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中,因了下雪而白茫茫的一片,在这单调的颜色中有淡黄色的点缀和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逸动,几株腊梅开的正好。朱翊钧披着厚厚的貂皮大氅立在腊梅花下,时浓时淡的香气氤氲使他因不愉而蹙起的眉头渐舒展开来。
他身边的郑贵妃见了妩媚笑道:“皇上这会儿可算是心情好点儿,方才您气的那样,脸色都变啦,臣妾真怕您伤着身子,可又不敢说什么,想着这园中腊梅花儿开得正好,拉着您来散散心,果然有效。”
听她提起方才,万历便气道:“这帮人提起打仗,百般阻挠,瞻前顾后,待有人挺身而出了,他们又指手画脚。今子茂浴血奋战,杀敌扬威于异邦,甚至险些为国捐躯,为他护我国门,扬我国威,朕不该好好恩赏于他吗?这帮子人居然诸多挑剔,弹劾于他。什么独断专行,刚愎自用,战场上若事事犹豫,与人商量,战机怕是早已失了,还打什么胜仗。又说是与高丽女子和亲,朕还是了解他的,他对男女之事并无特别喜好,况他心中有挚爱之人……”
说至此处,万历脸色微红地看了皇贵妃一眼,郑贵妃伸臂挽紧他的胳膊,“幸好吴姑娘没死!”万历脸上也是松了口气的释然,“是啊,若真那样,对子茂的打击就太大了!当时朕都想着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他。”皇贵妃柔顺地附和着,“所幸吴姑娘悄悄跟去了朝鲜,不然定难逃劫数!”万历带着一丝怒色道:“正是!所以朕也不打算追究她女扮男装偷上战场的事了,其他的就等子茂回来自己处置吧!”
看了眼身侧的皇贵妃,万历继续道:“至于与高丽女子和亲的事,就算确有其事,想来也是朝鲜人为拉拢他而为之,与他的战绩有何关系。”“皇上说的极是,皇上这般圣明,自也是李将军的福气。”万历听了心中十分舒坦,随昂着头慨然道:“再有几日,子茂就该回来了,朕定要重赏他和他的军队,朕不能寒了前线将士的心!”
看着眼前慷慨激昂的男人,郑贵妃心中百感交集,这是她托付终身的男人,他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但却是最不能对他付出真情的男人,可她偏偏像民间小女人对一个平凡男人一样倾心以待,这注定悲剧的付出却得到了他这个天子的真情回馈,于是她成了天下最幸福,最有权势的女人。
虽然几年前她差点儿失去了这一切,还好有人阻止了事情的发生,她丈夫的心重新回到她身上,而那个人就是李如松,虽然知道他不是为她,但她依然感激他。所以她愿意帮他,更要帮着成全他和吴亦芸,因为那样也帮了自己。
她明白自己心中再嫉妒亦芸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应该装作全不在意,否则只会是重蹈覆辙。以前傻过,但不能一直傻!她于是带着幸福的笑将头依在万历的肩头,“像李将军这样战无不胜的猛将,皇上就该重赏,他必会感念皇上的知遇之恩,更加的尽忠报国,只是臣妾觉得,有一个恩典皇上若给了他,怕是比赏他什么都让他高兴吧。”
万历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她早已掩饰好了心中的算计,只坦然地微笑着迎上他的眼光,万历终于伸手将她楼入怀中,“好,待子茂回来,朕就赐婚给他和亦芸,让亦芸给他做他的平妻。他俩等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结果了。”
京城一个小茶楼偏僻的雅间里,徐府年轻帅气的管家孟逸凡随着领路的茶伙计走了进去,反身关上房门。看着房中一身黑衣,且带着黑沿坠纱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不免有些不解道:“表妹怎么捂得这么严实?而且来这样一个小茶楼,你不是一向喜欢去永和茶楼的吗?”黑衣女子摘下遮面纱帽,露出美丽的脸来,“那里认识的人多,我怕被人发现此刻偷偷与你会面。”
孟逸凡面色不悦道:“怕什么,咱们是一家人,别人见了也不会说什么,这样遮遮掩掩反而招人疑心。”见他生气徐元香软语道:“表哥,你别生气,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不想他回来时有一丝对我不好的话传入他的耳中。”看着表妹眼中求恳之色,他敛了面上的不愉劝道:“他心中从没有你,你见自己娘家的管家这种事情又怎会让他介意呢?”
