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生推着一辆黑色的自行车,车筐里有个不透明的帆布袋子,不知道装的什么。
符易生不由也笑了,问他:“宜室宜家?”
宜室宜家把手机放到裤兜中,笑着点头,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些。
符易生伸手笑:“很高兴见到你,我就是易生易养,我叫符易生。”
宜室宜家仿佛愣了一下,马上伸手跟符易生握了一下,笑着自报家门:“你好,我叫常宜轼。”
符易生打量常宜轼的时候,常宜轼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符易生。
就见她除了头发眉毛眼珠是黑的、嘴唇是红的,其余的地方全是白的,就连脚上都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啊,还有背上的包是黑的。
宽大的肩带束着T恤,衣服下空荡荡的,完全不像个女孩子,倒像正处于青春期突然长高了变瘦了的男孩子;只是皮肤的生长赶不上骨骼增长的速度,因此骨骼紧紧的束缚在薄薄的皮肉之下——绷得太紧,让人平白生出无限担心,不敢随意碰触,仿佛她浑身的骨头随时会折断似的。更让人担心的是她那层薄薄的皮肤会不会被骨骼撑开以至于爆裂——符易生的皮肤很薄,像明朝永乐时期的白瓷,薄到快要脱胎的程度,以至于脖子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再加上她肤色很白,暖色的路灯一照,紧致光洁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莹润的光晕,仿佛康熙时期的奶白釉。
这副皮薄骨脆、光照见影的模样,配上她那木然的表情和呆滞的眼神,常宜轼瞬间就想起自己那套只用过一次便束之高阁的白瓷茶具——不是不喜欢,而是怕一个不慎,给碰坏了。
两人一见面,都心有灵犀,觉着对方像瓷器。只是一个心生观赏之意,一个却是暗生担忧惋惜之情。
常宜轼心想,怎么这么瘦?于是他脱口而出:“你吃饭了没有?”
符易生一呆,嘴里回他说“吃过了”,又下意识地反问回去。
常宜轼说:“我也吃过了。”
一时间两人大眼对小眼,都呆头呆脑地笑了,这都九点了,怎么还要问吃饭这种没意义的话题呢?
符易生颇为遗憾地解释:“本来还以为你会下午打电话来,那样我就可以请你吃晚饭了。”
常宜轼歉意地笑:“我弟弟想逃学,惹得家里人不高兴,我去抓他回来上学,就耽误了点时间。”
“走吧,我带你去回字厅,虽然以前没去过,不过问清了路。到时候万一找不到,再问问人吧。”
符易生带路,理所当然骑在了前面。常宜轼的车技似乎不好,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她把车速放到了最慢,常宜轼都还在她身后一两米的地方歪歪扭扭地骑着。此时又正赶上晚上九点的下课时间,很多学生踩着自行车从教学区那边迎面而来,呼啸而过。符易生提心吊胆,回头朝梁宜试说:“你走我右边吧。”
梁宜室不明所以,仍然点点头。
两人骑了十几分钟,过了大礼堂旁边的石桥,就是藤影荷香的范围了。
为了充分体现藤影荷香的“影”字,里面的路灯都十分的昏黄,五十米才有一盏,照得树影婆娑斑驳。里面都是林区,黑压压的一片。
这边不是教学办公区,算是很偏僻了,人很少,偶尔能看见两个手拉着手散步的情侣。都是林荫小道,不到两米宽,两人怕错过了路口,就推着车慢慢地走,一边聊天一边寻找路。
常宜轼一路上听她面无表情慢慢悠悠絮絮叨叨地说着T大的各个建筑来历,仿佛一本T大的活历史,活了快一百来年,还是一副少年模样,不老不死,像一只僵尸。
看着符易生认真寻找着道路的脸庞,他吞了口口水,咳了一声,骤然问道:“你看,我今年……多大?”
符易生茫然地侧过头去看他。
常宜轼的头发不长不短,留得恰到好处,眼睛不大不小,盈盈泛着柔光,微笑的时候右边脸颊上酒窝若隐若现,仿佛雨过天晴云破之处的那一抹青色,沁人心脾。
符易生猜不出他的年龄,只觉得他应该很年轻,就像她的父亲符天,明明已经快四十了,但是所有不明底细的人都以为他三十不到。
符天是温和的,温文尔雅中时不时就会冒出几丝罗曼蒂克的气息,而常宜轼的温文尔雅中则带着几分冷静和理性。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个酒窝若隐若现,原本温文尔雅的毫无特色的脸顿时生动起来,仿佛汝瓷在灯光下悠然的泛着矜持的光芒。
“你属什么的?”
“蛇。”本以为符易生会问他哪一年出生,没想到她会问他的生肖,“你呢?”
“我也属蛇!”符易生笑眯眯地问:“你几月份的?”
“九月,初九。”
符易生笑得更加开怀,心想:哎呀!果然是一只小菜鸟!
符易生挺起胸脯自豪地说:“那我比你大,我八月初八,你得叫我师姐!”
没想到常宜轼顿住了脚步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她做惯了大家长,此刻就摆出一副教训小学弟的姿态来:“你哪个学院的?”
