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推了车往回走。一路上都有些沉默,符易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保持着呆滞木然的傻笑。
常宜轼突然说:“我来之前,特别的担心。”
符易生下意识地问:“担心什么?”
“担心你留给我的号码是假的。这件事情,我想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跟你道歉。”
“不用。”常宜轼的慎重神色,让符易生莫名其妙。她圆睁着眼睛好奇地问:“我为什么要留给你假的电话号码?”
“那天在校内网上看到你的号码,吓了一跳。你可知道,别人一般是不给留号码的。”
符易生又困惑了:“可是校内网上不都是同学吗?你跟我还是校友呢,再说了,我跟你说过几次话,想来你也没必要骗我啊。”
常宜轼想了想,微笑着说:“还是谨慎为好啊。丫头,以后,别这么轻易的告诉别人号码。”
符易生还是没觉出来有什么好怕的。如果常宜轼是坏人,是骗她的,那她也不怕——跟师父学的拳脚功夫可不是白练的。
她的不以为然常宜轼看在眼里,不知道她是有恃无恐,只因符易生使他联想到自己的那套白瓷茶具,自然就生出无限担心来。
那套白瓷茶具被他用丝绒布料包好小心的装在盒子里,开了盖子放在酒柜上供人瞻仰,结果还是被自己的弟弟在观赏的时候打碎了一只。于是常宜轼觉得,这些易碎的东西都是藏起来的好。他没想过是自己的弟弟粗心大意毛手毛脚,却暗自责怪那套白瓷茶具太脆弱太娇贵,同时暗自庆幸,还好它是落到了自己手上,懂得好生珍藏它,万一落到别的粗心大意的人手上,过不了三五天就得全部碎掉。
于是他由物及人,觉得符易生保持着纯真的心并不是一件坏事情,但是对于别人,他希望她在真诚的同时,也要有警惕之心。
这次碰见的是他,如果是别有目的的人,符易生这么冒冒失失的性格会吃大亏的。
他不想因为这一次的幸运而降低符易生心中本就少得可怜的警惕之心,也不想她因为跟自己这次安全的见面而拔高社会上所有人的良知和道德感——社会是个复杂的大染缸,鱼目混杂,各种见不得人的交易和伎俩都在黑暗的角落里进行,这是低级的手段;更高一级的,是披着神圣的外衣进行的不法勾当。
他并不希望符易生经历这些阴暗,但是却觉得必须要让她了解它们的存在。
他看了看周围,已经到了三思亭。三思亭的旁边是一个小湖,湖边建有假山,种了柳树,对面就是藤影荷香阁。两盏绿色的地光灯照在红色的门窗和柱子上,有一种诡异的视觉效果。四周的矮土坡上,密密麻麻的树木密不透光,黑黝黝的,间或几声鸟叫,伴着湖上凉凉的夜风,颇有些阴森。
“你胆子挺大阿。”常宜轼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符易生以为他在夸奖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低了头笑说:“啊,其实我胆子挺小的,晚上在教室做作业,都不敢一个人去洗手间。在宿舍也是一样,半夜也不敢起来。”
“那你现在不害怕?这里这么黑!”常宜轼见她不开窍,再次循循善诱。
“不怕啊,不是有你在这里吗?”
她傻呵呵地来了这么一句,完全没意识到这话说的暧昧,还对常宜轼报以由衷感激的笑容。
然而看着常宜轼眼里的愣怔,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再看了看四周,试探着问:“你……怕黑啊?”
常宜轼心里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钦佩,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在她说那句话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心却是颤了一下,除了金钱之外,有一种单纯的被人需要的满足感。
符易生见他不说话,老气横秋地安慰他:“没事,我们一起,不怕不怕。”
常宜轼哭笑不得,只好微笑着点头。
把符易生送到楼下,他把那个帆布袋子递过去,“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去丁香超市买了点糖。”
第一次见面就收到礼物,符易生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怎么好意思?你来就来,本该是我请你吃饭的……”
常宜轼就笑:“你不收,我就只能去退货了。拿着吧。”那笑容里有着让人不能抗拒的魔力。符易生觉得自己再推托就假了,于是大大方方地接过来,由衷地道了声谢。
常宜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丫头,你们学院,有几个叫符易生的?”
