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番外二家·恋（八）

方宪木然地回过头来看她，满眼都是佳仪从未见过的忧伤，他轻轻说，声音沙哑缓慢：“你说过我不会失去你，永远。你说过你没有拿何苦跟我做比较。我向你承认，我一直没有自信，甚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或者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她想解释什么，可方宪轻轻拂开她的手，就像拂掉衣服上的灰尘。郝佳仪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男人一步一步地离她而去，却连追上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吃力地挪到楼梯口，在台阶上坐下来。曾经，方宪背着她上楼，那画面仿佛在她眼前定格一样。佳仪闭上眼睛，眼泪已经干了，只有无尽的伤感在眼里、在身体里弥漫。
何苦走到她身旁，索性也在台阶上坐下来，深深地叹着气：“这样也好，只是连累了你和方宪。对不起。”他转过身抚着她的头发，“我会向方宪解释的。”
“他不会听的。”
“对不起，佳仪，我不知道除了对不起，我还能对你说什么。”
“你能……抱住我吗？”佳仪挤出一丝力气说这句话。
何苦伸出手臂把佳仪揽到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她紧闭着双眼，不想张开，不想面对现实。
……
晚上，佳音回到家里，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佳仪走到妹妹的门口想跟她说几句话，可房门在她的面前狠狠地拍上了。佳仪只能倚住门框听着房间里悉悉索索的收拾东西的声音。
十分钟后门开了，佳音提着一个大大的旅行箱从她面前走过。佳仪伸出手想拉住她，手还没碰到她的手臂，却见她猛地盯住自己的手。佳仪的动作僵在空气中，不知是该收回来还是该执著地挽住妹妹的脚步。
佳音头也不回地走了。何苦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而方宪，则一夜未归……
淡淡的分手
佳音去了哪儿，方宪去了哪儿，郝佳仪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停地自责，那天为什么没有追上佳音，她在怕什么呢？无论解释有多困难，她都应该努力让音音明白，这只是个误会，不是吗？
佳仪疯狂地拨佳音的手机，她始终不听，于是，佳仪一遍遍地听着妹妹手机的彩铃，是无印良品的《别人都说我们迟早会分开》。
当她第无数次不厌其烦地拨同一个号码时，当她终于决定放弃时，电话竟接通了，那边是音音颓然的声音。
“姐姐。”
郝佳仪的泪水猛地涌了上来，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姐，我不会记恨你的。”
佳仪跌在客厅的地板上，大声地，没有掩抑地哭了出来。
“我想见你，音音，我想见你。”
“我在‘想望’。”
“好，我马上过去。”
“想望”是佳仪和佳音都很喜欢的一家咖啡屋，以前姐妹俩经常一起去坐，躲开何苦，躲开方宪，追寻只有她们姐妹的“二人世界”，而现在……
佳仪几乎是冲到“想望”的，只见佳音静静地坐着喝着Latte。听到她冲进去时带响的门口的风铃声，佳音抬起头，眼中毫无焦距。
“音音。”佳仪坐到她对面。
“我帮你叫的BlueMountain，还热着呢。”她把蓝山推到姐姐的面前。佳仪抓住佳音的手，佳音略微一停顿，却没有把手抽回去。
“音音，我想你需要听一听我的解释。”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听。”
“不要恨我，这是个误会。”
“我说过我不会恨你的，你永远永远是我最爱的姐姐，即使你做了什么，你还是我最爱的姐姐。”
“你必须听！我和何苦什么都没有！”佳仪几乎是吼出来的。
“姐姐，很多东西一旦破了，就再也不能修补了。”佳音异常平静地说，“还记得吗？初中时妈妈从西安带回来一对红玉镯子，传说只有姐妹才可以戴，自己手上的那一只代表着对方的幸福。你的那一只碎掉了，你就偷偷地边哭边用胶水粘，最后粘好了，但是还是有一道道痕迹。那痕迹，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何苦他一直是爱你的，只爱你一个人。”
“我是个唯美主义者，你知道的，姐姐。我一直都很得意，因为何苦就是我唯美的爱人，和他在一起，每一刻我都很开心、满足。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再唯美了……”佳音的声音开始哽咽，她把头别过去不让佳仪看，从桌上抓起一张纸巾，“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佳仪瘫软在椅子上，无奈地盯着那杯BlueMountain，佳音或许真的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她跟何苦了。可是，如果有一天何苦真的有事，那么这个天大的冤枉岂不是要随他长眠了？……天啊，胡说什么？何苦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现在的佳音根本听不进姐姐的话，她甚至不肯给佳仪说话的机会。可佳仪清楚地知道，她现在不说，佳音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何苦的无可奈何？
