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驻守（一）

张念起身回宫，走出竹林，月光下一片安详，她抬起头，东方一颗明星光彩夺目。
“终于出现了……”她扯了扯嘴角，却是笑不出来，“再耀眼的星星如何掩盖得了月亮的光芒？你待我甚好，何必将我逼到绝路……”
“念安。”身后是青大娘关切的声音，“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需要随时通知我们。”
“谢谢师父……”她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他们，他们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在她眼中，他们早就是她在这世界上的亲人。
“爱卿，你这是什么东西？”皇帝对张念的立体星盘抱有很大的好奇心。
“是微臣根据星体位置及运行规律制作的仿真模型。”
“哦？”皇帝来了兴趣，“朕以前有个朋友也喜欢研究星体，可惜朕还没来得及向他讨教一些问题他就离开了，想来真是可惜。”
张念笑了笑，“事在人为，星象之类的占卜之术说到底不过是对一些既定的事的提前推测，有时候注定的结局，提前知道反而会更可怕。”
“是嘛，照你这么说，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糊涂一点或许会更快乐。”
“糊涂一点？”皇帝抬眼看她，眼神中是少有的复杂。
“皇上，微臣说错了。”张念急忙叩首。
“你何错之有？”
“皇上您是天子，掌控全天下的命运，一言一行事关天下苍生，糊涂是大忌，微臣错在对事不对人。”
“你起来吧。”皇帝似乎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或者他早就对她恭维的话习以为常，他只是随便一问而已。
“皇上，您今天来找微臣所为何事？”只顾着闲聊，她都忘了正事了，他顾忌身份很少往他这里跑，即使来也不会独自一人来，今日突然造访，肯定是有特别的事。
“就知道瞒不过你啊。”皇帝叹了口气，“有时候糊涂一点的确挺好，就像朕对漠儿，因为他母后的原因，一直与他保持疏离的关系，暮然回首，才发现朕欠他很多。上次英王爷向我提起他的婚事，原来漠儿已经二十了，朕是该操些心了。”
张念心中一沉，“皇上可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英王爷向朕提过礼部尚书的女儿，说她才貌双全，配得上漠儿，但朕听闻兵部尚书黄大人的孙女痴恋漠儿多年，漠儿也对她不错。这两家论家世不相上下，论孩子都是人上之人，朕也一时没了办法，所以才来问你这个足智多谋的军师，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微臣能有什么看法。”张念竭力保持镇定，“男儿志在四方，六殿下才情出众，想必自有一番抱负……娶亲……二十岁并不算大。”
“对普通人来说二十岁的确不算大，但漠儿不同。”皇帝奇怪地看着她，“婚姻对皇室子女来说所承受的意义你难道不知道吗？想要嫁给漠儿的大有人在，朕为何只在这两人之中取舍，这对漠儿的意义，你这个他曾经的军师难道参不透吗？”
“我……”张念心乱如麻，她何尝不知道其中的意义，只是她实在不愿意说出口罢了。赵漠虽然从小受到他的冷落，但通过她进宫这段时间的接触，赵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远不是别人看到的那样。英王爷推荐礼部尚书的女儿，他特意拿黄秋珊来做比较，不就是表明他的立场吗？黄秋珊的爷爷黄大人是开国功臣，手中兵权至今在握，他要赵漠娶黄秋珊，不就是要把自己的兵权交给他吗？兵权是皇权的保障，他的意思她怎会参不透？
“爱卿，朕打算等漠儿回来就给他赐婚，先成家后立业，他娶了黄小姐，朕心里也会踏实的。”
他娶了黄秋珊，所有人心里都会踏实的……张念黯然神伤，良久才反应过来皇帝话中有话：“皇上要等他回来，他去哪里了？”
“你不知道？”皇帝面露诧色，“汉水城突发瘟疫，死了不少人。地方官怕被治罪一直隐瞒不报，导致疫情蔓延，附近的城也有人染上瘟疫才惊动上面，等朕收到消息时，汉水城已快成一座死城。不知哪里来的流言，说此次瘟疫是当年惨死的欣妃回来报仇，欣妃家乡乃是汉水，此谣言一出，不少人响应，甚至谣传漠儿……是妖孽的化身，漠儿知道消息后便主动要求前去治理瘟疫已化解愚民们的谣言，朕觉得这是从根本上消除谣言的办法，也就允了。”
“什么？”张念脸色惨白，虚汗直冒，“瘟疫？那可是一碰就会死的东西，皇上怎么能让六殿下去那种地方？”
“爱卿，你今天是怎么了？”皇帝愈发不解，“你平时不是经常与朕说起漠儿的好吗？这次治理瘟疫虽然危险，但对他来说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漠儿没少受到不公的对待，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一向聪慧，怎么不能理解朕的用心？”
“可是……皇上您清楚欣妃是不是妖孽啊……您一句话的事情……”
“朕也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皇帝长叹一声，“得道多助，百姓才是当权者的根本所在，而百姓大多是愚昧不堪的，他们看到的听到通常都只是表象，朕要做的能做的不过是合适的时候引导他们浅薄的观念，无奈的时候迎合他们的所见所闻，只有这样朕才能坐稳这个位置呀。”
