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竹林丑女

曲径中一位身着白色披风的女子手执一柄白底油纸伞，点点墨梅点缀其上。宽大的风帽遮住来人的容颜，只能看到在这翠竹环绕的小径中一抹清丽素雅的身影，缓缓而行。每年的这个时节，忘忧谷中的相思罪开得正好，即便常人难以进入一赏美景，但崖顶也是可以去看一看的。大批的文人墨客虽趋之若鹜，不过也只能到得了相望崖，忘忧谷从来只接待收到请帖的客人，不过也有例外，比如问情山庄，谁让人家是幕后老板呢，就是这么霸道。
莫轩很早动身，天还未亮就顶着小雨开始爬台阶，好赖自己也是练过的，不像舅舅非要多拉风，慢慢爬呗~~~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波，莫轩一直保存着自己的速度不受影响，可是这长至脚踝的长裙，上阶梯时台阶小还可以，台阶大就得提着裙角，青石板铺就的长阶溅起冰冰凉凉的雨水，举着伞的手腕竟有些酸痛。莫轩让朱雀先行打点一切，祈钰与白月影、星辰星魂乔装随行，自己随身带着“防狼粉末”，万无一失，只要别招惹我。
总是怕什么来什么，莫轩事后不止一次的想，也许舅舅那身装备真的不错。就在她为溅湿的裙角纠结的时候，由远及近的吵闹声打破了竹林的清净，几个纨绔子弟打闹而来，不顾他人恼怒的眼神依旧我行我素。莫轩识相的让出本来就不太宽裕的台阶，尽量压低油纸伞遮住自己稍显突兀的一身素白。几人相互说笑并未留意，继续向上而去，莫轩低着头提起裙角拾阶而上，视线中却突然出现一双墨黑长靴，莫轩已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正试图靠近自己，只因较低的地势掩盖了伞下的容颜。略微的僵持中，莫轩看到长靴下了台阶，与自己站在同一处，同时与长靴随行的人纷纷嗤笑，等着看好戏。
莫轩抬起头，空有一副好皮囊，却长了一双令人讨厌的桃花眼，整个一个小受！桃花眼只能看到那双隐在风帽之下亮晶晶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在黑暗之处便如此锐利得看穿自己，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看着那只握着伞的纤纤细手，桃花眼竟然很绅士的让出道路。看来沾着福伯新配的奇痒粉的手帕没有用武之地了，桃花眼知道自己不好惹，算他识相，可惜莫轩高估了他。抬脚迈上台阶，右脚还未着地，桃花眼竟然伸出脚下绊子，莫轩重心不稳，可恨裙角又再次绊住自己，只能任由身体前倾，此时桃花眼倒是眼疾手快伸手拉了自己一把，以为多潇洒的让莫轩转了个身躺进自己的怀中，却看见那人回身时带起月白的衣裙，犹如惊鸿的仙子落入凡尘。风帽脱落，一根朴素的玉簪随意的挽起女子的长发，长眉入鬓，星子一样的眼睛闪着暗夜的光芒，不似寻常女子般柔情似水，眉目间尽显英气，但左脸从太阳穴至下颌竟布满了丑陋无比的烧伤疤痕！一半残缺一半完美，这该是多大的讽刺。桃花眼愣愣地拉着莫轩冰凉的左手，迟迟不肯回神，同时惊呆一旁众人。
莫轩推开桃花眼离开的瞬间从袖口迅速抽出手帕，回旋中飘舞的长发和衣裙足以掩盖自己将手帕上的粉末尽数抖在桃花眼和他的朋友身上，接着只要紧紧得捂在左脸的伤疤上，柔弱的站在一边看着就可以了。可是究竟是积了水的石板太滑，莫轩转身的时候脚底滑了一下，此时身后一副有力的臂膀扶住了重心不稳的自己。莫轩稳住气息，抬起头看着有着与舅舅相似的眉眼的人，玄色衣袍衬出他修长的身材，腰间别着一块枫叶样式的红色佩玉，骨节分明的手指透着淡淡的温暖，不似自己指尖的冰凉，留意到他袖口繁复精致的绣纹，莫轩微微行礼以表感谢，迅速的戴上风帽遮住脸。朱雀做的这张面皮只是一半，也就是说现在自己的右脸是真实的，如果被有心人看见，只怕招来祸端。当初朱雀看到自己的脸后，只是称赞了自己一句带面具的明智，便一声不吭的做面皮，都怪自己嘴欠开玩笑过头了，朱雀只给自己做了一半的易容，这个死孩子，不过看桃花眼的表情就知道效果非同一般的好啊。
“你是谁？！少管爷的事，当心吃不了兜着走！”玄衣男子双手背于身后，似笑非笑挑着长眉却并不说话。刚才那股莫名的香气出现得诡异，眼角扫过身旁沉默不语的丑女，风帽遮住那惊心动魄的伤疤，此刻看不清她的表情。方才出手相扶时暗暗探过她的脉象，竟没有任何内力，那是隐藏她身边的人么，为什么感受不到气息。他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白影差点就出手了，看到那人暗地里摆手才隐藏气息，装作普通的文人雅士继续看热闹。玄衣男子知道不管是谁动手，只怕眼前的几人有的受了，那香气虽不是毒，但必定会好好教训这几个登徒浪子。不过每次上山都无聊的紧，不像这次有热闹看。全怪家里的死老头，非要年年上来赏花，等你什么时候被看管花圃的蛇咬了就老实了，哼。
