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番外二家·恋（一）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我还是会时常想起它？为什么它总在我心里，抹不去，赶不走，又常常来袭击我的心？”多年以后，郝佳仪对自己说。
看着手中的照片，那里面有四张绽放着灿烂笑容的阳光脸庞，佳音、何苦、方宪和佳仪，这样的四张年少不知愁滋味的灿烂笑脸，为什么，看到这样的笑脸，佳仪心里涌上来的，却是一阵阵的酸楚？这是因为她在成熟还是因为，她，已经老了？
这是一段青葱年少的岁月，是郝佳仪留在十七岁那年最好的东西。而如今的郝佳仪，已经成为了人妻、人母，把这些小儿女的往事翻出来回忆未免矫情，所以郝佳仪总是把它深深埋葬，但事情总是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容易，一张照片，一本日记，都能让她泪如涌泉。
放下照片，她不想再看它，独自踱步到窗前，窗台上摆着一本书，封面上的那个字多么刺目，更刺透了她的心————《家》家……
好陌生的一个字，可以说，这么多年，郝佳仪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家里，却从没有体会到这个字的真正含义，如果一个家，没有了家的意义，还是家么？
一阵秋风迎面吹来，带进来一片枯黄的树叶，又是秋天了。那么多年以来，每个秋天带给郝佳仪的感觉都是一样的，让她不知不觉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和那个秋天带给她的，那许多许多的故事……
病房里的故事
那一年，郝佳仪十七岁，高中二年级。不管你是不是过来人，你都应该明白，高中是个多么奇妙的阶段，它让一个孩子从懵懂无知，赫然成为了自以为成熟的“成年人”。成年，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谁都不能说清楚。可是那一年的那一个秋天的那一个下午，郝佳仪还是让自己去了那家医院的那间病房，只因为里边住了她最爱的妹妹。
她的妹妹——准确地说应该是堂妹——郝佳音，那一个秋天的一天出了一场小车祸。听到这个消息，郝佳仪把一大堆功课抛在了一边，把那个星期天的下午交给了那间病房。
病房里，佳音的右腿被打上了石膏吊了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委屈地唤一声姐姐，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姐姐你别走，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好，我不走。”
“坐过来。”
佳仪坐到她的床边，佳音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半天才说出一句来：“姐姐我跟你说实话，好痛啊。在医生面前我是装酷的，其实我痛得直想哭。”
佳仪想不出该怎么安抚她，于是只好抚摸着她的头：“你把痛讲出来，我把它收起来带走，你就会好的。”
佳音很勉强地笑了笑：“我想喝水。”
佳仪拿起床头桌上的杯子，去水房打水，回来时却被一阵混乱搞得头昏脑胀，她真的不知道，面前这二三十人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又一下子全挤在了她面前。佳仪正困惑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突然不知是谁碰到了她的手，她便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地把杯子扔了。
“哇！”一杯热水全都洒在佳仪的手上，她跳了起来，拼命甩着已经烫红了的手。
“哇！”对面这个人也大叫了一声，“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郝佳仪蹲下捡玻璃杯的碎片。对面的人忙也蹲下来：“你别动手，让我来吧！”
她没再插手，看着他把碎片拿去丢掉了。他折回来问她：“你真没事？”
“没事。”
“真对不起。”
“没关系，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
他笑了一下，郝佳仪抬头，看清了他的脸孔：一张很帅气的脸，男孩中少有的漂亮，明眸皓齿，英挺的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笑起来很灿烂，很阳光，又不乏斯文和书卷气。
“你可以告诉我，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么？”佳仪问他。
“他们，也包括我，都是来看郝佳音的。哦，郝佳音你知道吗？就是躺着的那个，我们的同学。”
“我当然知道了。”
“那你是……”
“我是她姐姐啊！”
“姐姐？郝佳仪？”
佳仪点点头。
“你就是郝佳音的‘姐姐美人’？”
她忍不住笑了：“姐姐不错，美人就不敢当了。”
这时，佳音在病房里喊：“姐姐，你在门外干什么呢？”
病房里的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抛向了郝佳仪，同时给她闪出了一条路。
“姐姐，进来！”
佳仪走到佳音的床边，佳音看到了她的手：“哎呀！怎么了？”
“没什么，一点儿小意外。”
“这都怪我。”那个男孩走过来。
佳音故意把脸一沉：“方宪，弄伤了我的姐姐，我要你赔！”
方宪尴尬地笑着，同时看了佳仪一眼，眼神中满含歉意。
“姐姐，”佳音拉拉我的袖子，“告诉你一句话。”
佳仪把耳朵凑过去，佳音说：“他没来。”
“谁？谁没来？”
“何苦。”
何苦，这个名字对于郝佳仪来讲已经不算陌生了，这个郝佳音口中常讲，心中常挂的男孩。看来，她今天是见不到这位何苦的“庐山真面目”了。
何苦没有来，佳音显得很失望，但还是和着大家的笑声笑着。
那一个下午，郝佳仪过得混乱而愉快，可没见到那位何苦还是一大遗憾。
一个星期后，佳仪又一次走进那家医院，佳音躺在病床上瞪着天花板，看到姐姐，立刻笑了起来：“姐姐，我无聊死了！”
“叔叔婶婶没来陪你？”
“他们上班去了。”
“你吃过东西了吗？”
“中午时，护士拿东西来喂我吃过了，唉，真可悲，这么大了还要人喂。”
“那我去给你洗个苹果吧！”
“谢谢姐姐！”佳音像个孩子似的笑了。
她爱怜地看着她的妹妹，可爱而又可怜的佳音，从小就是她最宠爱的。佳仪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拿起苹果走了出去。
水房里，郝佳仪站在水池前，把苹果递到流动的水花前，一任清凉的水从自己的指间淌过。她漫无目的地望向那水花，脑子里不知不觉地浮现出一个名字——何苦。
——何苦……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呢？那样神秘，那样幻妙，看佳音对他如此动心，想必是个不错的男孩吧？
洗好苹果，佳仪甩了甩手上的水，反身往病房走。
可是，就在佳仪举步要走进病房时，她看到了这样一幕：佳音头歪在枕头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在她的枕边，放着一束洁白的百合花，在她的床前，还坐着一个人。郝佳仪站在门外，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一个英挺的、男性的背影。他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对着佳音。于是，她站在门外，他坐在床前，就这样保持着各自的姿势停留了许久。
忽然，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门，发出一个很小的响声，但在这宁静的环境里却显得特别明显。房里的人回转身来望着她，眼神中有一丝诧异。郝佳仪看到这样一张脸：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藏在眼镜后面，那眼镜和那个叫方宪的眼镜很像，但戴在两个不同的人脸上却有两种不同的感觉。他眉头微锁，仿佛锁住了无数不为人知的惶惑与哀愁，目光深沉，好像蕴藏着不尽的感伤和悲苦。看到这张脸，郝佳仪的脑海中刹那间又闪出了那个名字。
“你是……何苦？”
那个人更加诧异地望着她，许久，他的唇微启，慢慢吐出两个字：“佳仪……”但几乎是瞬间，他又加上了两个字，“……姐姐。”
——佳仪姐姐？
郝佳仪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别叫我姐姐好吗？听上去好奇怪。你可以叫我佳仪，但你要先告诉我，你是不是何苦？”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是的，我是何苦。”
“你……来了很久了？”
“不，刚到。来时她已经睡了。”他回头看了看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