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丹走了之后,刘欣也准备动身到长乐宫去给傅瑶请安。只是,近来的每一次请安,刘欣都不是那么情愿。现在的傅瑶,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定陶太后,感觉,也不像是他的亲奶奶了。
生在这无情的帝王家,有什么好?刘欣越来越不满意自己现在的处境。当初,是为了让奶奶完满实现愿望,然后自己在汉宫里孝敬奶奶,让奶奶开开心心地走过这一辈子。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并不是这样。自从奶奶入宫后,一直沉醉于她那纸醉金迷的耀眼权势里,整天整天地把玩着她所钟爱的权术,眼里能看到的他这个嫡亲孙子的身影倒是减了许多。
太皇太后王政君被奶奶软禁,中山太后也被奶奶迫害。这宫中有多少无辜的人被牵连进了各种残酷的争斗中,他不是不知道。奶奶所做的一切和所想做的一切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吗?他的皇位是奶奶千方百计争来的。这龙椅上埋藏了太多的代价与希望。所以他只能乖乖地当好奶奶的孙子,安分地做好这大汉朝的皇帝。
在这么多的疲惫倦怠与窒息压迫下,他在这偌大汉宫里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便是得了黎影一人。他的宁朔将军,日日夜夜与他相伴于这汉宫中,让他龟裂的心才又有了复苏的感觉。他原本以为,这样的安稳及祥和会一直在自己和黎影身边延续下去。可是苍天与事实显然不打算成全他这一点点的奢想。
走在通向长乐宫的长廊上,刘欣脑海中一直浮现着他与黎影自那日在狩猎园林相遇以来一直到今天的大大小小的事,每一段都是那么美好的回忆,即使偶尔插入了几段心酸,那也都只不过是暂时性的,很快便又都烟消云散了。他的黎影就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人,再多的痛楚只要得了一笑便都瞬间忘记了。而他刘欣又何尝不是呢?只要有了黎影,那么他也就再无他求了。
“皇上?”看到刘欣停在前方不动,楚君宾抬手制止了正低头随着他们前行的宫人,小声地不解地叫了一声。
“啊?哦……没事,楚君宾,你们就在原地别动,朕想一个人歇息会儿。”刘欣对着楚君宾摆了摆手说完,便独自向不远处的凉亭走去。
“是,皇上!”楚君宾恭敬应道,说完便开始指挥众人在长廊里依次整齐地排开列队站好,依照圣意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开始站起岗来。
“呵呵,不用这么拘束。朕今日给你们也放松放松,只要在这附近让朕找得到你们就好,你们可以自由行走。”看着楚君宾这准备阅兵的阵仗,刘欣好笑地开口。
“谢皇上!”楚君宾和一堆的宫人欣喜地谢过圣意,便依次退离了长廊,只留下了楚君宾以及几个高手留在最近的地方保护刘欣的周身安全。
黎影,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定是恪尽职守地在守卫那冷清无影的空旷城门了吧。朕很想你,你可知道?
刘欣一路悠悠地步入凉亭,立在台阶上眺望远处青翠的山峰。满心里装的都是对黎影的无尽思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他与黎影分别也才半日不到,怎生心中的牵挂竟已是深刻到了如此地步。
刘欣单手扶在红木柱子上,嘴角若有若无地轻轻一撇,扯开的是心底浓烈厚重的无奈情绪。他这会儿本是要到奶奶,现在的帝太太后傅瑶那里去请安的,顺便,想和自己的奶奶说一说自己现在的想法,想告诉她自己不愿意再纳新妃,想坦白说自己只要有黎影一人便就足够,不再需要其他。
可是他不能。他的奶奶,一定不会答应。
上次,黎影告诉自己,说太皇太后召见了他,他本以为,王政君会搬出一堆江山社稷的深沉理论去压制逼迫他的黎影放弃,没想到,那位太皇太后的做法倒是让他深深震惊了。或者,他可以理解为,他和黎影的事在王政君看来,正好可以被她拿去当作是她和奶奶之间争斗的另一种形式。
看着傅瑶的孙子身为皇帝独宠一个男子罢黜后宫,身后更是无一子嗣,这样一来,在刘欣薨逝以后,她王政君便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奶奶傅瑶痛失江山痛失掌控汉室的有利棋子,然后她王政君便可以从中见机夺势,从而再次把属于自己的大权牵回手中。
想到这里,刘欣突然地笑出了声。笑得讽刺。
自己想象中王政君的这种想法若是他的奶奶所为他都还比较能够信服。他和王政君没有接触,所以不了解那位坐镇大汉这几朝的高贵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但是从朝野上下以及民间百姓对这位太皇太后的评价来看,她怎么都不会是会生出这种被逼想法的人。应该说,在自己登基之前,王政君毕竟还是握有实权的,若是她真的想把傅瑶怎么样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但她既然选择了退让,并且是让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可见这女人内心世界不是一般地强大。只是,这些奥妙,凭他这个羽翼未丰的毛孩儿,还真的是不易理解。