“就我一个啊。”她觉得诧异,因为这名字比较中性,还因为发育晚,长得瘦,头发短,她老被人错认为男孩子。
大一军训的时候,符天给她办了医院的证明,她本来是不用参加的。当时辅导员告诉了教官有一个女孩子不能参加军训,只能在一边的大树底下休息。教官没记住符易生的名字,就只看见一个留着短头发的小个子学生坐在树底下,以为是偷懒的男学生,大叫着把她赶回队伍里,还编在男生那一组里面训了一个星期。
罗苗和耿琳以为她被分在了别的排。符易生向来对这些事是不在意的,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教官要对她训练得狠一些。直到第二周的体能训练,男孩子跟女孩子的项目不一样,辅导员来视察才发现了她,教官们这才知道弄错了。这件事情在当时曾被那群晒黑了的女孩子拿着来讽刺教官,说他雌雄不辩男女不分。于是符易生也跟着出了名。
听见常宜轼这么问,她就觉着奇怪,“怎么了?”
常宜轼摇摇头,“没什么。对了,你前天是不是在主楼那边看人家的车子?”
“是啊。我在上一门关于汽车内饰的课程,要去调研市场。”
常宜轼笑着眨了眨眼睛:“那天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我混社会混出了乱子,你要抓我把柄呢。”
符易生愣了愣,看着常宜轼的眼睛,突然想起来,惊讶地说:“啊,原来是你!”
“是我。”常宜轼含笑颌首。
符易生想:还是爸爸好看,但是他长的也不错,起码比那个秦宜迦靠谱,比常磊正经。
常宜轼在发愣的符易生的后脑勺上拍了拍:“我要走了,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也许我能帮帮你。”
这话听着耳熟,符易生突然想起朱亮,愣怔了一下,点头应了。
回到宿舍,符易生把糖分给罗苗和耿琳。那两个人边吃边八卦兮兮地盘问她见面过程。
符易生不带丝毫情感平铺直叙一遍。
罗苗问:“长的怎么样?”
符易生在心里将常宜轼跟符天放在一起对比了半天,很诚实地总结:“很像汝瓷,不笑的时候没特点,笑起来有个酒窝,还算可以,但是没我爸爸好看。”
罗苗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到目前为止还真没见过哪个男人长成符易生她老爸那样的。符天已经快四十的人了,可是皮肤还那么细腻,一双桃花眼,不笑也是眉目含情,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电光乱闪,不同于小男人的青涩幼稚,带了些时间赋予男人的内心的沉淀,就连焦恩俊版的小李都没有符天好看。大一那一年符天送符易生报道,在人潮汹涌的体育馆中惊艳了全场的女性和某一部分性取向不走寻常路的男性。
而罗苗从符易生口中知道沐妈妈的美貌不亚于沐爸爸之后,顿时感叹基因突变的奇异,且对符天生出无限同情:那么养眼的双亲怎么就造出了符易生这么个玩意儿出来?
耿琳心里鄙视了符易生的花痴,神经兮兮地问:“你对人家什么感觉?”
符易生认真地想了半天,把心里所有的话总结成了一句:“很好,有些像我爸爸。但是我爸爸很浪漫,他比较理性。”
罗苗耿琳一起翻白眼,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符易生选了一块奶糖送进嘴里,甜腻的整个胃都舒畅起来。她就想:“虽然好吃,可是还是不要多吃。爸爸说,吃多了会长蛀牙,会渐渐的不爱吃饭,对身体不好。”
刚想把爸爸那番话劝解罗苗和耿琳,那两人戴上耳机与世隔绝了,符易生识趣地闭了嘴。一到十点半她就上了床,罗苗和耿琳今天睡得比较早,两点就睡觉了。因此到第二天,等符易生晨练完回来,那两人也起来吃早点了,然后三人一起去上课。
打假先点评了一下全班学生的作业,末了一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哼一声说:“现在啊,都流行现代化教学了,但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同理,在电脑前面蹲一个星期不如实地去勘察一天。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不反对你们上网调研,但是也要出门透透气,去看看那些面料的实物,感受感受它的手感。行了,说了你们也不会听,我也懒得说你们了。符易生,你来讲讲你这一个星期的调研情况。耿琳,你下一个。”
将要下课的时候,打假因为不满众人的调研,决定亲自带队,领着十几个学生去调研。他刚一宣布,罗苗就苦了一张圆脸说:“哎,好日子要结束了。”
接下来的几天,打假带着学生满京城跑,周五的时候再让学生重新做报告交作业。符易生把这周的调研材料整理了附加在原来的那份报告上,耿琳罗苗也还算比较轻松,其他几个人都是熬了一个晚上的通宵,周五才总算让打假满意。给众人评了分,这门课程算是结束了。
打假一出教室,罗苗捧着脸扭动肩膀小声说:“好日子开始啦~”
等打假的脚步声一消失,学生就都收拾东西跑了。
符易生想到明天要给赵忆卿过生日,自己这副形象最好不要给那两个人看见,就借了罗苗那顶齐耳的假发来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