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东窗事（十）

风声渐隐，身后一片惨叫哀嚎，张念勒停马，哀嚎传来的方向走出两人，却是一男一女。
“师父，哥哥。”张念迎上去，又是欢喜又是激动，“五方阵你们帮我布置出来已经不错了，没想到还能布下陷阱抓住这些人。”
“你当师父吃素的吗？”青大娘一脸得意。
“妹妹，你那阵法那么复杂，我和师父哪有那么快，之所以来得及布下陷阱，是师叔……”
“小鬼乱说什么！”青大娘激动地抬手敲李景长的脑袋。
“师叔？”张念转眼，只见一向飒爽的青大娘脸上红了一片，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想她身上无药可治的毒还又一半是托她师叔老人家的福，刚想问他下落，身后响起低沉的男声，“小丫头，你快来，你车里这人不行了。”
青大娘和李景长闻声奔过去，她也急忙过去，马车帘子正被一身材矮小的男子掀起，珍姑姑抱着小吉子的尸体在马车中大口喘气，因为她本就是惨白的一张脸，张念一时没看出她有什么异常，待青大娘将火把靠到她身边，她才发现她眼神极是痛苦，原本毫无血色的嘴唇隐隐发黑。
“她后背中了暗器，有毒。”那男子将珍姑姑抱出马车，不解地摇头道：“你怀里的人早死了，你何必为了护他挡这一刀呢。”
“你懂什么？”珍姑姑声音虚弱，语气却依旧傲气十足，朝张念招手道，“姑娘，你过来。”
张念急忙蹲到她的身边。
“那些人都被你甩了？”她仍是不信。
“都已经被抓住了。”张念说完这话顿觉不对劲。
“我去看看。”青大娘也觉得不对劲，转身跑进寂静无声的树林，很快便又回来，顿足道：“一眨眼的工夫，竟然全部自断经脉而死！”
“作为金刀卫，他们的命一开始就不是他们的。”珍姑姑像是说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场的人却均是一震。
“金刀卫？”张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怎么知道他们……”
“你瞧瞧这是什么。”珍姑姑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三角令牌，张念接过，触手冰凉，借着火光，中间凹槽部分赫然一个“金”字。
“难道姑姑你……”
“我从七岁开始就被抓到金刀营接受秘密训练。”珍姑姑倚着一根竹子坐直，“被选中的人在入营之前家里所有亲人都会被杀害，以绝他们的后顾之忧，我母亲改嫁，苏瑞跟着她，所以侥幸逃脱被害。我十四岁时已能单独执行任务，这双手更是杀人无数，我被安排到吴贵妃宫中充当眼线，吴贵妃知道我的身份，为将我纳为己用，以苏瑞的性命做要挟，于是我开始为她做事，为她杀人，当初传言被欣妃妖法害死的人便是我杀的……直到苏瑞莫名失踪，我才摆脱她的控制躲到冷宫之中。”
“这样说来，要杀你的人应该是吴贵妃，为何今日追杀你的人是金刀卫？”青大娘插嘴发问。
“金刀卫是一个秘密组织，所有背叛组织的人都会被杀，正如每个执行任务失败的人都要自杀。”
张念倒吸一口凉气，那日追杀赵漠的，难道也是金刀卫？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既然知道金刀卫要杀你，为何不远走高飞，反而待在皇宫，还搭上你弟弟的性命。”青大娘继续发问。
“我一开始留在皇宫是为了找寻小瑞子的下落。”珍姑姑轻咳两声，声音越来越虚，“我为了躲避金刀卫的追杀自毁容貌，到了夜里才去寻访，有一天半夜，我偷偷潜到吴贵妃宫中，因为她也在找苏瑞，就想从她那里寻点线索，谁知当我潜到她的窗下时，竟然发现……发现这个贱人在与别的男人行苟且之事……”珍姑姑猛咳几声，“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吴贵妃一直受皇上的宠爱，怎么会……”张念难以置信。
“她是个为了权力地位不择手段的女人，皇上再精明，怎会想到一向只会撒娇卖嗔的枕边之人会背着他做出那种灭九族的事！”珍姑姑情绪激动，呼吸愈加急促。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那个男人可以给她皇上不能给她的东西！”
“她已经是贵妃，她还要什么？”
“她要她的儿子做皇帝！”珍姑姑大口喘气，似乎将所有力气都用在说话上，“皇上的儿子各个都比她的孩子优秀能干，依靠皇上她根本就不能让儿子坐上皇位。”
“以金刀卫的能力，难道不能发现她的所作所为吗？”青大娘抱着剑，对珍姑姑的话半信半疑，“皇上怎么会放纵这种事？”
“姑娘，你聪明无双，可能猜出其中缘由？”珍姑姑转向张念。
“金刀卫不是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而是知道了没有告诉皇上。”张念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之前存在心中的种种谜团却又因为这个推测瞬间解开，“金刀卫真正的主人根本不是皇上，而是……那个与吴贵妃苟且的人……”
“什么？”青大娘和李景长同时叫出声。
“姑娘果然聪明。”珍姑姑眼中现出少有的柔和，“你娘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爷爷和爹爹的死……”张念猛打一个哆嗦，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金刀卫表面上听从于皇上，实际上却是那人安插在皇上身边最好的眼线，皇上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那人的眼中，皇上表面上大权在握，其实只是那人手中的木偶，那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就连皇上也是他的棋子，吴贵妃依附于他，不得不说是达到自己目的的最好捷径……”
