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有才华

周六早晨，在别人的酣睡中，符易生下楼去西操场锻炼，偌大的校园静悄悄的，平日里还有几个早起上自习或者在东操锻炼的学生一个也看不见了。
锻炼完，她回了宿舍看书，十一点去林田园楼下等着。
林田园住在丁香公寓九号楼，就在符易生宿舍的左边。杜田园也有美院人的作风——凡事喜欢迟到几分钟，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十五了。
林田园个子高挑，身材凹凸有致，白T恤配蓝色牛仔裤，扎了个马尾，背着大大的帆布挎包，整洁干练，典型的学生样，但是难掩她的天生丽质。即便没有化妆，也是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平时走在花枝招展美女云集的美院，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加上她人很活跃，追捧者据说囊括了T大十四个学院六十四个系！
跟她一对比，符易生连丑小鸭都算不上——丑小鸭有一天还能变成白天鹅，而符易生除非整容，不然她的五官长相充其量只能达到普通水平。罗苗曾经愤愤不平地提醒她：“以后尽量少跟林师姐走在一起！”
“为什么？”符易生一脸茫然迷惑。
“对比那么鲜明，难道你就不自卑么？”罗苗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符易生认真地想了想林田园的长相，笑着说：“林师姐长的还算可以吧，可是我为什么要自卑？”
罗苗和耿琳双双叹气，林田园那样的在符易生眼里只称得上“还算可以”？不知道该敬佩她的淡定，还是该批评她的审美失衡。及到后来见到了周易养和赵忆卿一左一右簇拥着符易生招摇过市，她俩对符易生由敬佩变成了同情——周易养和赵忆卿随便哪一个往林田园身边一站，都能把林田园比下去，更何况那个连丑小鸭都算不上的符易生？这也难怪符易生说有T大校花之称的林田园只是长得“还算可以”，也难怪她能够那么淡定从容地走在林田园旁边——原来是被自己的姐姐和妹妹衬托得麻木了。
林田园把符易生上上下下一打量，又围着她那泛着刺鼻药水味儿的大脑袋三百六十度转了两圈，全方位观察了一遍之后，拉着她去校医院，让医生在伤口旁边涂上紫红的药水，又重新包扎了一遍，再次把符易生弄成印度阿三的造型。
然后林田园再把符易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满意地一点头：“嗯！很好！很具有视觉震撼力！这样就能多要点儿医药费和营养费了！”
符易生一想，就因为这伤，自己对周易养撒了谎，还耽误了好姐妹的几次聚会，多要些钱也不为过。
常磊的那栋房子在东直门那边，离T大很远，他说过两人如果打车过去，路费可以报销。但是林田园和符易生除了第一次去的时候因为工具多而打了车之外，其他时间去画壁画都是坐地铁。倒不是为了给常磊省钱，而是为了挣钱——林田园收集了打车小票拿给常磊，这样就多了一大笔报销的钱。
今天周六，出门的人多，地铁上全是人。符易生抓着扶手紧紧地挨着林田园，默默地念《心经》。
等到了常磊那儿，已经快十二点了。在换乘的时候林田园就接到常磊的电话。常磊说到了饭点儿了，你们也都饿了吧，要不就直接去东直门旁边的一家法国餐厅，边吃边谈。
林田园也有些饿了，但是想速战速决，不想跟常磊多接触。她长得漂亮，知道常磊对她不安好心，今天这么好说话，肯定别有用意。
林田园心里暗骂了一声，笑容可掬地说：“不好意思梁总，您也知道我今年大四了，要忙着毕业创作和开题报告，周末也不得闲。难得您今天也有时间，我看我们就直接去您那儿吧。上回我这学妹从梯子上摔下来，脑袋磕破了，当时忙着去医院包扎，画具什么的都还没拿呢。我这学妹又接了个活儿，急着等您的这笔酬劳添置些画具和颜料。您看成不成？”
对符易生使了个眼色。符易生当下会意地点头，这是两人讨债时候的惯用伎俩。
常磊也一改往日缠人的作风没有坚持，说那就让保姆做点饭菜在家吃。林田园连忙道谢说：“那真谢谢了梁总，那我们大概十五分钟后就到，谢谢您了。”
安居置业集团在美院十分有名，跟好几个系都有合作项目。林田园以前接的那些活儿十有八九也都跟这个集团有关，所以她不敢十分得罪常磊。常磊虽然对她有所图谋，但是人品还过得去，不像有些男人，仗着手里有几个钱只想着把人往床上带，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她盘顺条亮，当初常磊一见她，就大献殷勤。她跟符易生画壁画时，常磊就在旁边站着，不时递个颜料画笔什么的，借机引诱她，还美其名曰：自己一身铜臭熏人，想来近距离的跟两位艺术家“沟通沟通”，深入学习，沾点艺术气息。
