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而归“你有何烦心事吗?我听说你今日下午出去了,可是遇见了不顺心的事?”看着她的小女儿愁态,李如松竟有了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他只得强逼自己退开几步。亦芸浑然不知:“我今日是到慧娘姐姐那里去啦。”“哦,那位李姑娘倒是弹得一手好琴!”听他充满赞叹的话语,亦芸心里竟有些酸酸的。
见亦芸又不言语,李如松只得逗她道:“你回来便不开心可是因为你们姐俩吵架了。”“不是啦,是因为……”“因为什么?”亦芸犹豫片刻,似下了决心般,抬眸对着他深邃悠黑的眼,静静地道:“因为五哥托慧娘告诉我,他想去我家提亲!”李如松觉得彷如有根针穿过了他的心脏般,胸口竟有一股尖锐的刺痛,他努力调匀呼吸,尽量用很平静的语气缓缓道:“很好,他终于说出来了,你可愿意?”亦芸听了顿觉自己的心在冰冷地向下沉着,她亦用很淡然的语气道:“你也和慧娘一样觉得我们很合适,是吗?”
李如松转开被亦芸紧盯着的眼睛,随手揪下一个紫藤花如豆荚般的果实,微一使力,豆荚中的果实便滚落出来,掉在地上。“你俩年岁相当,五弟还未成亲,咱们两家都是武将之家,我相信两家的父母会很赞成这门婚事的。”“那你呢?你也很赞成是吗?”他低头艰难地轻声道:“是的……五弟……他很喜欢你。”亦芸在眼中泪水夺眶而出的瞬间,果决地转身进屋,关上了房门。李如松安静地站了许久,方默然转身离去。
翌日,李如松正在总兵衙门办公,李安匆匆进来对他道:“爷,姨太太差李福来叫您回家一趟,说家里有事。”李如松知道不是急事,月影不会派人来叫他的,他立刻出门上马向家驰去。见月影在门口等他,李如松将马缰递与李安,大步跨进大门,边走边问:“什么事?”月影随在旁边,“我分去伺候亦芸妹妹的丫鬟跑来告诉我说亦芸妹妹和碧柳不见了。我去到她的房间,发现她给你留了信,带着碧柳和她们自己的随身衣物走了。”月影说完见李如松阴着脸向后院行去,便也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亦芸的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桌子上放着那日李如松兄弟送她的装着簪子的锦盒和李如梅为她赢回的《江嘎》,锦盒下压着两封信。李如松见一封是写给自己的,另一封是给李如梅的。
李如松拆开了写给自己那封信:将军:请原谅亦芸的不告而别。从初春京城郊外茶肆的初识至今已逾半载,期间屡受将军照拂关怀,甚而拖累将军受人诟病招至弹劾,皆是亦芸之过。将军肩负戍边重任,亦芸既无力为将军分忧,亦不愿多做拖累,且今离家日久,思念双亲,又恐将军政务繁忙,故亦芸只得不辞而别。另有将军对亦芸的救命之恩,亦芸铭记于心,定当想方设法报之。万望将军一切安好!吴亦芸上。
刚看完信,就见得了消息的李如梅急急地冲进门来,“亦芸竟悄悄走了吗?”看见大哥的表情和他手中的信,李如梅转身边走边吼道:“我去将她追回来!”“五弟,回来!”听见大哥的叫声,李如梅不甘心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李如松耐心道:“亦芸就是因为不愿你去送她,才会不告而别的,你追上她又能怎样?”李如梅闷声道:“可亦芸竟这样走了?算怎么回事。再说她独自回家很不安全。”“相信大哥,我会立刻派人追上她们,暗中护送她们到家。这是她给你的信,相信她要对你说的话都在上面,你拿回去看看吧!”李如松轻拍着他的肩膀将信递入他手中。
三个月后,宣府总兵衙门,李如松坐在公案前看着公文,李如梅坐在一旁有些焦灼道:“大哥,你怎么还能气定神闲的看你的公文,他们今晚就要行动了!”李如松放下手中公文抬头缓声道:“这件事我已交给你,你没想过怎么做吗?”“我想在他们交易时将他们抓起来,到时人脏并获,看他们有何说辞。你觉得这样可好?”李如松闭目沉思许久,就在李如梅以为大哥是否睡着时,李如松方睁眼将他唤至身侧,用极小的声音交代一番。
是日戍时,天已全黑,王继财仔细地清点着房中堆着的十只大木箱子,每只木箱中是十支簇新的火铳,王继财满意地扣上箱子,抬头对卢松明道:“余下的火铳什么时候给我?”“我尽快吧,这东西太扎眼,我需防着李家兄弟。”
话音刚落,一个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何事需防着我们兄弟啊,卢参将大人?”随着话音,李如梅推门而入,悠然地笑看着屋中两人。卢松明吃惊地盯着李如梅,旋即又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门外,李如梅冷然道:“不用看了,你的人我已全部拿下。”王继财在一旁吓的手脚发软,浑身冷汗,耳听得李如梅的声音:“我大明律,私自转卖军中武器是要杀头的。”王继财硬着头皮对李如梅道:“李五将军若肯高抬贵手,今后我们的每一笔生意都分五成给你如何?”
