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仪仗气势不凡,只看皇帝一身龙袍走在前头,身后紧跟数十位宫人,分列左右,一字排开手捧用具罗列有序。
承穗皇帝中年之姿,高个蟒腰,龙袍加身步态威仪双袖含风,在众人跪拜之下入座主位。太子随后进殿,器宇轩昂,冕服在身一副潜龙之态。
殿中众人又是一番行礼问安,烦不胜烦。
皇后亲自斟了一杯茶端与皇帝:“陛下劳苦,先喝一杯参茶,午膳已经备好就等陛下谕旨。”
皇帝双手撑在御座龙头扶手之上面有怒色,见了皇后不得发作。皇帝身后的太监将茶盏接过,双眼灵活给皇后使个眼色示意皇帝心情不佳。
下首的太子面无表情,眼神扫过在座他的两位妃子。陈娅女依旧素颜翘首一副与世无涉的模样。陈阿娇,她倒是有点儿不一样。
秦褚目光停留在她精致的脸上,只一会,她便不自在地撇开脸装模作样地研究起袖口的牡丹图纹。
这倒是个新鲜事,往常他要是这样瞧着她她定是眉开眼笑恨不得转上一个圈。
想到这里秦褚嘴角扯扯,有点好笑。
“有几日不见八弟了,功课可曾松懈?”秦褚年长秦越五岁,名分上是同母兄弟故许多方面如兄更如父。
“单慧堂的先生们也是父皇及兄长们的老师,先生们教导,比齐未敢有半分松懈。”比齐是秦越的字。他回答太子的问话恭谨而严肃,即使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也无多少亲昵,这是这个冷漠豪宅之中一道道高墙造成的。
皇后见皇帝脸色稍霁才开口:“越儿勤奋好学一点不输兄长,他的字连赵彬赴都夸赞有加呢。”
皇帝喝口参茶,用眼角瞥向皇后对她口中的称赞不以为然:“赵彬赴太过谦虚,思虑过重总不肯说真心话,他夸越儿的字不过是看他是朕的儿子。”
皇上如此说似乎故意让皇后及八皇子下不来台,李楠认真听着,留心在场众人的表情。
陈娅女与太子从头到尾都一个表情,全然的置身事外。皇后嘴角带笑一副贤德慈爱的模样,八皇子也笑,笑得让人辨不清他的情绪。
皇帝环视四周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派人去通知秀儿了?娉婷怎地也没来?”
皇后回答:“淑妃身子不适,娉婷乖巧说陪母妃喝过药再过来。想来已经在路上了。”
皇后语带踌躇:“大皇子那里臣妾派人去请过几次都说大皇子未醒。”
“怎可如此怠惰!”皇帝怒斥一声便也没了下文,对于一个神智不甚清明的儿子他还能要求什么。甚至连皇后是否真的派人去请他也不想追究了,留他在宫里似乎已经仁至义尽。帝王薄幸对爱情如是,亲情亦如是。
“父皇。”稚气的童声从殿门口传来,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女孩步入殿中,她身后紧跟着两名宫女,一位嬷嬷见她跑得快了焦急地轻唤:“公主留心脚下。”来人正是十三公主秦娉婷,如今不过十岁左右的摸样。
小公主一身绯色百花罗裙外罩红狐皮袄喜庆的颜色很是讨喜。小手拎着裙摆步态轻盈来到皇帝面前:“娉婷许久未见父皇思念得紧。”李楠斜眼看她,心想这个公主定然了不得。
皇帝终于有了一点笑意拉起女儿的手:“娉婷倒是越发标致了。”他很少提及这个女儿的生母淑妃,那个唯一为他生育两个孩子的女人自从那一年的月夜之后就被他想方设法忘记的了。
宝历十三年,圆月夜,年仅七岁的皇七子秦疆溺毙在延禧宫的荷花塘里。那幼小的尸体被他生母第一个发现,由于惊吓、伤痛过度她变得神志不清。
尽管皇帝百般抚慰,甚至一度专宠于她让她再次怀孕,但是一切已经于事无补。清冷宫宇,寂静年华,那个女人从此伴思念、伤痛度日,至死方休。
皇帝招了太监来宣布传膳。
传膳太监高喊“传膳”,早已准备在外的太监宫女手捧食盒鱼贯而入,动作整齐划一将食盒开启取出温在里头的精致菜肴。帝王家宴,自然奢靡无度:酸甜苦辣、干鲜荤素、热菜凉菜、粟米精谷、粥点甜品花样繁多,琳琅满目。
方形福禄寿仙桌设在宫殿正中,帝后首先入席,随后是余下诸位。内侍将酒杯斟满,皇后举杯笑得慈祥:“许久才盼来这么个团圆的日子,冬至佳节得吃的尽兴才是。”
皇帝见了满桌的佳肴竟怒从中来,不顾在场的后妃、子女拍了筷子对太监吼道:“如今饿殍遍地,朕如此铺张岂不是食自己的子民?天家乃是万家表率,朕在朝堂上勒令百官节衣缩食以助筹款抗灾……朕自己的膳桌上却如此奢靡传出去让百官如何看朕?”
