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已立夏,天渐渐转热,午时刚过的室外艳阳高照,长春宫殿内却凉风习习。皇贵妃慵懒地倚在用玉块串成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她身上的桃红纱地彩绣牡丹花纹襦裙衬着她乳白细腻的肌肤如象牙般发着柔和的光,红蕊正用鲜红的豆蔻仔细的涂抹她的指甲,绿萼则轻柔地捏揉着她的双肩。此时张辉进来将给皇贵妃捶腿的小宫女等悉数轰了出去,只余皇贵妃贴身的红蕊、绿萼二人。皇贵妃睁眼问道:“你鬼鬼祟祟的又有什么事要说呀?”张辉神秘地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娘娘,奴才已探得准确,永宁公主到宣府镇去了!”皇贵妃听了坐起身问道:“哦!消息可真?”“真的,是我干爹让我告诉您的,还有那个让皇上念念不忘的丫头吴亦芸陪她一起去的。”皇贵妃听见吴亦芸的名字不觉冷笑出声:“我正恨拿这贱人无法,这样倒好,她自己找死。”红蕊提醒她:“娘娘不怕到时皇上怪您吗?”“她在宣府镇出事,要怪也怪李如松保护不周,与我何干。”皇贵妃冷笑着说完,又对张辉道:“告诉你干爹,这次需找得力的人做得仔细些,隐蔽些。别弄得跟上次似的,人人都知是他所为。”“是,娘娘放心。上次是有太后的旨意,这次干爹可不敢让人知道是他做的。”
回雁楼位于宣化城东北部的东豪街,楼有三层高,皆由青砖砌筑成。鹤立于周围的房屋,因而显得高大、醒目。东豪街是宣化城最热闹的街道了,除开酒楼、茶馆,赌场、钱庄,还有妓院、歌坊,而回雁楼里还可观看各种神奇表演,被传的最神奇的当属大食国人的表演。亦芸她们听说的便是这个表演。但一般进出回雁楼的人都很杂,且多是男人玩耍,故官宦人家的女眷极少光顾,像亦芸她们这样未出阁的姑娘更是不可能出人这种场合。所以她二人只得求李如梅带她们进去。
这日,李如梅带着女扮男妆的亦芸和永宁以及李贵和魏虎,一行人进了回雁楼,跨进门口李如梅又极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们紧随着我,不要随便说话!”两人听话地点点头后,微低着头随在他身后。楼中伙计都识得李如梅,很快就有一个伙计来到他们跟前道:“五爷您来啦,许二爷和王二爷也在,您是与他们一起还是单开一间?”李如梅道:“给我单开一间,我两个表弟想看表演,所以给我一间正对着舞台的厢房。”“好嘞,那五爷和两位表少爷就在二楼看吧,几位爷随我来。”伙计说完便当先在前领路。亦芸边走边四下张望,只见这一楼极像个戏园子,正对着大门便是个戏台,余下空地摆着一张张的桌椅,两边皆有楼梯通楼上。随伙计上到二楼,绕着廊道行了一段后停在一间厢房外,伙计将门推开后,李如梅几人先后跨入,伙计随即将房中的八扇窗户尽数打开,一楼戏台赫然呈现在眼前,此处果然是看表演的绝佳位置。
李如梅对伙计道:“去给我们拿些上好的茶水、点心和瓜果。”言毕看了眼李贵,李贵当即摸出一锭银子递与伙计道:“这是我们五爷赏你的。”亦芸和永宁早已坐在窗前盯着戏台津津有味地看着,哪管屋内众人在做什么。待伙计将茶果、点心端来放在桌上,李如梅挥手将他和李贵、魏虎都撵出了屋子,自己亦坐下看表演并不时给二人讲解。
就在三人看得有说有笑时,却有扣门声传来,接着随李贵进来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男人着月白色阔袖长绸衫,衫摆和袖口处绣墨绿竹枝,长发并未束起,只在脑后将部分头发用一极好的翡翠发扣绾住。男人长相一般,浓眉细眼,但高大挺拔的身姿配着一身随意中透着精致的妆扮,到显得气质非凡。男人进屋后笑对李如梅道:“如梅老弟,听说你带了两个表弟来玩,怎么不介绍、介绍?”李如梅只得指着永宁和亦芸介绍道:“这两个是我母舅的儿子---吴宁和吴云。”复又指着男人对永宁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回雁楼的老板顾云鹤。”顾云鹤对二人拱手行礼,二女亦拱手回礼。顾云鹤瞧着二人夸道:“二位公子果是玉树临风,俊朗无比啊!”见二人脸现羞红之色,李如梅赶紧拦道:“我这两个表弟自小被我外祖母和舅母疼爱,多在内室厮混,不爱见生人,让顾兄见笑了。”顾云鹤笑道:“多见见各色人等不就好了吗。听闻前几天许老二与你闹了点儿小过结,想来便是他老毛病发了,对二位表公子不敬惹的祸吧?”