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师丹笑看宁朔林

“师大人，昨日睡得可好？”看着师丹走出来，黎影停下练剑的身影，执剑走到师丹跟前询问。
“将军今日不用早朝吗？”师丹负手倚在门槛上，悠闲的样子让人根本看不出来师丹昨晚是怎样的狼狈模样。
“师大人不该问黎影这个问题吧？呵呵！师大人不也是没有上朝吗？”黎影对着师丹抬抬下巴笑笑回道。
“黎影每日都在这庭院练剑吗？”师丹扫了一眼空旷的庭院。果然是黎影的府邸，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倒也不是，黎影多数，都是在宁朔林里练剑的。”黎影微笑。
“宁朔林？”师丹想了想，倒是想起了宁朔林这个地方。“哦，皇上特意为黎影建的宁朔林啊……呵呵！不知师丹今日是否有幸，一赏这宁朔林风采呢？”师丹跨出门槛悠悠道。
“那当然，师大人要看，黎影怎么会不许。师大人，请。”黎影叫来黎书，收好了他的剑，吩咐黎书到影亭备好茶，随后便引着师丹走向宁朔林。
“莫窔窕之灵泉，愿永思而毋绝……”师丹念着宁朔林石碑上刻着的小字。字字，念得揪心。
刘欣对黎影的爱，深到让他难以接受。他以为，刘欣也就是一时兴起，他以为，刘欣对黎影，也不过如此。
呵呵，好一个不过如此！当年的自己，又何曾得到过这“如此”的一边一角？！
就连刘欣的正宫皇后，那更是不曾得到过刘欣半点儿的垂青。
“师大人，师大人？”站在影亭台阶上，看着师丹站在原地发呆，出声叫了叫。
“嗯？哦……抱歉。”师丹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黎影，如往的灿烂笑容里添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牵强。
迎着黎影走上亭子，一看到“影亭”二字，师丹顿觉一阵刺眼。“影亭”……呵呵，刘欣为了黎影，还真的是倾尽了心力啊。瞬时间，师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要嫉妒嫉妒黎影了，他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却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这是刘欣的字迹。师丹一眼就看出来了。刘欣的字，还是师丹当年手把手传授的呢。呵呵，那时候的刘欣，本是最讨厌写字的，因为师丹，刘欣的字写得越来越好……
那时候的刘欣，总是变了法儿地逗太傅玩，今日呢？呵呵，今日刘欣贵为天子，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再是为了当年他最亲爱的太子太傅了！
“师大人，你……还没整理好心绪吗？”师丹一直在发呆，黎影心里越发地担心。
“黎影，你幸福吗？”师丹坐在石凳上，看着黎影这么问道。
“师大人很关心黎影是否过得幸福？”黎影轻笑，“呵呵，师大人，黎影幸不幸福，想必不用黎影说给师大人听了。师大人绝顶聪明，机智过人，这等俗人凡心，又哪能瞒得过师大人呢？”
“呵呵，黎影太高看我了。”师丹扯扯嘴角，笑得璀璨。可再璀璨，也不过是埋藏得太深的苦涩罢了。他若真有黎影说的那么厉害，也就不至于落得今天这般田地，失了他此生最想要的宝物。
“好了黎书，茶放这儿，你就先下去吧，不用在侧伺候着了。”看着黎书放下茶具，黎影说道。
“是，将军。黎书不会走太远，将军有什么事叫一声就好了。”黎书开心地回道。
黎书真的很喜欢黎影，他巴不得时时都能黏住黎影。记得，黎影决定了委身于刘欣，并时时留宿甘泉宫不回宁朔府的时候，黎书曾经还很是委屈地对他说：“皇上总是一个人独占着将军，害我们都不能常常见到将军了……”
“黎影很喜欢喝茶？”并且，还是龙玉茶……
现在的师丹，每每看到这龙玉茶，心里的就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忍疼痛隐隐地不紧不慢轻轻泛开着。
黎书一端着茶走上影亭的时候，师丹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是刘欣最喜爱的清茶。那种魅惑人心的香味，师丹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曾忘记。看着黎影为自己慢条斯理地倒茶，师丹心底暗自苦笑，泛起了一阵阵不知名的涟漪。
