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再见

“佩迪！”
我惊恐万分，试图推开他。
可是佩迪没有回答，依旧紧紧抱着我，就像故意要将我挡在里面，将我囚禁，把我包围。
正在挣扎，我的胸腹部一阵剧痛。某种东西，穿透了佩迪的背脊刺了进来，扎进了我的身体。我抬头，终于看见了那个我早该注意到的，悬浮在斜上方的水流中，虚伪笑着的人。
弗莱恩……
反反复复，他轻挥着黑色的袍袖，掷出白光，化作尖针。正是那些白色尖针，划开水流，穿透了佩迪的背脊。或者，是要穿透我们两人。
佩迪身上接二连三盛开的花朵，连凋谢，都来不及。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许是拼命忍耐着，也许连忍耐都不需。
“佩迪！”我失声大喊，“佩迪，快放开我，佩迪！”
“佩迪！”
“喂，佩迪，听得到吗？！”
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佩迪……”
“佩迪……”
我连呼唤都已无力，他为什么还有那么大的力气，不放手？
我们的身体持续下坠，越来越快，直到我的后背重重撞在了曾关押着佩迪的金属囚笼的碎片中，我喷出一口血来。佩迪也瘫在了我的身上，白色的针依旧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就像掷下的昆虫针，要硬生生将我们钉死在这里。
仰着头，我着白色的雨，看到了绝望。
“弗莱恩！我今天杀了你！！！”
后方突然有人大叫着推开人群，冲了过来。一片嘈杂后，人们的注意力被来者吸引了过去，弗雷恩的攻击，也转移向了声音的来源。而在笼子这边，隔离喧嚣一般，静悄悄的。
佩迪终于动了动，用手肘费力地支撑起身体，扬起头望向那边莽撞冲进战场的人。他想张嘴对那个人说话，可是一张嘴，血就流了出来，他又马上合上嘴巴，低头看我，带着愧疚的神色，仿佛很抱歉他的血染污了我的头发，脏了我的脸颊。
我颤抖着伸出仅存的右手，去整理他的头发。他原本紫色的长发被斩断了大半，参差不齐，几缕长发贴在他的额上，相互缠绕，我越理越乱，心急如焚。
佩迪并没有呼吸，或者过于虚弱，我感知不到。他笑着看我，不说话。
我说：“佩迪，别怕，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
他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你不相信我吗？”
他还是笑着摇头。
我哽咽起来，眼前迅速变得模糊。
他不再理我，翻身下去，匍匐在地上，艰难的爬行到一边，捡起了什么，再一点一点爬了回来。我支撑起上身，完全不明白他此刻的举动，心里只剩下害怕。
他对我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伸出手，他的食指和中指轻轻落在了我的眉心。
瞬间，世界变得一片昏暗。
——他夺走了我的视力。
随后，我听到一连串关节变形的恐怖声响。我慌了，向前扑去。但是，除了冰冷的碎铁，我什么都没有抓到。
“佩迪，你要做什么？！”我失声叫喊，玩命向更远处摸去，险些趴倒在地上。
“回答我，佩迪，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还是没有回答。
当两根皮肤僵硬的手指，按在了我的额头上，我在四处挥舞的手臂僵在了半空，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了……
那就是他的回答。
随着奇怪，别扭，尖而沙哑的伊娜族咒语，点在我额头的那两根手指颤抖着划过我的鼻尖，嘴唇，下颚，一直向下……
我看不见一切的眼眶中，簌簌滚落沉重的液体。
我被斩断的左手，被刺穿的腹部……我身上的一切疼痛都在逐渐消失，渐渐愈合，只有心，伤得越来越重。
泪，落得越来越快。
冰冷僵硬的指尖停在我的左胸口上，停了好久好久，才慢慢抬开。
他是明白的，心伤无法治愈。
我的额头又被轻轻点了一下。
好了，结束了……
仿佛有人在我心里这样说道。
随后，我的视力恢。
睁开眼，世界刺眼光明，白色光芒从天而降，就像宽大的舞台上，千万盏聚光灯一起开启，缕缕光线穿梭倾泻，在黑暗中照得黑街废墟一片苍白。
我跪坐在地上，我身上的伤口都已不再流血，断掉的左臂也奇迹一般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留下一道玫红色痕迹。而佩迪，闭着眼，头枕在我的膝上。我惊讶的发现，他变回了曾经的样子：紫色的长发，稚气的脸庞，雪白的肌肤，华丽的衣装……那样子，和当年在艾克里商业街初次见到他时一样。
我一下就想起了那个曾经。
曾经的他那么倔强，那么放肆，他当众斥责神族的过错，羞辱我的身份，质疑这个世界的规则。
可是现在……
