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房间，我望向躺在黑色空间里的人。还没看清，就又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
不是不想看，只是不想哭。
何况是当着这个把情感当做条件交换的人。
惹兹说：“怎么？当着他的面，更不敢承认他的身份了吗？”
我努力镇定地说：“佩迪是伊娜的王子，是现任伊娜王的兄弟——这是事实，我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是在问，他是你的谁。”
我皱眉看他：“这问题有什么意义？”
“他为你而死，你理当给他一个名分。”
“名分？”我干笑了两声，心中苦涩，“现在佩迪躺在这里，你却让我给他一个名分？这简直可笑！”
惹兹一步跨到我面前，用力把两根手指按在我的额头上，他狠声道：“给不了他一个名分，只能证明你没爱过他！”
……没爱过？
惹兹的话，根本就是威胁，是侮辱！
“我当然爱他！”我迎着惹兹轻蔑的目光，心中的苦涩转为愤怒。“并不是所有的爱都需要名分！活着，死了，相聚，分离……无论何时，都念念不忘，将彼此刻在心底，用一生去记得……就算没有名分，也一样是爱！”
惹兹指尖猛然一颤，眼神有些退缩。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竟是伊娜王走上前来。他一把抓开惹兹点在我额上的手，紧接着一个巴掌扇在惹兹脸上，重不重我不知道，但是声音确实很响。
我愣了。
伊娜王转身向我，神色紧张：“阁下，你没受伤吧？”我麻木地摇了摇头。伊娜王说：“我本是有急事相告，因此冒昧来此找阁下，不料居然碰到这样的场景……”说完，他伸手将我向屋外引，“阁下跟我来，我们去外面说。”
转身，我看到门口的人。
背景强光勾勒着他单薄的身影，他看破一切一般，笑得淡然。
刚才话，他果然都听到了……
出去后，伊娜王躬身对我说：“真对不起……惹兹的行为有些过激，我代他向阁下道歉，请阁下务必原谅！”
我笑着摇了摇头，扶住他的手臂让他直起身来：“我没有责备他的意思，是我失礼了。”
他抬头看我，眼神中有些怯懦，那样的眼神让我心寒。
佩迪曾对我说过，他所得到的每一分幸福，都是建立在他姐姐的痛苦之上的。我对这位姐姐，一边敬重，一边愧疚，一边畏惧。我以为，如果有一天我见到他的姐姐，定会被他厌恶，责骂，甚至索命。可是呢？此刻他隐藏起了所有的情感，这般卑躬屈膝，像是个谄媚的仆从……
我轻声叹息：“你刚才说，有急事？”
伊娜王点头道：“阁下，请允许我先帮你解开封印吧？”
我说：“好。”
他将手指落在我的额上，奇怪的是，用了好久。
解开我封印的那一刻，神圣力量重新在我体内流转，我就像接通了信号的电台，不停接收堆积已久的信息。
那些信息，全都来自一个人。
——修。
他说，蕾利娅和蓝已经救回来了，贝奥的军队也调过来了。
可是，天上人的进攻太强，珊瑚树主干已断，玛佩拉已坍塌大半。
他说，艾斯黛妲，来正思诺宫，这里需要你……
我头脑中一片混乱。暂且不说这些信息的内容究竟有多好，多坏，我身在彗星陨落地，怎么可能赶过去？
下意识转头，望见那个神色淡得像云，心思深得像海的人。他还是那样从容不迫，淡笑着，向我伸出双臂。他说：“艾斯黛妲，过来，我带你走。”
我几乎没有犹豫，投入他的怀中。
卡维抱着我向高顶游去，逐渐，四周再无声响，也再看不见其他人，只看见穹顶倾泻而下的光，照得他额前银蓝色的发，闪着点点橙黄。
高顶的阁楼里，窗全是开着的，窗外缓慢旋转的巨大魔法阵近在咫尺。我本以为我们会从窗户出去，穿过魔法阵，离开伊娜领地，然而卡维扶我在窗台上坐下，自己则往后退开了一段距离。
屋内太过寂静，强光太过耀眼，对面卡维的面孔我看不见，他的心思我也无法揣摩。
我觉得奇怪，于是问道：“为什么在这阁楼里停下？”
卡维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说：“是玛佩拉的情况？”
卡维摇了摇头：“不是。”
我说：“难道……我们没有办法马上回到正思诺宫吗？”