“坦白说，以往黎影对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只是因为皇上喜欢，黎影常与皇上饮茶，所以便也渐渐喜欢上罢了。”
师丹笑笑，心下了然。
——呵呵，又是一个被龙玉茶困住了的人啊……
他师丹曾为龙玉茶而醉，为龙玉茶而碎；不知道黎影会因为龙玉茶而变成怎样的一副模样呢？
“师大人，黎影可不可以冒昧问一句。”黎影放下茶杯，看着对面单手支撑下巴闲闲而坐的师丹问出一句。
“嗯，黎影你请问。”师丹眼神飘渺看着黎影微笑道。
“谁都知道师大人与皇上关系匪浅。只是，皇上似乎对师大人尤其地尊敬，黎影很好奇，师大人是用了什么方法收服了皇上的？”黎影也没有跟师丹绕弯子，便直截了当地问了。
“呵呵，黎影初入皇宫，我就跟你解释解释。呵呵，就只要你黎影不知道了吧？”师丹好笑地说着。
“呃……”黎影哑口。瞬间觉得自己是这世间里多余了的那个人。黎影笑了笑，等着师丹给出答案。
“当年，皇上还只是定陶王的时候，师丹有幸与先皇略有交情，得先帝赏识，定陶王被立为太子之后，师丹便被委以太子太傅一职，自那以后到太子登基以前，大半的学习任务便是师丹的职责所在了。”师丹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看着黎影认真听自己说的表情，微微一笑，继续说，“总之师丹是得了先帝的厚爱，这偌大宫廷之中，虽说不上是过得有多快意，但至少，算是舒心。”
“呵呵，看得出来，师大人精神一直都不错。”黎影打趣道，“只是，昨晚的师大人，让黎影觉得有些陌生了。”黎影眼中闪过的光晕让人猜不透那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聪明如师丹，也有些糊涂了。
“黎影觉得，师丹怎样才会让你感觉不算是陌生呢？”师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淡淡然道。
“呵呵，黎影不知。”黎影无奈垂首，随即抬头越过师丹的肩看向师丹身后的竹林。“黎影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皇上独独对师大人如此敬重。照这么说来，皇上是对自己的恩师尊崇有加呀……”黎影自言自语般地得出结论。
这个结论听在师丹的耳里却又是别有一层深意了。
呵呵，黎影啊，你又怎么会知道呢？皇上如今对师丹的敬重，是师丹此生最不想得到的！那只是单纯的敬重，而没有半分的恩宠，我要来做什么？谁会想要自己心爱之人淡漠疏远的敬重？！我倒宁愿，皇上还是太子，而我，还是那个太子最依赖最爱粘着的太子太傅……
“师大人，皇上他……和皇后之间，相处得不好吗？”黎影又生好奇。
“呵呵，黎影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还是说，你很希望皇上和皇后相处甚欢吗？”师丹有些诧异。黎影要是问的是男宠之事，他还是很能理解的，现下怎地竟还问起了皇后的事呢？
“傅皇后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皇上的垂爱，一直都没有，即使现在荣登后位，可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换了更宽更大的空闺去独自苦守罢了。”师丹颇为怜香惜玉地哀叹着。
“她……不美吗？”黎影入宫数月有余，却是从未见过如今执掌大汉后宫的主子。
“美？呵呵，要是和黎影你相比，傅皇后的容貌就显得平庸了呢。”师丹轻佻的笑容，看得黎影极不自在。也是，一个大男人的，就算生得再俊美，被拿去与一个女子相比，想必是任何男子都无法接受的。
“黎影不必羞怯。”师丹看着黎影，接着说，“傅皇后的姿色在后宫中或许并不出众，但是她未能得到皇上青睐，与她的容貌才学关系倒是不大了。”
“嗯？怎么说？”黎影好奇。这后宫女子，除却容貌才学，还会有什么可以吸引皇上的呢？