莫轩不想惹麻烦，尤其在自己成为问情山庄的继承人之后，要是放在之前，早就卸了这群人的下巴了，省的一会污了自己的耳朵。男子似乎有意欣赏几人丑态，既然他自愿吸引火力，自己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好，毕竟做人要低调嘛。白衣女子优雅的转身，提着裙角离开，果然一声哀嚎不止惊起林中的小鸟，还有莫轩，结结实实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几个大老爷们儿虽然浑身奇痒难忍，但也不用叫的这么销魂吧，看着纷纷倒在地上像泥鳅一样扭来扭去哀号不断的几人，终于出了心中一口恶气，不过糟蹋了这竹林，坏了游赏的兴致。玄衣男子也愣了一下，怎么像杀猪一样，随后厌恶的摇摇头，还是继续往上爬吧，扫兴。
雨越下越密，阴冷的风穿竹而来，带起一片竹叶的沙沙声。看着微微有些湿的鞋头，男子皱着眉捞起长袍，这台阶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种天气又不能用轻功，万一滑倒了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哀怨的抬起头看着那无穷无尽的台阶，漫天细雨中却看到一抹朦胧的白影，白色的风帽下隐藏着一双闪着星光的双眼，还有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一眨眼只能看到那迅速消失在竹林拐角处的裙角。不再理会恼人的哀嚎，一个黑色的身影迅速的追了上去，就在他消失的一瞬间，回荡在竹林中的杀猪叫戛然而止，不知是谁卸了他们的下巴，将人丢到竹林深处换来一片清净。
莫轩借着竹林中时浓时淡的晨雾避过了玄衣男子，落枫堡的玉佩，象征着家族的袖口绣纹，舅舅的日记中都有记载，因为那花纹根本就是他设计的。看年纪应是舅舅好友的儿子，也就是傅衡尘！这个可恶的狼崽子，就连你的名字还是我舅舅起的呢！现在竟然打起我问情山庄的主意？福伯欲言又止不代表自己不知道，问情山庄的生意在最近两年出现了不少问题，很多老掌柜都在舅舅离开后纷纷跳槽到落枫堡，而他辛苦建立的独一无二的海上运输航线竟然也被这头白眼狼盯上，想要分一杯羹。哼，好大的胃口，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吞了我问情山庄，等本少解决了家事再腾出手来收拾你吧！
男子一路追赶那抹白影，可是人家就在你后面慢悠悠的爬台阶。好不容易有感兴趣的人还没找到，难道真是仙子下凡？郁闷的到达山顶，一群文人墨客占据了5角亭，文绉绉的探讨着诗词歌赋，傅衡尘随意的转了转，从自己会走路开始，老头就每年都要拎着自己上来一趟，直到自己轻功有所小成。这个地方自己闭着眼都能知道不打奔儿的说出哪有什么，十多年一点没变，包括年年都要站在南面悬崖的红衣女子，足足两个时辰，风雨无阻的吹风，或者该叫阿姨？不知道老头是否和她是旧识，两人竟有同样的嗜好。可恶的老头从来不告诉自己他的过去，包括那个给自己起名字的周远瞳，他的挚友。
傅衡尘施展轻功来到东面悬崖边上的大树上，老头从来不让自己爬这棵树，因为这是周远瞳种的，已有很多年。除了知道周远瞳是问情山庄的庄主外，他的来历就如他的离去一样，是个解不开的谜。武林传言，周远瞳曾有一心爱的女子，可是却得罪了她身在朝廷的师兄，在简太子一案后没多久，他也消失了，很有可能是被朝廷暗杀了。可是朝廷却没有趁机将他的产业据为己有，那不如纳入落枫堡名下好了，替老头聊表寸心，替他保存，事实上，他已经开始动手了。摸着自己曾在树干上刻下的字，傅衡尘邪恶地笑了，人都不在了，老头却不允许自己动问情山庄甚至于他中的一棵树，难道老头在娘亲辞世后受的打击太大，以至于移情别恋那位庄主，而那人发现自己的好兄弟竟然怀有这样的想法，遁入深山避世去了~~哎呦，老头，你口味好重哦……
多日淫雨霏霏的天气导致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尽管此时的山顶已经不再下雨，但依旧没有半点放晴的意思。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杜甫）想来便也是如此吧。”莫轩看着远处雾气氤氲的群山，不禁脱口而出。此刻躲在树上的傅衡尘睁开双眼，是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如果莫轩看到了他，大概只会想狭路相逢勇者胜吧。
青葱玉指将揽月箫轻轻放在唇边，《故乡原的风景》自指尖缓缓流出，淡淡的哀伤，是的舅舅，那时候尚萱的确不懂，可此时莫轩在这里却感同身受，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请让你心心念念的女人听到我的箫声，如同听到你就在她身边吹奏一般，不要怨恨，不要伤心，因为你还爱着她，一直都爱。
浓浓的离愁不舍回荡在相望崖山顶，久久不肯散去。风儿将莫轩心中的落寞带到每一个地方，傅衡尘沉浸在这哀伤的曲调中久久不能回神。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红尘里，梦有几多方向。找痴痴梦幻中心爱，路随人茫茫。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欢》李煜）”傅衡尘看着出现在莫轩身后的红衣身影，哽咽的看着前方的白衣人，“远瞳，你终于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