徐元香眼神黯然片刻,随即又涌上一缕慌乱,“但他回来一定会查吴亦芸被杀一事,所以咱们不能让他发现任何痕迹。”“那你今天不该约我见面呀!这不是授人以柄吗?”徐元香满脸的懊悔和恨意,“我刚听说吴亦芸没死,而是跟着他去了朝鲜,你杀死的根本不是她!”孟逸凡吃惊道:“什么?她没死?”见她点头他随即无所谓道:“既是没死,你更不用怕了。”
“表哥你不知道,他有多在意那个女人,咱们乘他不在要杀吴亦芸的事,他若不查个一清二楚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你还敢叫我杀了她?”“若她死了,这险冒得值,可惜她却没死!”看着她一脸的紧张和沮尚,孟逸凡握住她放在茶桌上不停敲击桌子的手动情道:“表妹,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如跟我走吧!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咱们离开京城,回到我的老家,咱们再多置些房地,也能衣食无忧的过这一生了。”
抽回被表哥紧握住的手,徐元香淡淡道:“我早就对表哥说过,表哥在元香心中一直如亲哥哥一般,此生都不会改变,所以我是不会和你走的。”孟逸凡有些着急,“可我不是你的亲哥哥!表妹,你不是怕他回来查吴亦芸的事吗,咱们走了就不怕他了,反正吴亦芸也没死,他也不至于非要追杀咱们。你嫁给我后,我好好疼你爱你,到时咱们再生几个儿女,总好过你现在有名无实的跟着他强。”
徐元香依旧执着道:“我是皇上亲自指给他的,我不能离开他。”“可他心中没有你,他不会在乎你的,他甚至为了吴亦芸还打过你,你留在他身边有什么意思!”不管孟逸凡如何劝说,徐元香都不肯离开李家,看着她坚定淡然的神情孟逸凡突然明白了,“表妹,给我个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有他了?”
沉默良久,孟逸凡见她始终不语,于是心中冰凉地问道:“为什么?表妹你一向心高气傲,从未对任何人动心,跟他是迫于皇上的旨意,而他没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惜,甚至为了另一个女人任意践踏你的尊严,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么反而对他动心了!”
眼中有水气弥漫,徐元香迷茫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表哥,你不知道,我初与他在一起做戏给吴亦芸看时,我看着他那样一个狂放不羁,自信跋扈,除了皇上将谁都不放在眼中的一个武将;在千军万马前,指挥淡定,信马由缰的大将军。却随时带着眼底深深的痛关注着吴亦芸的一切,她与皇上在一起时,她若开心了,他便不开心,她不开心时他更痛心。他当着她的面利用我去刺痛她,背着她却将对她的爱转换成对我的仇视恨着我!为了救那个女人,他放弃了自己心中深沉的爱,故意冷漠她、疏远她,让她恨他,这跟他自己拿刀子戳自己的心有什么区别!?或者我就是因为明白他心中的痛,在陪着他痛、看着他痛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让他进到了我的心里吧。”
“表妹,你好傻!你与他的其他妻妾不同,她们都曾经被他宠过爱过,甚至为他生儿育女过,就算他如今只要吴亦芸一人,她们依然有回忆或者是儿女可以守候,她们到底是他的亲人。可你什么都不是,你不过是他和皇上为争夺吴亦芸的一个牺牲品,鹂儿告诉我,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碰过你,你守在他身边算什么?……”“够了!”苍白着脸吼了一声,徐元香开始抑制不住地热泪长流,哽咽着打断他,“表哥何必这么残忍的把事实说出来,难道表哥这就不是在伤我吗?”
看着哭泣得让自己心痛的表妹,孟逸凡起身绕过桌子将泪流满面的徐元香拉起,搂入怀中柔声安抚着:“表妹,我错了,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来伤你。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只要你高兴,需要表哥帮你让鹂儿来知会一声就好。”抽噎半晌方停下来的徐元香,轻轻地挣开孟逸凡的怀抱,仔细擦干脸上泪痕看着一脸落寞的表哥低叹着:“表哥说我傻,其实你何尝不傻呢!你还这么年轻,又长得这般英俊,好好找个小家碧玉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轻抚她的脸颊微笑着柔声道:“就让咱们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傻吧!你放心,刺杀吴亦芸的事,表哥绝不会让他查到你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