“怎么说？”师丹反问，看着黎影不解的眼神，这才没有再继续卖关子，“皇上本就不喜欢女子，你说傅皇后，或者加上此生得进后宫的所有女子，她们是输在了哪一点上呢？”师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微微能感觉到淡到难以形容的疼痛感觉。
“黎影明白了……”师丹说了这么多，黎影听下来，总算是明白了。
刘欣眼里从来容不下美丽女子，原因就只有这一个。
呵呵，他早该明白的呀。
不知该觉得自己幸还是不幸。至少以目前自己被刘欣独宠的状态来说，他算是幸福之至了吧？
“黎书！”看着在不远处的回廊里不停张望的黎书，师丹扬声叫道。待黎书走进影亭，师丹开口问道，“你是叫黎书对吧？”
“小的是叫黎书，这是我们家将军赐给的名字。”黎书得意地说，“师大人叫黎书，不知有何吩咐？”黎书问。
“去把你们家将军的剑取来吧。”师丹柔声道。
得到黎影的许可，黎书乖乖到前厅去给黎影师丹取剑去了。
不一会儿，黎书便拿着剑来到了影亭。
“不知道，师丹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赶在接见外臣之前，先一睹将军的剑舞风姿呢？”师丹从黎书手中拿过剑递给黎影。
“呵呵，黎影的剑术师大人今晨不是已经见过了么？还有什么好看的呢。”黎影笑道，“倒是师大人的剑术，让黎影很是好奇。”看着师丹疑问的眼神，黎影又说，“师大人可也是官拜左将军，又封爵关内侯。想必武力一定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黎影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见识到师大人舞剑的英姿呢？”黎影把手中的剑递回给师丹。
“呵呵，师丹已经多年不曾碰过刀剑，又哪里还能与黎影你相提并论？更是不敢在黎影面前献丑啊。”师丹回绝。
“呵呵，师大人说笑了。”黎影重新坐下，端起黎书倒给的茶轻啜。
“既然黎影不嫌弃，那，师丹就赋诗与剑，献丑一番了！”师丹拿起黎影的剑，走到竹林中央，舞了起来。
师丹的剑，和黎影的路数完全不同。
黎影人生得俊美，就连剑法里也是阳刚之外透着丝丝隽秀之气的，但是师丹的不是。师丹人生得美，和黎影是不同类型的貌美。师丹身上的阴柔之气明显多过黎影。但让黎影意外的是，师丹的剑气竟是如此地决绝冷冽，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非要取了对方性命不可！
看着师丹所过之处，竹叶纷纷应着剑气簌簌飘落，黎影心下一阵胆寒。
师丹，竟是如此锐利的人么？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高皇帝的大风歌，此时伴着师丹带有杀气的剑舞而出，显得那么地让人不适应，但却又极其符合了师丹脸上让人看不出意味的表情。
大风歌里透着太多太重的狂妄自大之气，当然更多的还是高皇帝高远的志向及惜才爱才的气概。只是，此时被师丹这么伴着剑吐出口来，那股豪气韵味像是被扭转，让人听在耳里却是更多地感受到了师丹心底某种说不出来的不满和恨意！
黎影瞬间觉得，师丹的剑与这词，根本就不是同步在进行着。师丹只不过是随口念了大风歌，以转移看剑者的注意力罢了。
可是，他黎影毕竟是生来便与剑为伴的，练了这么多年的剑，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师丹剑气里真正附带着的韵味呢？
师丹啊师丹，你究竟是在想着什么呢？在恨着什么呢？黎影真真不解了。
“如何？黎影可还满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师丹已经舞完一段让黎影看得惊心的剑术。师丹执剑身后，走到黎影面前微微笑问道。
“师大人的剑术，黎影万万不能及。”黎影确实甘拜下风。对上那样的剑端，谁又能招架得住呢？
“黎影这宁朔林，的确是个练剑的好地方啊。皇上真的是什么都为你做到了。”师丹把剑交给黎书，径自坐下倒茶饮下。
这宁朔林，真的是为你黎影量身打造的。除了你黎影，谁都拥有不了它……
师丹端着茶杯，微笑暗想。
“黎影，你要好好珍惜……”
师丹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轻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