现在他睡着了，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那笑容没有争夺，没有骄傲。
很甜，很安详。
“佩迪……”
我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再没有动作。
我懂的。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迅速。我低头看他，红色的液体滴落在他雪白的脸上，我就用他补救回的手抹去，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我懂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世界，很安静。
……
很久很久以后，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和呼喊声。我缓缓抬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有一大群人正向我所在的位置跑来，太远，那边笼罩在黑暗中，看不清具体。我看清的，是我身边的景象。
那景象，让我呆住了。
黑街上，横尸遍野，黑色铠甲的伊娜族，还有那几个元老会的叛徒，全都没有了生命迹象，四周一片死寂。
这是……地狱！怎么会这样？！
我抬眼望去，头顶之上，巨大的白色圆形魔法阵直径足有一公里，它缓慢旋转着，倾泻而下的刺眼光芒笼罩住了整条黑街。
万象更迭？！
是万象更迭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这里居然有人能够使用出神族技能？而且比我，不，应该说是比卡维的力量还强大？！
我仰头迅速在四周搜寻，终于在旁边不远处的房檐上看到了两个身影：一个披着灰色的斗篷，一个披着黑色的斗篷。那两人就像是死神，静静俯视着跪在尸体堆里面的我。我想看清他们的容貌，但是逆着光，我只看到斗篷的帽檐打在他们脸上的阴影。
“喂，她在看我们，怎么办？”
披着灰色斗篷的人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黑色斗篷的人，问道。
这个声音……是刚才冲进人群，要杀弗莱恩的那人？
我皱了眉。这个人我显然不认识。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话，片刻后，他伸手指了一下天空。白色的魔法阵开始逆向旋转收缩，光线隐没在他的指尖。随即，他转身跃下屋檐，双脚落在地上后，他毫无迟疑地迈开步子，向远处走去。
灰色斗篷的人扭头看看黑色斗篷的人，又回头看看我，最后抓了抓头，也跟着跳下了屋檐追上去：“喂喂，虽然我们不能插手，不过，你起码把她送回玛佩拉吧？她现在这个状况，自己留在这里估计会死掉的。”
黑色斗篷的人并未停下脚步，他只是向后指了一下我的方向，我的周身瞬间被白光包围。
是传送魔法。
沉默了一秒，我小心翼翼说道：“修？”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肩头一抖，轻微到极度不宜被察觉。他停下了脚步，却并不转过身来，仍旧给我一个背影，也没有回答任何。
我说：“不要丢下我，好吗……？”
他还是站着，还是没有回答。
在爆开的白色光芒中，我逐渐看不清他的背影，直到他身上的黑色也消失不见。
忽然袭来的失落感让我痛不欲生。就像被抛下了无数次，悲伤决堤，痛苦无以复加。我紧紧抱住膝上已变得冰冷僵硬的佩迪，支撑身体想要站起来，可是跌倒了。我放声大哭，不断爬起来，跌倒，爬起来，跌倒。
在重复的绝望境地之中，世界只剩下白色。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可是，谁来告诉我，我曾经努力，曾经枉费心机，曾经浪费了时间和生命，可最后还是失去了一切，这又是为了什么？
谁能告诉我，该用什么来弥补我的过错？
谁能告诉我，该怎么挽留……
“拜托，不要……丢下我……”
抽泣着，说出的话语断断续续，连自己都辨别不清。
“不要再……”
“丢下我……”
忽然，黑色包裹住了我的身体，白光也在一瞬间消失。一双熟悉的，纤细的手臂从黑色的斗篷中探出，环住我的肩膀。
某种感情被压抑着，他的嗓音镇定，却非常干涩，话语也只剩下一半。
“艾斯黛妲，我……”
……半句也好。我回抱他的肩膀，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半句也够了……
我知道，只要还有半句，便已万语千言。
低下头，我看到佩迪嘴角挂着的笑容，那么满足。
没有什么好责怪的，没有什么委屈。我犯下的错，无法弥补，无法挽留，即使是忘记，也已不再可能……
但是，佩迪一定原谅了我。
他原谅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