“不错，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们阴谋的人，后来我找到苏瑞，将所有事情告诉了他，一是为了保我自己的命，二是为了等到合适的时机将这事公之于众。”珍姑姑一把抓住张念的手，张念下意识想缩，却发现她力气出奇的大，“姑娘，老奴命不好，等不到那一天了，倩儿对老奴有救命之恩，老奴已经杀了成贵妃为她报仇，可惜吴贵妃，老奴再没有办法……”
“成贵妃是你杀的……”听了之前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张念对这件事并不感到惊讶。
“我不杀她吴贵妃也会派人去杀，当初吴贵妃借成贵妃之手害死倩儿，姑娘大仇切不可忘！”
“原来我娘真是她们害死的……她们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罢休……”
“所谓权力，不过是一条用血铺成的路。”珍姑姑松开张念的手，两眼无神地看着黑暗的天空，“欣妃娘娘，倩儿，那些枉死在我手中的人，他们的命在夺权者眼中，草芥不如。”
“草芥不如……”张念木讷地重复这一句话，眼前不断交替出现一个大活人变成死人的血腥画面，画面不断闪变，宛如一道挥之不去的魔咒捆缚住她，心底有个声音不断问她，她在权力面前，是否也如草芥一般？
将珍姑姑和小瑞子安葬完已是三更，张念跪坐在他们的墓前，神情恍惚。
“妹妹，皇宫那么险恶，你不要回去了吧。”李景长跪到她的身边，“金刀卫的主子既然不是皇帝，那我们的仇人也就不是他，你回来跟师父还有师叔一起生活吧，我们一起调查。”
“回来？”张念苦笑，“我还回得来吗？”
“念安，景长说得对。”青大娘轻拍她的肩膀，“金刀卫无处不在，恐怕你的身份早就被他们的主子知晓，你留在皇宫只会更危险，珍姑姑自己也不知道金刀卫真正的主子是谁，他隐藏得如此之好，城府之深岂是你我能斗得过的？”
“我害了小吉子，害了成贵妃，害了环妃娘娘肚里的孩子，我害得这么多人枉死，我如何还能安心生活？”张念转过头，乌黑的双眸中满是泪水，“师父，小春还在宫中，我若不回去，她也会死的……”
“小春我会想办法救出来，你不能回去。”青大娘声音陡然加重，“这一次我不会由着你来了。”
“师父……”
“你让她回去吧。”不远处的阴影中传来沉闷却又稳重的声音，“她不只是为了小春，在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是我的徒儿，你管不着。”青大娘忽地发横。
“我也有徒儿，我却从来不管他。”阴影中走出一矮小男子，朝张念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那到目光转到青大娘身上，却变得柔和许多，“青儿，孩子长大了不就是要放开手让他们去飞吗？她既然已经牵扯到皇室的斗争中，又怎么能全身而退？不管最后结局如何，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使她败了，一无所有，甚至丢掉性命，那都是她的选择，你能做的不过是提醒她，告诉她，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况且她的存在或许才是金刀卫最大的威胁……”
“她不是你的徒儿，你自然只会说风凉话。”青大娘毫不客气地瞪他。
“师父，徒儿会保护好自己的。”张念恳求。
“你每次都这么说，可是你每次……”
“我每次不都好好活着吗？”张念堵住她的话，“念安小时候不听话是任性，但现在，念安长大了，知道孰轻孰重，我不听师父的话真的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做。”
“好你们两个，是要气死我吗！”青大娘指指张念又指指她的师兄，气呼呼地背过身。
“多谢师父。”张念磕头，其实身在这竹林，她要摆脱青大娘并不是难事，因为这竹林已被布置成迷宫般的五方阵，除了她没人能走出去，但她不会就这样走，青大娘是她的亲人，她回皇宫是对是错自己都说不清，她坚定却又犹豫，相比于一走了之，她更希望得到亲人的鼓励，即使她的选择是错的。
“好孩子。”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托起，张念抬起头，眼前是一张饱经风霜却神采奕奕的脸。
“师叔……”她之前虽与他有过接触，但每次都隔着夜行衣，今日见到真面目，对他的形象有所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当然。出乎意料的是一向骄傲的青大娘的心上人竟然是这么一个身材矮小貌不出众的人，理所当然的是也就只有这样一位具有超凡人格魅力的男人才能征服得了青大娘。
“你跟漠儿的事师叔都知道。”他柔声道：“我虽然教他武功，却很少参与他的事情，但作为你的师叔，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看到的漠儿和真正的漠儿是不一样的，你不要后悔你的选择。”
“我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要他对我真心就好了。”
“希望你不要后悔。”他轻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