佳仪无助地胡乱翻着自己的书包。天啊，这是什么？是那本《驿动的心》！她如获至宝地取出它，要一会儿交给佳音么？万一她不肯看呢？犹豫了一下，佳仪把《驿动的心》放进佳音的书包里。
不久，佳音回来了，脸上有水洗过的痕迹。
“姐姐，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
“德国。”
“什么？”
“我考虑了三天，决定接受爸爸对我的安排。其实他早就为我做了安排，爸爸妈妈想让我出国去读书，很早以前就跟我说过，但是，为了何苦……我一直拒绝。现在，留在这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要去多久？”
“直到我认为自己能面对这里的一切。”
“音音，你不要走！我一直想告诉你，何苦他……”佳仪不管自己答应何苦的话了，今天，她一定要让真相大白！
“姐姐，我请你，不，我求你不要再为何苦解释什么了。如果我还是你最爱的妹妹，请不要让我多带一层伤心离开。”
“不，我一定要说……”
“那我要走了。明天一早，我坐飞机去上海，再转机去柏林。七点钟，方宪会来送我，你也来吧，你欠他一个解释，不欠我。如果何苦还想见我，请你替我阻止他，这是你最后能帮我的了。再见。”
佳音走出“想望”，佳仪很清楚地看到，妹妹的肩膀在抖动。
所有的事情，仿佛在瞬间就这样不可挽回地走向了结局。郝佳仪甚至没有能力去回忆，这一连串荒谬的情节是如何发生的。
她坐在“想望”里，呆呆地看着佳音留下来的热拿铁，轻轻握住那杯子，用即将冷却的Latte的余温来暖着手。她轻轻呷了一口Latte，由于一直狂热地迷恋着BlueMountain，佳仪从来也没有认真品尝过音音的最爱。当那一口拿铁穿过她的咽喉时，浓浓的奶香混合着咖啡香气刹那间占满了整个人。这种温柔的、辗转的香浓让郝佳仪在下一秒钟就想到了何苦。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佳音尝过拿铁之后，就再也不碰别的咖啡了。
那个晚上，直到“想望”打烊，郝佳仪一直坐在那里，一杯再一杯地喝着拿铁，混着眼泪的拿铁。侍者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或许这样喝咖啡和酗酒没什么区别吧？但喝酒是为了买醉，咖啡却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心痛。
午夜十二点，佳仪回到家。何苦像雕塑一样坐在客厅里。
“佳音明天早七点的飞机。”她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何苦不作声，也不抬头。
“我说音音要走了。”
依旧不作声。
“她要去德国了！你听得明白吗？”佳仪喊出来。
何苦用手支住头，声音里充满痛苦：“我留不住她。以为让她恨我，我就会了无牵挂地去了。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不是这样的……”
那夜到四点钟佳仪才睡去，是那些Latte的作用，还是因为这纷乱的事情？
佳音离开这一天，何苦把自己关在房里。佳仪和方宪把音音送到政捷机场。佳音站在机场大厅，蓦然回首。
“好了，都过去了。别再送了，我不喜欢禁区前的离别，就到此为止吧。”她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姐姐的手中。
佳仪看着自己的掌心，是那只红玉镯子，曾经戴在佳音手上的红玉镯子。
“这是你的幸福，姐姐，现在握在你自己手中了。”佳音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方宪，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候机大厅。
佳仪和方宪愣在原地十几秒，她盯着那只红玉镯子。
幸福，在自己手中。
他们谁也没有跟谁说话，却依然默契地并肩走在街上，佳仪甚至产生了错觉，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约会，他们的面前，也没有分手在等着。
走到北琼路上，再转弯就到他们的家了，方宪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回头去看他。
“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你要和我一起上去吗？”他盯着自己的脚尖说。
你不要走，方宪！佳仪的心中这样呐喊，但却听见自己在说：“不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过了很久，他轻声说：“好。”
“方宪。”
他抬头看她。
她从包里拿出那个小熊维尼的钥匙扣，上面挂着他们的订婚戒指，递给他。