符易生还在消化常磊话里的深意，林田园就笑眯眯地开玩笑：“哟！那您老人家就不怕把我们熏坏了？”她转头问符易生：“易生，你闻没闻到梁总的铜臭啊？”
符易生从思索中回神，站在梯子上俯视着双手插在裤兜里、斜靠在门框上故作姿态的常磊。她一手托着调色盘一手握着画笔，慎重而神圣地摇头，“不！梁总不臭。”
然后她举目远眺，目光落到不知名的虚空里，“他的思想已经到了一个很高很高的境界，就像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在男尊女卑的封建伦理制度下，还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浊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常磊一听把他比成了贾宝玉，凑巧林田园又姓林，心想这木头长的不男不女瘦得跟2B铅笔似的，平时不吭气，想不到这么会说话。
心花怒放之下，他马上就对林田园笑着自谦：“林妹妹，你这小学妹说话挺有意思的。只是可惜，我生的时代比贾宝玉好，不像他，在封建制度的压迫下跟林妹妹天人相隔……”
他还想再以庆幸而诚恳的语气感叹几句自己与林田园生在了恋爱自由的大好时代，没想到那“说话挺有意思”的2B铅笔又开了口：“贾宝玉不好，花心。”
一句话噎的常磊脖子一哽，还没反驳，2B铅笔歪着头看了看他又开口了：“我一个哲学老师常说的一句话非常适合用来形容梁总。”
常磊松了口气——哲学好啊，有文化，有深度，不铜臭！
“哦？”就连林田园都好奇起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八个字掷地有声！
然后她再次举目远眺，眼神又插入虚空之中，“现在的梁总就像一个杀了很多人的刽子手，双手沾满了鲜血。但是别的刽子手更关注于杀人这件事情，而梁总开始觉醒，开始关心自己一双手上所沾的罪孽。”
常磊这下不仅脖子哽了，连心都哽了一下。而符易生一脸庄重而神圣地俯视他，仿佛圣母。
常磊被她这么一气，后来就再不跟她说话，只一门心思逗弄林田园。
上次两人最后一次去画壁画，常磊出差了，所以他没见着符易生从梯子上摔下来的壮观情形。而那天颁奖大会上他作为主要嘉宾，代表的是整个安居置业集团，情绪不好太激动，因此今天再见到了符易生的印度阿三造型之后，他便毫无忌惮的再三诚挚地表示了深切的遗憾。
对符易生的伤势痛感惋惜之后，他掉过头去跟林田园说话，每说两句就看一眼符易生的头，跟看舞台上的小丑似的，不由自主就扬起了嘴角，歪着嘴露着那颗小龅牙，邪气中带着痞气。
符易生毫不畏惧地盯着他，渐渐地居然从他眼中看出了些同情！心想这人有良心，觉悟果然到了一个很高深的境界，很具有同情心。因此对常磊好感剧增。
看着符易生的光头，常磊暗自惋惜：“怎么就破了点儿皮呢？磕成了傻子岂不是更妙？不行！那样得算我的责任，毕竟是在我这里受的伤。”
他在心里一咂嘴，“哎呀，本来就长得丑，姓什么不好还姓沐，人也跟个木头一样，二兮兮的，这下磕破了脑袋，也不知道那地方还能不能长出头发来？怪可怜见的。也不知道将来哪个瞎了眼的男人敢娶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客套寒暄完毕，林田园开门见山地说起工钱和医药费的事情。常磊早有准备，拿了个档案袋给林田园，说除了一万二的工钱外，还有一千五的医药费，都在里面了，让她跟符易生自己分配。林田园知道他给的只多不少，点也不点就放进了随身的包里。
保姆出来说饭菜都做好了。常磊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惊讶地说：“哟！你看，就说了一会话的功夫，就十二点半了。西餐厅你们不想去，就跟我一起凑合着吃一点家常便饭吧。正好我还有件事情想找林同学帮忙。”
杜田园一想：“难怪今天这么好说话，原来是有事想求我做啊。”
不过她即将要去上海，钱以后能够再挣，毕业创作可就这一次机会。
“哟！这可不好意思。梁总，我明天晚上飞上海，跟导师去做毕业设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我帮你问问我们学校别的人儿？”
符易生跟着她干了两年，只要跟美术有关的活儿都有涉猎，但是林田园不放心她跟常磊直接打交道。倒不是怕常磊占符易生的便宜，而是符易生在她的眼中太本分了，不知道变通，她怕常磊玩世不恭的风气传染给符易生。因此也没问符易生，等去了上海，常磊也不可能死缠着她一个穷学生不是。
“明天去上海？”常磊很感到意外，继而又笑道：“林同学不会是不想接我这个活来推托我吧？”
林田园摊着手很是遗憾地笑：“我骗您干什么啊？”
常磊也很遗憾地笑了笑，突然问：“你去上海带电脑吧？”