李如梅道:“可不是吗,那日我这两个表弟来找我,我去接他们偏又错过了,于是两人在悦来客栈歇脚,被许老二看见便嘴里不干不净起来,着时气坏、吓坏了他二人,我一怒之下便打了他的书童许忠。”顾云鹤劝道:“不知者不为罪,他今日就在隔壁房中。不如今日我做个和事佬,把此事揭过,大家既往不咎如何?”见李如梅不语,只将眼光转向亦芸二人,顾云鹤只得笑对二人道:“两位小吴兄弟,我去叫那日得罪你们的那位公子来给你二人道歉,你们就原谅他这一次可好?”虽是初见,但顾云鹤温文儒雅的气质,真诚谦和的谈吐让人很有好感,二女也非小气之人,于是二人对视一眼后便皆点点头。顾云鹤夸道:“果然是大家公子,胸襟气度就是不凡。”顾云鹤方欲出门就被李如梅拦阻道:“顾兄不可,我随你过去即可。至于他二人嘛,一则他二人今日是特来此看大食国人表演的,就怕错过了;二则我今日是瞒着我大哥带他们出来的,若被我大哥知道我带他们来此玩,我大哥定不饶我。”听他提到李如松,顾云鹤立时不再多言,对亦芸二人点点头后,携李如梅出去。
房内只剩下永宁和亦芸两人,永宁便对亦芸道:“妹妹,你觉得这个顾老板怎么样?”“还不错,不像一般老板那样透着世俗气,闲散飘逸中又见精致。”永宁附和道:“对呀,而且说话温文尔雅,难怪他这回雁楼也透着与众不同的别致。”亦芸忍不住逗她道:“顾老板这般与众不同,不如招他做你的驸马可好?”永宁恼怒着冲过去打亦芸:“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亦芸边躲边娇笑道:“好姐姐我错了,再不敢啦,你就饶了我吧。”永宁停下来恨恨道:“你再这样戳我的心,我就叫皇兄收了你做妃子。”亦芸敛了笑真诚道:“姐姐是真恼啦?我不该拿此事来逗你的。就原谅我这次吧?”永宁方展颜道:“好啦,我也没真恼,只是想起此事便心烦……咦?那不是大食国的人吗?”亦芸顺着她的话看向戏台,果然见台上出现了三个大食国的人,他们肤色很深,只眼睛和牙齿透着雪白,头上用白布裹得厚厚的,身上也裹着大白长袍子,赤着双脚。
只见边上两个大食国人抬着一个藤条编的大筐子放在戏台中央,筐子里是粗如儿臂的麻绳。中间那个大食国人长了一脸的连鬓大胡子,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珠又大又灵动地转着。却见他左手上拿着一个圆管状的东西,右手拿一条状物开始不停敲击左手的圆管物发出金属撞击的“锵、锵”声,接着藤筐里的粗麻绳便如一条巨大的蛇一般慢慢地昂起头,再一点一点地向上升起。台下观看的众人不觉发出了惊呼声和尖叫声,随着“锵、锵”声,麻绳越升越高,几乎快要到二楼了,敲击的大胡子突然停下来,那冉冉直立着的麻绳便颓然落下,软软地摊在藤筐中。场中瞬间静了下来,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更有人向台上扔铜钱和银子,大胡子并不说话,只傲然地鞠躬退下,另外两个大食国人将藤筐抬下。
永宁兴奋的与亦芸议论着刚刚的表演,奇怪着一根麻绳怎么就如活物般蜿蜒上升,亦芸也百思不得其解。无意中眼光扫过楼下,见一着蒙古装连鬓胡子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见自己看着他竟毫不避讳地邪魅一笑,亦芸脸一红将头转回,心中暗怒此人的无礼。李如梅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喜笑颜开的永宁和亦芸粉面上的薄怒,他奇道:“你们怎么了,是发生争执了吗?方才的表演没看吗?”听闻李如梅的问话,永宁才发现亦芸脸上的怒色,她急问道:“亦芸你怎么了?”亦芸尽力平复心中的怒意,勉力笑道:“没什么。”说话时眼睛下意识地扫了眼楼下,一直盯着她的李如梅几步跨至窗前,向楼下看去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此时亦芸已平静下心来,淡然道:“五哥没事的,不过是被个无礼的粗鄙之人看了看而已,咱们是偷着来的,还是不要多事了!”见她释怀,李如梅也就没说什么,继续陪着她们看表演,永宁因最想看的大食国人表演已看,又见亦芸始终有些郁闷便也没了心情,对李如梅道:“咱们出来这许久,若被李大哥发现,定回责怪你,不如这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