方宪伸手来接，手不停地颤抖，失手掉在了地上，他蹲下身去捡。佳仪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面时，因为烫到她的手，失手打了杯子，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方宪。
天空中一声闷雷把佳仪从记忆中拉回来。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点打在方宪的头发上、肩上、手上，也打在佳仪的身上，但她似乎没有感觉。
他拾起了钥匙扣，套在右手食指上，站起来：“走吧，下雨了。保重，佳仪。”
佳仪转过身子，不想让他看见挂在她脸上，和雨水混在一起的眼泪。她一步步地走，每迈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上。佳仪知道，他没有站在原地看她远去的背影，因为，她听到那钥匙扣在发出一声声，有节奏的响声。在这格外寂静的下着雨的街上，那声音一声声，伴着郝佳仪一滴滴坠落的泪珠，消失在冷空气中。
……
尾声
郝佳仪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这时方宪应该在家里收拾他的东西，何苦或许还像雕塑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个人谁也不理谁，沉浸在自己的伤怀中。
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结束……
手机忽然响起来，林俊杰在里面伤情地唱着《江南》————是方宪！
佳仪飞快地接下电话。
“佳仪！快回来！何苦昏倒了！”方宪在电话那一头焦急地喊着。
何苦！
她在雨中狂奔着，狂奔着。何苦，你不可以，不可以……有事啊！佳音不会允许你有事的！
佳仪撞开大门，看到方宪正试图背起不省人事的何苦，而何苦手中，死死抓着一张佳音的照片。
“别愣着啊！过来帮忙！”方宪冲她吼道。
他们慌慌张张地把何苦抬下楼，方宪叫的急救车已经到了。
佳仪坐上急救车，立刻摸出手机想打给佳音，它却在此时响了。
“姐姐，何苦现在在哪儿？我昨晚没有动过自己的书包，今天验行李时才发现，你为什么不早把那本子交给我？”
“音音……何苦现在在急救车上！我们正赶往中心医院……”佳仪泣不成声。
“你等我！”音音挂断电话。
何苦被送进急救室，门被重重地拍上，佳仪颓然倚到医院的墙上。
方宪垂着头站在一旁，半天才静静地开口：“我回去时，看见何苦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我没有理会，走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当我收拾好出来时，突然怒火中烧，很想教训他一下。可当我冲到他面前时，却看见他紧闭双眼，手上紧握着佳音的照片。我感觉不太对劲儿，推了他一下，他就这样，在我面前，重重地倒了下去……”
方宪的述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两个人同时回头，看到踉跄跑来的佳音。她全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一滴滴落下来。
佳音目光直直地定在急救室的大门上，摇晃着走向前去。佳仪试图拉住她的手，她轻推开姐姐，一步步走上去。走到门前，佳音双手抚在玻璃上，身体一点点向下滑，终于，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佳仪想上前去扶起她，却感到有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回过头去，正撞上方宪的目光。他对她摇摇头。
佳音开始低声哭泣，后来便失声痛哭，不停地唤着何苦的名字。
“何苦，傻瓜。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瞒着我，瞒得这样苦？如果姐姐没有把《驿动的心》偷偷放进我的包里，如果我没有在包里放一瓶汽水，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在机场被验出来，如果我根本没看见这本子，你预备瞒我多久？一辈子吗？
“我给你机会了啊，那天在门口，我一直看着你，但你却不肯直视我。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讲？为什么不讲呢？你让我误会你是心虚，都怪你！
“你说过真心相爱的人不可以有任何的隐瞒，对吗……你知道吗？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神，荫庇着我，保护着我，你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真理，我会用心记住，用心去做，我在你面前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隐瞒。可你为什么不肯让我了解你的全部？
“难道，是因为你觉得我还不够资格知道你的全部？是吗？是吗？