所以你娶了皇后之后优待他们全家，所以你明知欣妃不是妖孽还判她死刑，所以你远离赵漠以得民心……张念感到彻骨的寒冷，为了坐稳那个位置，他背叛了所有亲人……可是他又是那么清醒，他早就选择好了自己的接班人，他正准备将赵漠培养成另一个他……
“少爷，该起床了……”小春轻叩张念的房门，“再不起床可就赶不上皇上退朝了。”
敲了半天无人回应，小春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张念正背朝她站在八仙桌旁。
“少爷，你早起来啦？怎么不回答我，要吓死我啊？”小春猛拍胸脯，她没想到张念会站在这里。
那个背影轻轻一动，没有说话。
“少爷，你干嘛呢？床上有什么好看的吗？”小春顺着她的眼光打量床铺，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待转过脸打量张念，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别叫，我是李景长。”她刚准备尖叫，就被人捂住嘴巴，她瞪着眼睛仔细看这人，才发现相貌的确与张念有几分相似，轻轻点两下头以示明白。
“小……少爷……”算一算小春也有八年未与李景长见面，一开口还是当年的称呼，“你怎么在这里，还有，小姐呢？”
“你那个胆大妄为的小姐啊……”李景长极其无语地朝她递来一封信，“偷偷溜出去会情郎了。”
小春打开信，是张念写的，大致内容就是她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李景长骗进宫之后，让他戴上面具冒充她，然后自己溜出去找赵漠，希望小春能够配合逃过宫中人的眼睛。
“小姐她……”小春气得全身颤抖，狠狠将信摔倒桌子上，“太胡闹了！”
“女大不中留啊……”李景长摇头。
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小春神经一紧，不分三七二十一将桌上的面具按到李景长脸上，慌里慌张地交待道：“不管是谁，你都别出声，我来应付。”
李景长点点头，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进了屋。
“九公主，你怎么来了？”小春竭力保持笑容。
“我来找张念哥哥啊。”九公主忽略小春直接奔向李景长。
“九公主，我们家少爷今天不舒服，你下次再来吧。”小春拦住她。
“不舒服？”九公主眼光避开小春径自投到李景长身上，“张念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小九知道错了，小九上次是气糊涂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你跟六哥的事，我一点都不会说的，你看，我今天带了我自己做的项链来送你呢。”她抬手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是一条将各种珍珠玛瑙石头穿在一条绳子上的简易项链，虽然样子很怪，但绝对价值连城。
“九公主，少爷他……”小春刚想再说些推辞，九公主突然身子一矮从她手臂下面钻了过去，一眨眼已经扑在李景长腿上，可怜李景长满脸通红，愣是不敢说话。
“张念哥哥，你看好不好看？”九公主再次炫耀自己的杰作。
李景长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不肯原谅我？”九公主顿时苦起一张脸，“六哥生我气不见我，你是不是也生我气不跟我说话呀。”
“不是啊九公主。”小春再次拦到她的前面，“我们家少爷他……他……得了不能说话的疾病，他不是不想跟你说话。”
“生病了？”九公主紧张地打量眼前的人，语气里满是焦急，“怎么办，还能治好吗？”
“我是大夫，当然治得好，只不过需要些时日罢了。”小春暗自捏了把汗，“只是这段时间他需要静养，还麻烦九公主少来几次。”
“这样啊……”九公主满脸失望，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睛恳求道：“小春哥哥，我做这个项链花了很长时间，你能不能让我给他戴上。”
“这……”小春略一犹豫，看到九公主一双大眼睛似要溢出水来，心一软脱口道：“这个你问我们家少爷吧。”
“张念哥哥，我给你戴上好不好？”笑容瞬间爬上九公主的脸，拉住李景长的手撒娇道：“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这个项链就当是我给你赔罪的，你收下好不好，你要是不收下……我……会很伤心的……”
李景长抿着嘴，见小春朝他使眼色，机械般地点点头。
“太好了，就知道你会原谅我。”九公主手脚极快地攀住他的脖子，三下五除二就将项链套到他的脖子上。
李景长脸上火烧火燎，他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跟女孩子靠这么近过。
“张念哥哥，知道你喜欢六哥我很伤心，但我也祝福你们，不管怎样，我都是那个喜欢你崇拜你愿意帮你保守秘密的小九。”九公主附在李景长耳朵边轻声念叨，突然凑到他脸上轻轻一吻，然后撒腿冲出门。
李景长已经石化，小春更是傻了眼，满屋子都是尴尬的味道。
“她……她……”良久，李景长才憋出一个字。
“她是九公主，一直喜欢小姐……”小春擦了把汗，“幸好她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