卡维沉默半晌，说：“如果修传信给你，真的是需要你‘马上’回去，他完全可以直接把你传送走。”
我张大了嘴，不曾想过这种可能。
兴许是见我许久未回话，他补上了一句：“如果你一定要‘马上’回正思诺宫，我也可以把你传送走。你真的要离开我吗？”
我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禁发笑。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这么小心眼儿？
我探身捉住他的袖口，晃了晃：“我并没有想离开你，无论去哪里，我们都一起，好不好？”
“不可能一起，我只能送走你一人。”卡维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淡漠。
“那我就不走。”我说，“就算死也在一起……”
这世界，我和他早已管不了了，我也早已决定，如果不能一同活下去，就一起死。
和卡维一起死。
——恐怕，这是最坏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结局。
谁料，卡维竟是退了半步，抽走了袖子。他语气变得坚定：“艾斯黛妲，这次，你一定要走。只是，我还是希望，能在你离开之前，把我要说的话听完。”
察觉到哪里不对，我猛地站起身，上前双手抓住他的袖子：“干嘛弄得那么正式？我们可以一起……”
然而，他打断了我的话。
“请不要责备元老会和祭司团。”他说，“因为千年前，他们背叛神族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解放神族被囚禁的灵魂。将弗莱恩和尤晋逼上绝路的，是命运，这不是他们的错。”
莫名来由的话语让我彻底混乱，身子僵在那里，可卡维根本没有管我的反应，他就像一台播放机，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请你不要责备异种族。因为他们同是神的孩子，并非天生邪恶，也非卑微怯懦。他们之所以相互争夺，低身迎合，是在失去了太多后，不得不放弃自尊，以求自保。”
“你……你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请不要责备天上人。因为无论是何种族，总会有贪念。神利用了天上人的贪念，将他们当做棋子，为了制裁这个已经走向堕落的思诺。归根结底，天上人才是误入这世界的真正的牺牲者。”
“卡维……”
“请不要责备西迪斯和纳兰雨。因为他们终究是你的父母。他们为你战斗，为你死，给你力量，送你离开，都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
“请不要责备我。因为……”
我一把抱住卡维，打断他的话，命令道：“不要再说下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仰起脸，太近，我终于看清了卡维的表情。他嘴角带笑，眼神却充满忧伤，那是生离死别时，才会有的强颜欢笑。
“请不要责备我，因为，我是爱你的。”
他还是说了下去。
我怔怔地望着他，穿过他深蓝色的眼，映着分不清是橙色还是白色的光。
“艾斯黛妲，我爱你。”
他低头吻我。
“我爱你。”
他重复。
一遍又一遍。
他的吻太轻，如同海水，流走后，连温度也无法捕捉。
耳畔仿佛听到浪潮翻涌，珊瑚树崩塌，思诺毁灭的声音。
脑中出现了幻境，那是末日后的景象：茫茫苍生皆陨，断壁残垣，一片死寂。唯有卡维站在废墟之中，迎着海流，背后白色披风铺展，他的笑容优雅从容。
我当然记得，他曾对红色珊瑚锁允诺，绝不会违背我的心愿。否则……
我当然记得，西迪斯曾对红色珊瑚锁允诺，决不再爱上天上人。否则……
幻觉逐渐消失，周围白茫茫一片，那么温暖。我用尽全身力量拥抱卡维，也想用全身力量告诉他，我也爱他。
我想要和他一起守护诺言，和他一起对抗诅咒。
可是，我的怀里空了。
也已看不见他的脸……
把海装进心中
2025-01-11 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