“好了，我不管你认为我够不够资格。我告诉你，何苦，我这一辈子跟定你了，我赖也要赖在你身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休想让我离开你。你听见了没有？你不能像现在这样躲在里边不见我，你永远，永远都要停留在我的视线里。所以，我不准你有事，听见没有？我不准！现在，我允许你在里边休息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然后你必须走出来告诉我，你爱我……
“如果你敢就这样躲开我，一辈子不见我，你试试看。我决不会原谅你的。
“何苦，你听到我在叫你吗？听到吗？回来，别抛下我，何苦，回来，我在叫你呢。何苦……
“何苦、何苦、何苦、何苦……”
佳音就这样跪在急救室的门前，一声声地呼唤何苦。
佳仪蒙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恣意地哭出来。方宪的双手放到她的肩上，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
佳仪靠在他胸口轻声哭泣，耳畔是佳音痛彻心肺的哀鸣。
医院走廊的窗外一片静谧，雨还在淅沥地下着，空气中盛满了期望、哀伤和无尽的祈祷……
……
两种结局
……急救室的门忽地开了，佳仪猛地迎了上去，一个踉跄，被方宪的手臂抱住。佳音从地上爬起来，满眼的期待和恐惧。三个人直直地望向那扇洞开的大门。
佳仪在方宪的搀扶下，一步步向那扇门走过去，心中无数次默念：何苦，你不可以有事，你不能有事，你不要有事。
不要，不要，不要……
……
“不要！”佳仪喊出声来，从床上坐起来。
我在哪儿？
她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针指向七点钟。
抱住头，佳仪想了很久，今天，今天好像应该是佳音出国的日子。昨晚，佳音在“想望”对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然后……她一杯又一杯地喝着Latte，再然后……她回到了家，在那些Latte的作用下，差不多四点钟，她才睡着……
那么……
刚才发生的，是在做梦？
和方宪去机场送佳音……
佳音的红玉镯子……
和方宪在北琼路上的雨中分手……
订婚戒指和小熊维尼的钥匙扣……
方宪发现昏倒的何苦……
送何苦去医院……
佳音看到《驿动的心》之后赶到医院……
佳音跪在急救室门前呼唤何苦……
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是，她明明还听到佳音的哭声在耳畔盘绕。
下了床，佳仪轻轻推开房门，看到佳音伏在何苦怀中哭泣。何苦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在茶几上，放着那本《驿动的心》。
“我昨晚没有看到它，今早才看到。姐姐……姐姐为什么不早把它交给我呢？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这句话何等的熟悉，佳仪这样想着。
何苦微笑着。
佳仪倚在门上。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天啊，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平静而幸福吗？
佳仪的眼眶湿润了，这些日子，她流了太多眼泪，终于轮到笑容了吗？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搭在佳仪的肩上。
“不要分开，好吗？”方宪在她耳边低语。
她回转身，紧紧抱住他，抱住郝佳仪一生的幸福。
永远，永远，不要分开……
……
看着佳仪手上，我送她的红宝石戒指，我仿佛看到我们幸福的未来。经历过误会、分歧、争吵、离别，终于等到了误会冰释的这一天。
当我终于明白，爱情应该学会宽容时，我们都发觉自己长大了。或许我还是她眼中那个冲动任性，长不大的“高觉慧”吧？没关系，我已经让我的“鸣凤”重生了！
我想我懂得什么是爱了。
——方宪
我们又在一起了。
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重新开始了我们的幸福的生活。
我们的家，经历了这次风雨，更加牢固、温馨了。
“永远，我们不要分开。”
何苦和方宪把这几个字写下来挂在了那个“家”字下面。
真的，永远，我们不要分开。
愿何苦和佳音，我和方宪，永远，幸福……
——郝佳仪
我很多次地埋怨何苦，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让我和他一起面对风雨。他说，他不想看到我的眼泪。
只此一句，我心已许。
何苦，我答应你，以后我的脸上只有笑，没有泪。
让我们一起努力，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们都要坚强！
——郝佳音
无论这颗心还能为你驿动多久，无论时间的考验有多么严峻。佳音，我要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起点。
是的。
是起点，而且永远没有终点……
……
——何苦《驿动的心》最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