皇帝身体刚好近几日上朝却是连番的烦忧,雪片一般飞来的奏章要不是奏本就是要钱。皇帝怒斥众臣:“你们自称朕的肱骨却没一个能为朕分忧,你们要钱?朕把国库打开让你自个取去可好?你们……你们个个仓府充盈恐怕已经富可敌国了!”丹陛上的帝王目眦欲裂,全臣拜伏余地高呼:“陛下息怒。”不少忠耿文臣见皇帝面色发黑甚至洒泪当场。
今年夏季南方暴雨连月,南省各地洪涝严重。皇帝被朝臣逼的没了法子,于九月取国库钱粮送往南方。谁知赈灾的钱粮一直拖到十月才到知府手中,且得报回来说朝廷送往的钱粮难解数万受灾百姓之急。户部经过认真计算的数目竟然生生缺空了一半不止,如今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眼看进入深冬难道让百姓饥寒交迫横死街头?即使不好政事的承穗帝也不免眉头紧锁忧心难平。
皇后心有戚戚望了望两位儿子,不敢多言只是劝皇帝息怒。
小公主不明所以却也懂得恭敬垂首。
秦褚见皇帝气得抚胸命人进来:“留下饺子,其余用食盒装好命人送到京城各六品以上官员家中。说明白了,今日冬至陛下贴体众臣特赐御膳一碟。”其余的话自然有人懂的去说,皇帝自家人吃饺子送百官御膳这传出去是多么值得称颂的事情。
皇帝看了太子及公主一眼,胸怒稍平回头望见浩大餐桌上的一盘饺子口中无味,但天子脸面怎丢得起,率先夹起一个入口。众人见皇帝拾箸也都纷纷夹起一个入口。
安静的宫殿唯独银箸与瓷碗碰撞发出的一丁点声响。
皇帝吃完一个便不再吃了,招来侍奉公主的嬷嬷命她带公主回宫。扭头见了一直沉默的太子妃想到也多日未见便开口关切了一句:“嫡妃身子可好些了?”语气平淡似还含有怒气。
李楠没注意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连忙咽下口中的饺子恭敬回答:“劳陛下惦念,臣媳身子已经好多了。”
“竟然身子好了,就该为皇家绵延子嗣。太子也二十有一了,朕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了。”
“可不是,东宫该加把劲才是。”皇后这话直指太子,让他如何接口才好?嘿咻之事皇后也管,还让他加把劲,委实令人无语。
李楠忍住擦汗的动作,眼睛一抬就见到了对面的秦褚,他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李楠一个激灵埋头到空碗里,他该不会看好了她今夜侍寝吧!
这顿冬至宴吃得并不和乐,一盘饺子剩了大半。皇帝离去之后皇后又说了几句便也称累,留下八皇子替她捶肩让其他人跪安离去。
太子站在月坤宫的高阶之上眺望远处的銮日殿。这座禁宫中最高的宫殿,金光闪耀的卷棚歇屋顶直指云霄,卧居殿宇之下的帝王决策着这个帝国的兴衰。
李楠望着他孤独的背影有些迷茫,她想问他拿到了那一封密信吗?她想知道他对于自己的未来有怎么的设想?继承帝位并不容易,统治这个王朝更加艰难,前路漫漫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陈娅女走到李楠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太子:“殿下似乎瘦了。”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待李楠回头她已经进入自己的玉辇。寒风凛冽,胡儿替她裹紧身上的妆缎斗篷扶她进入凤辇。
秦褚轻叹一口气,下了台阶步上肩舆,只是肩舆不是往竖日殿的方向。八抬肩舆往南到弘毅门后改换宫轿经过宫内各类库房从西门出了进宫。
皇后遣走众人,留八皇子在殿中。虽说八皇子秦越非她亲生却是视如己出。
“越儿,你过了年也要十八了,你父皇可曾与你谈及你封地的事情?”
秦越把玩着手边的玉如意答道:“未曾。”
“太子呢?”
“未曾。”
皇后有些急了:“他们都未曾与你说起?”按陈国法制,皇子成年之后除帝王有意留下否则都要被派遣到各自的封地去。
承穗帝子息单薄,有幸出生的八个儿子,三个早夭。大皇子因一场重病导致呆傻,太后悲悯,死前留下遗诏让他留在京中养老免他跋涉之苦。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自然留在宫中。皇四子少年有成,年幼封王如今驻守西疆是帝国西边的坚固城墙。皇五子三年前依律去了封地江宁。剩下这个八皇子不出意外也是要去封地的。
“母后就这么希望儿子与您天各一方?您又不是不知道,儿臣去了封地之后除每五年的朝见之外是不能随意来京的。”
皇后拍着儿子的手:“母后可曾愿意,只是祖宗家法哪能违抗,母后是盼着你父皇可以给你指个土沃民富的好地方,到时候母后也好为你留意合适的女子。”
“母后心意儿臣明白,但是儿臣不愿离开母后。但求父皇恩典让儿臣留在宫里过完落冠礼。”
“我的儿,你一番心意母后懂得。你且放心,母后自会与你父皇去说。”
“儿臣谢过母后。”
这座宫阙之内都各有各的心思,夫妻、父子、兄弟、姊妹……再亲密的关系也都难免互相猜忌,彼此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