人家的校内网上资料她并没怎么留心,只知道他是T大的,学得什么专业也忘记了,好像是法律,又好像是经济管理。为了掩饰自己的这种伤人的无知,刚才她并没有刨根问底。但是此时,这个小菜鸟居然毫无缘由的嘲笑她,她也就开始不客气了。
常宜轼笑了一阵,暗自叹息一阵,扶着腰说:“丫头,我已经工作很多年了。”
符易生心里先吃了一惊,把常宜轼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以为他在骗自己。
工作了,看上去还这么年轻?
常宜轼笑的风轻云淡:“我大学学的是法律,不过没有念完就去工作了。”看着符易生不知是惊讶还是怀疑,眼睛睁得稍微大了一点儿,模样傻愣愣的,像个初中生似的,常宜轼突然不敢去想符易生的年龄。
符易生从惊讶中恢复过来,颇为扫兴的哦了一声:原来自己才是小菜鸟!
看着月色下淡定的常宜轼,她又惆怅起来:什么时候像他这样就好了。师父说的那种从容的境界,想来就是这样子吧。笑看烟云过,万事不留心。
“怎么了?”常宜轼见符易生只管呆愣地看自己,不由好奇。
“啊,没什么。那……你在哪里工作?”
“就在北京。”常宜轼似乎不愿意多说自己的工作,问她:“还有多久才到?”
两人过了三思亭,已经曲曲折折地走了五十多米。符易生看见不远处的路灯旁竖了块三米高的石碑,便说:“到校训碑了,不远了,前面就是文杏馆,回字厅就在文杏馆中间。”往前面指了指:“喏,就在那个树林子里面。”
常宜轼一抬眼,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不远处黑压压一片银杏林。
林子里面的道路是石地板铺成的,上面的纹路暗示着它们的古旧。将近深秋,寒冬的肃杀穿透了季节,两人一起打了个寒颤。
进了银杏林,昏黄的灯光下,黄色的银杏叶层层叠叠,折射着那昏黄灯光的暖意。两人左拐右拐的饶了半天,走到一座竹林掩映的大门前,两个高大的石狮子藏在茂密的竹子里面。门楣上一块匾,镶了金黄缠枝纹饰的框中,蓝底描金,写着“回字厅”三个繁体大字。大门紧紧闭着,门口两盏昏黄的路灯,大红的门上斑斑斓斓,想来是为了维持古建筑的原貌,并没有怎么翻新或者修葺,两个雕龙画凤的铜环锁上,却拴了条铁链子。
两人上了台阶,门口竖着一块牌子,写着开放时间。
符易生“啊呀”地懊恼一声,才知道这边景点偏僻,晚上六点半就关门,“要不你明天一早再过来看看,反正八点开门。”
常宜轼看了看那掩映的红墙,笑:“也没什么,意到了就好行了。”
“那也是。”符易生点头附和着,微微一顿,发了一篇议论:“昔年王子猷雪夜访友,到门前而折返。做一件事情,倒不必拘泥于它的目的达到没达到,正所谓乘兴而行,兴尽而还,但求随心而已。”
常宜轼颇为诧异地看着符易生,见她明明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却板着面孔,口气老成,十分滑稽好笑,正想逗一逗她。她又摇头晃脑地感叹:“不过终究觉得遗憾。好在你在北京工作,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来看看。反正现在你能找到路了。”
常宜轼笑着问,“莫不是怕我下次还麻烦你?”
“怎么会?你下次来,我带你好好逛一逛。”心下却疑惑:他不是也是T大的么?怎么不知道这些地方?
像是看穿了符易生的想法,常宜轼笑容和煦地说:“我只在这里上了半年学,就去混社会了。”
符易生顿时升起无限同情,迅速脑补他是家庭条件艰苦,不得不辍学养家。听他说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看来一定是为了弟弟的学业而自我牺牲了。
她对常宜轼更加钦佩起来,还不忘安慰他:“那也没什么,社会是一个比学校更大更复杂更锻炼人的大学嘛。”
她还准备再发一段议论,无奈《大吉祥天女咒》的音乐响了。常宜轼作了个抱歉的表情,拿出手机接电话。
符易生很惊讶:原来他真的是个佛学爱好者!
她不好意思听人家讲电话,只好笑着转过脸去,心里想着接下来发完了议论要不要带他去附近逛一逛,或者带他去西门外面的小吃街吃个夜宵——西门那家烧烤店的鸡翅据说很好吃,周易养和赵忆卿来宿舍找她的时候,听罗苗说过一次就嚷着要去。符易生想先带常宜轼去试验一把,好吃又干净的话,下周六就去那里给赵忆卿过生日。
做好了决定,她佯装看周围的夜景,耳朵却不闲着。但是只听见常宜轼低沉地笑了几声,然后又“嗯”了几声,很有磁性,最后一句是“那我一会就来。”
符易生的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吃不成西门烤翅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当年周易养吃了符易生给的一颗青橙子,成了沐家的小女儿。那青橙是卖不出去的,酸的倒牙,她却吃的津津有味。符天还以为这个孩子好养的很,哪知道上了户口之后才发现,她口味及其刁钻挑剔,初中的时候挑食的毛病升级,饭菜只吃符易生做的,连一家之主的符天做的饭菜她都不卖面子。
符易生不想委屈周易养的胃,所以一有什么吃的,先要自己尝过了才给她吃。吉钰打趣符易生,说她这是给自己捡了个老佛爷。
常宜轼一脸歉然地说:“不好意思符易生,我有点事情,要走了。下次来T大,再请你吃饭吧。”
符易生笑着点头,心里颇为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