被阳光刺得眨了眨眼,刘欣疲惫地呼出了一口气,在凉亭里的木凳上缓缓坐下。
看来自己真的是被压抑得不行了。这种后宫秘事都能花这么大的力气在这里苦苦冥想。好吧,虽然这些和他也不是全无关系。
“楚君宾!”刘欣对着凉亭下边徘徊踱步的楚君宾叫了一声。
“臣在!皇上有什么吩咐。”楚君宾速度极快地飞奔到了凉亭不远开外,在台阶下听后刘欣的下一步指示。
“你吩咐下去,让人准备一些简单的凉茶以及点心送到这里来。”刘欣从桌前挪步移到了身后的长椅上懒懒地躺下说道。
“是,臣这就去办。”楚君宾领命之后便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刘欣面前。
而刘欣,换了一只手枕在自己脑后,一手越过栏杆伸到亭子外边随手摘了一朵野花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告别定陶王的身份已经有多久了,来到这汉宫已经有多久了,当上皇帝已经有多久了;碰上黎影,又已经有多久了。刘欣闭上眼睛仔细地回想着,却是再不能清晰忆起了。在他的印象中,这段时间以来,好像自己做了很多很多的事。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别人逼得太累了,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给自己找了太多事去做然后疲惫了。总之,这不长不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刘欣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是跨越了几千几百万年,最后拖得这满身的狼狈回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
累,真的好累。
每一个帝王都是如此难当吧?想想自己的先祖,高皇帝,文皇帝,景皇帝,加上威震一方的武皇帝,那都是怎么成就的这茫茫无际的汉室江山的呀?他们难道就不会累吗?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坦坦荡荡潇洒壮阔地揽下了这一望无垠的朗朗河山了呢?
刘欣一生最崇敬的还是文皇帝刘恒。他得了天下,有疼爱自己的母亲,最重要的是一生都有心爱的妻子相伴。可是他刘欣有什么?
眼下看来,他除了手中的帝王玉玺,和一个已经基本派不上用场的破旧虎符,手中空荡的虚权,以及这一身的尚黑龙袍,和那座高高在上无人能登的辉煌龙椅之外,他还有什么?江山没有牢固地掌握在他的手里;他的母亲待他向来生分疏远丝毫不像是自己的血亲;就连从小最疼爱他的奶奶,自从进了这华丽的汉宫之后,对他也都没有往日那般和蔼与亲近了。
现在的刘欣只觉得,自己真的不过是傅瑶用来谋利的垫脚石,等达到了她想要到的地方之后,自己就被可有可无地撂在了一边。
心下的冷然更甚。就连自己的亲奶奶都能这般客观淡然地对待自己,那么别人呢?
师丹,孔光,王襄,楚君宾,孙子严,甚至……他心爱的黎影。又有多少人还能承受他的信任?又有多少人能承受得起一个帝王推心置腹的信赖?
刘欣不知道,他真的茫然了。隐约体会到,一个人,越是处于高位,就越是孤寂寒冷,唇齿交战。除了自己,他似乎没有权力和能力去依赖其他任何人。在皇家,本就没有血性可言,没有亲情可言。那么,无关乎身体发肤的区区爱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黎影,朕很痛,好痛……”刘欣把力量全部集中到了指尖,将粉嫩的野花掐得粉碎;扔下了野花的碎末,那略粉的颜色却依旧附着在了他的指甲里。
“皇上。皇上?”楚君宾连叫了两声,才把刘欣从沉沉的冥想中拉了回来。
“嗯……”刘欣没有睁眼,只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皇上吩咐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呈上来吗?”楚君宾看着闭眼静息的刘欣小心地询问道。
“嗯,把东西放在那儿,下去候着吧。”刘欣懒懒地说着。楚君宾应了一声,吩咐宫人把东西都在桌上摆放完毕后,才又小心恭敬地转身退下。
“喂,楚君宾!”孙子严从不远处走过来看到楚君宾从凉亭上下来,便拦在了楚君宾跟前着急地问道,“皇上呢?皇上在哪儿!”
“皇上现在在凉亭里休息呢。怎么了?”楚君宾看着孙子严一脸的焦急模样,也有些被传染着着急上火了。
“太后已经等了很久了,皇上让我到太后那里去说一声会晚点到,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到呢!害得我被太后训斥。”孙子严极度憋屈。
“可是皇上现在好像没有到太后那里去的意思……哎你……”“行了,你就在这呆着吧,我自己去找皇上!”孙子严挥手推开了挡在前面的楚君宾,直奔刘欣所在的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