李如梅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见他似乎有些心动,王继财即刻上前从袖中掏出五千两银票递与李如梅,李如梅微笑着接过银票,就在王继财心中暗喜时,却听得李如梅大喝一声:“来人!”门外应声进来两个士兵,“将王继财押入军中大牢,严加看守。”王继财高声惊呼:“我是东厂的人,你无权抓我!”
待王继财的声音由近及远的消失后,房内只剩李如梅与卢松明二人,室内的安静让卢松明觉得无比的压抑,他终于抑制不住地抬头对李如梅道:“我倒卖军中火铳被你抓住,是杀是剐你给个痛快!”李如梅沉着脸恨声道:“你做的事千刀万剐也不冤了你!姑且念你辛苦戍边多年,也立过一些功劳,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可愿意?”
听得李如梅竟不杀他,再想到家中的娇妻弱女,卢松明惊喜地抬头盯着李如梅慨然道:“蒙将军不弃,若将军肯放过标下,标下今后唯将军马首是瞻,一切但听将军差遣!”李如梅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好,你这火铳是卖给谁的你可知道?”卢松明道:“我不知道,每次都是王继财找我。”看着他坦诚的眼神,李如梅点头道:“那好,你且先回去等我消息,要怎么做,到时再通知你。”
李如松书房的门被李如梅推开,进屋的李如梅被房中热气一冲笑道:“大哥竟已烤火了。”说着便将自己的黑色斗篷脱了下来,自去茶壶中倒了热茶坐在炭盆前喝着,待茶水喝完伸衣袖将嘴一抹方道:“大哥,那王继财没挨几下就把什么都招了,果不出大哥意料,火铳的买家是回雁楼的老板顾云鹤。”见李如松安静地听着并没说话,李如梅恨声道:“还有亦芸被抓也是他听冯保的指令安排人干的。”
李如松眉头一皱眼中怒色隐现,李如梅问道:“今后还让顾云鹤继续买咱们的火铳吗?”“顾云鹤买的火铳是全部运去倭国了?”“是。”“那就让他继续买吧,最好让卢松明亲自与他交易,并要查出顾云鹤是单纯的生意人还是只为倭国做生意。”“那王继财怎么处置?”“杀!”“可他是东厂的人。”李如梅有些迟疑。“就说是在抓他时反抗被当场杀死。东厂现在归张诚统辖,他是冯保的人,张诚不会深究的。”
听他提到冯保,李如梅有些黯然道:“冯保这厮害惨了永宁,可怜她结婚一月,驸马就死了,今生只有孤独终老。”“是啊,冯保那阉人为贪图梁邦瑞的银子,将个痨病鬼弄给永宁做驸马,永宁此生无望了!”
万历十六年的元宵节在热闹的鞭炮轰鸣声中过去了。浙江义乌游击将军吴惟忠府上,仆从们忙着取下因过年而挂起的大红灯笼,一个年逾四十的妇人指挥着仆从们将取下的灯笼收好归置在一处送进库房,留待下次再用。中年妇人罗妈是吴惟忠正房陈氏的陪嫁丫头,吴府大管家吴友富的老婆,主管内府事物。
呼来喝去一下午的罗妈觉着嗓子有些干,便进屋喝了杯茶润润嗓子,待她迈出门时看见老爷正向内院走来,便急急迎了上去:“老爷,您回来啦!”“嗯,太太在屋里吗?”“没,在后院二小姐那儿。”
吴府当家主母陈氏已年近五十,然肤色白皙,面容依旧柔美。房中亦芸一头乌黑的青丝斜挽在头上,除了一支白玉发簪固定住发髻,头上再无任何装饰,身上穿着淡蓝色的袄子,下身一条象牙色百折裙。无力地依在湘妃榻上,吴陈氏心疼道:“芸儿,你从去年回来就病病恹恹的,瞧瞧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啦。如今已立春,过几日,天气好,你便出去转转,病也好得快些。”亦芸歉然:“是女儿不好,害母亲担忧,不过这两日女儿觉着身子清爽多啦,母亲大可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