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这天很快到来了。
由于对崔可吟和宝楹随永春班进相府的事情还有些不放心,筝玉这天一改往常贪睡的习惯,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便把崔可吟和宝楹叫到房里,准备交代她们一些话。
宝楹性子单纯活泼,倒没显得怎么样,反而是崔可吟,身为当局者,到了这个紧要关头,显得有些焦虑不安。
筝玉坐在屏风旁的贵妃榻上,说了一些不要紧张,让二人平心静气发挥的话,就像当初备考前夕老师嘱咐他们一样。语毕,她将目光移向崔可吟,神色凝重了几分:“虽然宝楹可以给你伴奏,但成与不成,主要还是看你自己。这种关头,紧张与不安在所难免,不过你要注意分寸,一定要听本公主的,见了江晋垣,万万不能失态,更不能认他,只要尽自己的所能把歌唱好把舞跳好即可。他若想认你,你什么都不做,他也自会认你,若是不想认,你怎样做都没用。切莫在他不认你的情况下在相府闹出什么风波,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明白了吗?”
崔可吟抬头,与筝玉目光交汇,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道:“可吟明白了,可吟一定会谨记公主殿下的吩咐。”
交代完毕,为了缓解她们心中的紧张,筝玉淡淡一笑:“好了,马车在大门口等着呢,快些去吧?”
“可吟(奴婢)告退。”二人向筝玉屈身一揖,退了出去。
听到房门闭合的声音,筝玉轻轻在榻子上躺了下来,面上的笑容也淡淡敛去。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筝玉觉得,她这样的做法对薛澜夕十分不公平。那江晋垣倘若能回心转意,说明他人还算有情有义,但是这样,薛澜夕就失去一个好相公;江晋垣若是不能回心转意,那说明这个人冷漠无情,薛澜夕嫁一个这样的人,也不是什么福气。
筝玉本无心去试探别人的好坏,但是,崔可吟没有那江晋垣就没法活,她不想看着她寻短见,所以即便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太好,却还是决定帮帮她。
夏日夜短昼长,筝玉在榻子上没躺多久,天色便已经大亮,透过镂空花窗射进来的亮色,把屏风外面灯架上蜡烛的光芒都压下了。
太阳还没有出来,清晨的风有些凉,将房内的帷幔吹得恣意荡动,让筝玉有种微冷的感觉。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节奏规律,十分稳妥,与宝橙那怯怯的性子很是不相符。
筝玉心知不是她,前几天送请帖的时候宝橙请求跟着去相府,今天一早,筝玉便让她跟宝楹崔可吟一起去了,觉得到时候还能帮些忙。她慢慢支起身子在榻子上坐好,边整顿衣衫边道:“进来。”
轻轻推门的声音传来,没多久,一袭粉衣的宝株便出现在筝玉的面前了,她双手捧着一个方形漆盘,里面放着一套折叠整齐的翠绿罗衣,只能看得到的领口处,刺绣十分精美,可见没少下了功夫。
筝玉望了一阵子那漆盘里的罗衣,问道:“宝株,你拿这个来做什么?”
宝株微笑道:“奴婢来为公主更衣啊!”
筝玉微抬手臂,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有些奇怪地道:“不是已经更衣了吗?”
宝株打量了一番筝玉这身简素的打扮,恭敬地道:“公主,您是要去相府参加婚礼的,这样太简单了,有失身份。”她微微垂眸看了看手中做工精细的绿罗衣,又道,“这是驸马专门让制衣房为公主赶制的衣裙,料子与花样都是驸马亲自选得,驸马见公主这段时间比较喜欢穿绿衣,便特意选了绿色的衣料,公主还是让奴婢为您更衣吧。”
“既然是驸马命人赶制的,那便换了罢。”筝玉有些感动,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便慢慢起身,伸展胳膊,让宝株为她将那套十分华丽贵气的罗衣换上。
没想到,宝株为她换完衣裙之后,又觉得她的发式太过简单,应该重新梳过。衣服都换了,筝玉自然懒得在这发式上多费口舌,坐到菱花镜前,任由她把自己打扮的满头珠翠。
令筝玉欣慰的是,宝株并没有提议为她涂抹脂粉,大概是觉得这天太热,涂了脂粉的脸经过汗水冲洗效果反而更差。
顶着一头沉甸甸的首饰,筝玉走出门去,看见萧逸云正站在台阶下的石榴树旁,拈着一朵开势繁盛的石榴花微笑着望着她。
本来还担心该怎样以这副模样见他,现在既然见到了,那就没必要再顾虑。筝玉还他一个微笑,微微提裙走下台阶。
离得近了,才惊讶地发现,他也是做了一些修饰的。束发的玳瑁簪换成了紫金冠,身上的白衣也不似平时那般随意,衣摆位置用金线绣满了团云,腰间悬下一块墨玉,上面的纹样雕刻的十分精细,即便筝玉这个对玉器一窍不通的人,也看出定是价值不菲。这幅打扮虽然没有十分华丽,但这些细微的修饰,却给那张俊逸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贵气。
筝玉在离他五六步远的位置停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道:“驸马今日有些不一样呢!”
