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无冠之树

光褪去，我出现在正思诺宫关闭着的城门前，孤身一人。
身后远方一声闷响，紧接着，寒冷的激流带着阵阵灼烧，从我背后冲撞而来，硬是把我往前推出去两步。我踉跄着转身望去，宽阔道路正由远及近快速坍塌，扬起的沙尘遮住了更远处的景象。
我隐约看到，玛佩拉消失了，那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心瞬间空白，还没待再仔细看看，我脚下的地面已开始龟裂，一块巨石向我倾倒，我身体不稳，随着一起倒了下去。
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我被抱起，腾空，只是短短一瞬，我就被抱进了正思诺宫的回廊庭院之中，纷乱之音被隔离在院外，好像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还发呆呢？”抱着我的人语气戏谑，但声音清澈，“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被石块砸到，随着坍塌的地面掉到艾克里层去？”
我转过头，对上一双充满阳光的带笑的眼。
“尤晋？”我大骇，从他怀里跳下来，连退数步，“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怎么了？”
尤晋耸了耸肩：“看来殿下什么都没跟你说。”
我愣住。
尤晋说：“门外已经坍塌，但他还是只把你传送到了门外。估计他的力量也用尽了吧？说不定现在已经……”
他说了一半，居然停了下来。
我伸手用力抓住他的领子：“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尤晋并不回答，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不过我早已知道，他这人，有多轻浮，就有多深邃。所以我更用力拉住他，想迫使他就范，招出实情。
“放开尤晋吧，他是唯一拥有攻击属性蓝石的人，外面的天上人还得他去对付。”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他说，“你想知道的事情，由我来告诉你。”
我转过头去。
说话的是欧卡兰，他正从大殿中走出。
我果真放开了尤晋。尤晋挑了眉，向我一个飞吻，转身向海面冲去。
欧卡兰走过来，说道：“你刚才应该看到了，珊瑚树冠已经被摧毁，艾克里层也被毁坏了大半。如此下去，珊瑚树会完全坍塌，思诺核心将不复存在。迫不得已，修重新召集了祭司团成员，决定再次集结蓝石，发动力量，封印时空裂缝，抹去天上人的记忆。”
“等等，”我忍不住插话问，“这些事情，卡维殿下也知道？”
欧卡兰点了点头：“他知道。而且，他还同意了修的另一个提议。”
我问：“什么提议？”
欧卡兰说：“这为了不再发生战争，这次，永远封闭时空裂缝。”
我滞住。
永远……
欧卡兰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在裂缝被封闭之前，我们要送你离开思诺，回天上，这就是修召唤你回玛佩拉的原因。”
我痴痴地问：“为什么要送走我？”
欧卡兰说：“你应该懂，这是你离开思诺的最后机会了。神族让你在最后恢复神圣力量，想必也是想让你用这力量，在离开思诺的时候保护自己，对抗入侵的天上人。”
说完，欧卡兰伸出手，摊开，掌心中握着一块蓝石，下一秒就要发动它。
我一把推开欧卡兰，吼道：“修在哪里？我要见他！”然后，我拔腿就往大殿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对欧卡兰喊：“我不要离开思诺！我还不能走！”
然而，我猝然撞在一个人怀里，身子一矮。
那怀抱温柔，传来熟悉的女子冷香。那是在这个思诺，和我相处时间最久的人身上特有的香气。
蕾利娅！
刚转头要叫出她的名字，才察觉到她身上穿着白色的祭司团裙装。
我的动作被定格，连视线的抬起都用了好几秒。直到我终于看到她的脸，我心中血已经凝固，无法流淌。
“不想离开思诺，还是因为卡维殿下吗？”女子淡笑着问。
我没有回答，嘴巴却是张开着的。
眼前的她，虽不是这一切事件的起源，却是一切的关键。多少年来，我一直想问，时间可不可以倒回？后悔的事情能不能够弥补？可是，时间越久，我就越加绝望……
我伸手触碰她的面颊，她的肌肤雪白，柔软细腻。重点是，那真实的温度……
“尼米尔？”
我从喉咙深处发问。
她点了点头，冲我淡淡一笑：“是殿下送你回思诺宫的，是不是？”
我麻木地点头。
尼米尔说：“现在我们都感知不到殿下的力量，包括寇沃斯和修。可是如果你在的话，我想你一定能找到他。”
“尼米尔！”欧卡兰疾步上前，“送艾斯黛妲离开思诺是修的决定，也是神族应允的，你现在说这些，难道是要违抗吗？！”
