日子,谁愿意操这份心啊!
“你在宫中养病为重。”两人已经到了竖日殿,宫人们急忙准备传入早膳。太子牵了李楠的手到暖炉前帮她暖着手:“你要小心陈娅女。”
最可怕的敌人是在背后给你捅刀子的朋友。陈娅女虽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却是不甘居于人下的性格,她想害陈阿娇的心比谁都强烈,这一点太子早就看出来了。
“你很聪明,知道茗香是我的人。却不知道她其实也被陈娅女收买。你药里的东西就是她让她放的。你病后失常她定然也知道了。”
李楠心里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牵扯茗香的还有陈娅女。之前她推测太子给她下药的原因,以为他是不愿意与陈阿娇xxoo。如今知道药是陈娅女让她放的,似乎更说得通了。
果真是步步惊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