林田园点点头，“存了很多资料在里面，要写论文用，不带不行。”
常磊哦了一声，笑眯眯地说：“是这样的，我们集团在你们学院设了个奖学金和助学金的项目。那个助学金的活动，按照我的意思是想组成一个团队，把这种慈善的思想延续下去。所以，我需要一个团队的名称、ＬＯＧＯ，以及相关的网站、论坛。基金会其他的成员对这个事情也很重视。我就想与其在外面找人做，不如就找美院的同学来做，一来你们思想活跃，能够深入地体会到这个活动在你们学校的意义；二来，由你们学生来做，对这个团队也是很有意义的一个举动。至于报酬方面，一切都好商量。林同学要去上海，在外地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上网，我们可以在网上沟通。不知林同学意下如何？”
果然不愧是老总，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符易生看了看林田园，见她抿了抿粉色的嘴唇，带着甜美的笑容说：“不好意思梁总，我要去的那个地方，虽然是上海，但是是在工业区，上不了网的。再说我现在大四了，只想专心学业希望可以顺利毕业。你们既然设立了奖项，那么为什么不找一些美院获奖的学生来做呢？我想那些获奖的同学，一定能够更深刻地领会这个团队的思想和理念。”
符易生在心里暗暗为林田园鼓掌。
话到了这个份上，常磊再坚持就有些强卖强买了，再说了，林田园的提议也给了他很大的启发。符易生就见常磊在那里笑着，那颗龅牙又露了出来，想必是有了什么好主意。
林田园笑：“那梁总，您稍等一会儿，我们收拾收拾画具。”
常磊笑道：“不忙，我们也算是合作过多次的伙伴了，先吃饭吧。今天的菜都是刘姐按照你俩平时喜欢的做的。”
林田园和符易生周末来这里画壁画，常磊别有图谋，请了个保姆过来给两人做饭，他自己还跟两人一起吃过几次。
当下两人也不再推迟。
符易生作息时间规律，十一点半下课，十一点四十五准时到食堂吃饭，今天都过了十二点了，因此上了桌就埋头只顾着吃。
常磊常年混迹各种应酬场合，很注意养生保健，克制着吃了八分饱就放了筷子。
他看着吃的倍儿香的符易生一边羡慕一边气愤，转头见林田园也放了筷子，知道她是怕胖不敢多吃，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同病相怜。常磊笑着对林田园说：“你这小师妹胃口倒好，怎么吃也不见胖。”
“我很想长胖。”很欠揍地说了这么一句，符易生头也不抬地又添了一晚饭。
常磊仿佛想到什么，笑着点头：“是得长胖点儿，不然跟你男朋友站一块儿，就成了金庸笔下真人版的胖头陀和瘦头陀了。”
他这玩笑开得有点过火，林田园刚要说话，符易生捧着碗问常磊：“我男朋友？谁啊？”
常磊笑的狡黠，朝她挤眉弄眼：“就是奖学金颁奖大会上坐你旁边的那个。怎么，不好意思承认了？”
“哦，他是我们辅导员，不是我男朋友。你不要乱讲，叫别人听见了不好。”
常磊才不相信，那天颁完了奖出门，还看见两个人在停车棚那边拉拉扯扯。他还记恨着符易生捏他手的事情，当时就起了促狭报复的心思，开着车溅了那“瘦头陀”一身的脏水。后来又从后视镜里面看见是符易生载着那“瘦头陀”，那组合瞧着滑稽无比，逗得他这几天都忍不住的想乐。
吃完了饭两人去收拾画具。那面装饰墙旁边的桌子上放了张很大的照片，两个男人穿着滑雪服，背景是一片茫茫的雪域，符易生不免对看了几眼。林田园也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来。
常磊笑着解说：“这是我和我父亲在南山滑雪场时候的照片。”
符易生还在看那照片后面的雪，闻言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下意识地问：“哦，哪一个是你啊？”
林田园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来。
常磊恶狠狠地看了眼符易生：“你这什么眼神？”
符易生知道自己得罪了这位梁总，但是得为自己辩驳：“我视力还不错，１.５。”
常磊更加生气了，偏偏符易生一脸严肃，他也不好对着这个林田园的小学妹发火，那是有失身份的事情，再说了，林田园还在旁边。
收拾好东西，两人去了趟洗手间洗去手上的颜料。符易生先出来，坐在沙发上等着，跟常磊大眼瞪小眼。符易生想这个人不能得罪，自己的奖学金和助学金还都是他提供的呢！于是她左顾右盼，终于在矮柜上找到一张照片。松了口气，她指着年轻的那个说：“我刚刚很仔细地看了，这个是你！”
常磊又气又恨，咬牙切齿地恨不能揍她一顿，此时一个声音骤然响了起来：“磊子哥！你果然在家啊！咦？这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