尼米尔向他举起手，摆了摆手：“修和卡维殿下要送艾斯黛妲回天上的决定，归根结底，是为了保护她，让她活下去。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知道，违抗天命并不会比死亡可怕。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她再次低头看着一脸茫然的我，说，“是离别。”
生离，更苦于死别……
我闭上眼，心里波澜翻涌，几分感激，几分伤感。这个时候，最了解我的想法的人，居然是与我分别时间最久的人……
不过，她说，大家都感知不到卡维，这绝对有问题！
我抬眼，正色道：“尼米尔，带我去见修。”
欧卡兰马上想要阻止。尼米尔眼神很淡地看着他说：“欧卡兰，这件事情由我来承担后果，希望你不要插手。”我看到欧卡兰皱了眉，却果然不再多言。我明白，是尼米尔使用了“驯服”的神圣力量。
尼米尔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走进长廊：“艾斯黛妲，在带你见到修之前，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
我说：“什么事？”
尼米尔说：“修代替了神族，然而，他本质是思诺人而并非神族。”
我说：“这个我懂……怎么了？”
尼米尔停脚步，淡笑着看我：“神族和珊瑚树是并存的，如今，珊瑚树已经开始崩坏，但修不会像神族一样逐渐消失，他只会逐渐变得虚弱，直至死亡。”
我一凛。
不想自己居然这么笨，忽略了这个问题。
或者，注意力都放在了别的地方。
尼米尔推开身后的门。
房间里站了很多人：库瓦伊提，哥哥，蕾利娅，寇沃斯，托勒密，巴扎尔，伊玛拉齐，昔底德，且佳博，拉伊菈，费舍尔，鲁塔埃……尼米尔说：“艾斯黛妲有话要和修说，请大家回避一下。”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语不发，最后老老实实退出了房间，然后，只有我走了进去。
我背靠着已经关上的门，深深吸气，走过去。
伸手要掀开纱帐的时候，不料那垂纱带电，噼噼啪啪一阵乱响，还接连打出了许多火光。我缩了手，倒没有多痛疼，而是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电光吓到了。
“哼——”头脑中传来修的一声哼笑，他说，“拉着纱帘就是为了不让人看到我，你非要伸手去掀开，当然要打手。”
我皱紧眉盯着纱帐：“修，你为什么要用意念控制声音？你的嗓子怎么了吗？”
“坏掉了。”他答得干脆。
我怔住，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起，越加浓烈。我想再去掀开纱帐，可是，手伸出去，又在半空停下。
不是忤逆他的时候，得先问清楚重要的事情。
我问：“修，你诚实告诉我，你到底和卡维殿下计划着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修说：“我们的计划，就是让你恢复力量，然后保住自己回到天上。这些事情，外面的人应该已经对你说过了。至于卡维在哪里，我想，他应该哪里都不在了，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眼睛直直盯着完全不透的纱帐，仿佛能够直视修的眼睛。
“他不可能消失。他连和我道别都没有，他不可能消失。”我说。
“如果连我和寇沃斯都无法感知到他的话，他应该真的已经消失了。”修说。
“不可能。”我还是这样说。
我当然知道，修说的“消失”，对于神族来说，就是“死亡”。
我见过嗜睡的卡维，面色苍白的卡维，身体透明的卡维，口吐鲜血的卡维……每一次，他将离去的恐惧感都那么真切，却只有这一次，完完全全没有真实感。总之，我绝对不能相信。
修说：“你不信也罢，你必须立刻动身回天上。”
我眯起了眼睛，转了身背对纱帐：“我不会离开思诺的，既然你不告诉我他在哪里，那我就自己……”
话说到一半，忽然门外传来寇沃斯的喊声：“修，快把艾斯黛妲送走，艾克里也快塌了！”紧接着是蕾利娅的声音：“用不着你喊，这世界就是修的生命，他自然知道。”他们之后的对话，因为屋外的走廊已经一片嘈杂，加上远处传来的巨大轰塌声响，我无法听清。
大地开始震动，我依然面对着门，背对着纱帐：“修，看来是我，拖延了你们的计划……”
修说：“所以，你快走。”
我说：“我走了之后，你能确保集结蓝石就能够永远封印住时空裂缝，不再受平行世界的耽扰吗？”
修说：“能。”
我说：“那好，就算你们成功封闭了时空裂缝，那么，对于这个已经坍塌了一大半的珊瑚树，你能怎么挽救？”
修说：“创世。”
“创世？”我冷笑一声。
我突然伸手抓住层层垂纱，不顾那电光的雕虫小技，将它甩开。随即我召唤渊火，熟悉的嗡鸣声再次在我手中响起，虽在远处的轰塌声之中显得脆弱。
我用剑尖指着床上的人，想是要威胁他的。
可是……
当我看到修的样子，还是免不了吸了一口冷气，手一抖，渊火掉落在修盖着薄被的膝上，我则支撑不住身体，跪倒下去。
那绝对不该是一个还活着的人，该有的样子……
枯骨——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他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