萧逸云放开那朵被他拈着的石榴花,任由沉重的花朵将花枝带的颤来颤去,偏头冲着筝玉微微一笑:“公主今日盛装打扮,更是光彩照人。”
筝玉抬手摸了摸头上晃动的步摇,有些别扭地笑道:“我才不想要什么光彩照人,今日的主角才应该光彩照人呢,我可不能喧宾夺主。”
萧逸云笑道:“崔姑娘一袭白衣,淡雅脱俗,便是今日的主角了。”
筝玉听了笑容微微收敛,望着他,有些认真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样做对薛小姐不公平?”
萧逸云想了想,问道:“若是我说不公平,公主就会不这样做么?”
筝玉摇摇头,给出肯定的回答:“不会。”
萧逸云轻轻拉起她的手,安慰道:“既然打定主意,就别再多想了,马车已经备好了,这就走吧。”
筝玉舒了口气,点点头:“嗯。”
坐上马车,没多久便到相府了。
望着大门口那两尊庄严的石狮子,匾额上刚劲有力的两个字——薛府,筝玉顿时觉得比她的公主府还要气派,不禁在心里暗叹,这掌权之臣,果然不一样。
薛府位于皇城附近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平日里就是人来人往,今日府中办婚事,那些过往的行人更是扎堆的凑上前来观看。
薛府大门四敞大开着,门前站了足足十几个家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站在门口接客。前去薛府参加婚礼的人排起了长长的一个队伍,有携妻带儿的,也有独身的,身旁都有一个家仆捧着礼品盒。街道上宾客的车轿排出很长一段距离,看不到头尾。
让青玄把礼物带上,萧逸云本打算直接带着筝玉进去,毕竟那些排队的只是普通客人,但凡地位高些的,都能直接进门。
“我们还是去排队吧。”筝玉拉了拉萧逸云的衣袖,笑道。受了现代教育多年,根深蒂固的观念让她觉得插队是一种非常不文明的行为,她指了指那长长的队伍,“他们都排了好久了呢!”
萧逸云漆黑的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讶异,他身为皇帝的爱子,以往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优先的待遇,觉得再正常不过,却不曾料想,眼前这个女子,竟然会为这些陌生人考虑,提出排队。
不过,萧逸云一向是一个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人,表情更是能随意变换,很快,那丝讶异便被不动声色的一带而过,没有落入任何人的眼中,微微一笑:“好。”
走过去,排在长长的队伍里,一点一点儿向前,由于时候尚早,不断有刚到的宾客,不多时身后便又排起了长长一队。看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后面的人越来越多,筝玉微微转身,向后指了指,对萧逸云道:“看到了吗,这才叫有成就感。”
萧逸云有些好笑地望着筝玉:“原来,公主竟然喜欢这种感觉。”
筝玉点点头,随后又摇头,颇为认真地道:“最主要的是,这样进去,进得安心。别人在这里排了许久还进不去,我们仗着自己的身份不排队就进去了,他们心里要多不舒服啊!”
萧逸云微笑着道:“公主竟能为他人想这许多。”
筝玉笑了笑,道:“其实,朝中有很多贪官,结党营私者,便是这种不公造成的。位高者依仗着自己的权势为所欲为,位低着备受压迫,这样,就会有很多人想要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至于怎样钻,便只有依靠位高权重者,位高权重者为何会帮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当然要送礼,礼从何处来,还不是贪污受贿。这样一个个环节连在一起,便成了一个贪污腐败的链条,环环相扣,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无法处置。若是官位的高低只在公事上起作用,像这样的私事场合大家公平了,都排队,为官各自拿着各自的俸禄,各谋其政,就没有谁会一心惦念着更高的位置了,也就不会出现贪污腐败的现象。”
萧逸云不曾料想她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些是他都不能完全想明白的,他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笑容耀眼的女子,由衷地赞叹道:“没想到公主一个女儿家,久在深闺,竟然还有这样的智思,将事情看得这般透彻。”
筝玉微微扬起头,带动头上的步摇随之晃动,在清雅隽美的面容上打下一片暗影。她望着飞勾的檐角间那翠绿的琉璃瓦,想到自己一向崇拜的千古女皇武则天,笑容璀璨而夺目:“这和男女没有什么区别,若是有能力,女儿家便是连皇帝也做得。”
萧逸云意味不明地望着她:“女儿做皇帝?”
筝玉还沉浸在她对武则天的回忆中,顺口道:“泱泱大国,不乏有些心怀天下的女子,不爱胭脂爱乾坤。”
“不爱胭脂爱乾坤。”萧逸云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轻轻重复道。
“是啊!”筝玉笑道。不经意地低头,对上萧逸云意有所指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中一慌,忙压低声音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虽然对往脸上涂胭脂没有丝毫兴趣,但也只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不爱什么乾坤。”古人怎么这么喜欢对号入座,她只是稍微一提,竟然疑心到她的身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