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手续繁杂,江小松和夏清空在南河市整整呆了大半个月,期间跟季蓝和曲方云几乎是每天都一起吃饭。
下午曲方云从会场出来,路边的黑色轿车就朝他卟卟两声。
望过去,看见挡风玻璃里面的江小松和夏清空。他走过去,江小松摇下车窗。
“上车!今晚去吃泰国菜。”
曲方云绕到后面开门坐上去。江小松打转方向盘,车子平稳的汇入车流。
“蓝蓝在哪,顺道接她去。”
曲方云把笔记本搁在旁边,说:“哦,她最近在高新园住,不用找她了。”
江小松皱眉。“吃个饭的时间是有的吧?都好几天没见她了。”
自从周末那天晚上之后,每次约她出来都是推辞,费九牛二虎之力才约出来一两次,现在竟然搬到高新园住,像躲瘟神似地,也不知道在躲谁。
副驾驶座的夏清空默然不语,望着窗外后退的街景,不知在想什么。
车子停在沉木色金漆灯亮着的泰式餐厅前面,三个男生下车,随着服务生入座。新开张的餐馆人很多,周围热闹非凡。
旁边桌坐着四个年轻女生,打扮得时尚靓丽。三个男生用餐的时候,她们时不时投来倾慕的目光。
经过一阵讨论,她们终于起身走到他们桌前。
其中为首的穿着牛仔短裙的女孩子轻轻拍了拍夏清空的肩膀,双眼艳羡妩媚地望着他。
娇俏的声音响起:“你是最佳辩手夏清空吧!待会儿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喝一杯?”
话音一落,其余三个女生皆附和劝说。
有个女生双眼几乎要黏在曲方云身上,却碍于他冷硬的气质迟迟不敢接近。
只见夏清空拂落肩膀上的手,眼皮也没抬淡淡地说:“小姐请你自重。还有,你认错人了。”
那女生猛地吃了这么大的闭门羹,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看了看坐着的三个男生脸色冷峻漠然,悻悻地拉着为首那个女生走了。
端起手边的水抿了一口,看着夏清空毫无表情的脸,江小松扬眉:“怎么?心情不好?”
这人桃花向来很多,他虽然从不领受,却没试过刚才那样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
夏清空敛眸,抿着唇,神情淡极。
江小松认识他这么多年,这几乎是他见过的最糟糕的表情。看来这哥儿们心情不是一般的差。
怎么回事?刚才一起来接曲方云的时候还好好的。
曲方云瞟了眼,嘴角微微勾起,自顾自低头吃菜。买单的时候忽然接到季蓝的电话,说要找他吃晚饭。
看了眼手上的腕表,都已经七点了。
他们工作性质决定——忙起来常常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吃饭。瞥了眼旁边从他接起电话喊了声“季蓝”之后就一直注视自己的夏清空,对着电话应道:“你现在在哪?”
季蓝以为他还在会展中心布场,直接说:“我坐车出来了,快到嘉业广场,你呢?”
计算了距离,倒也不远。曲方云说:“那你在喷泉那等着。”他没说夏清空也在,只怕某季一听就会落跑。
季蓝不疑有他:“好!”
到了广场没多久,就看见江小松的车,季蓝扬起笑走过去,只见车门被推开,副驾驶座下来那人迎着夜色,如临风玉树,眉目清烁冷冽地望着她跨步走来。
心里跳漏了一拍,竟生出转身逃跑的冲动,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这个举动被夏清空看在眼里,压抑了几天的愤懑怒气,刹时像被点燃导火索蹭一下炸开了。
旁边的江小松对夏清空猛然间加快的脚步奇怪不已,他似席卷着怒气而去,江小松只得连忙跟上。
倒是曲方云,落在后面慢悠悠,嘴角衔着含义不明的笑容。
男生很快停在季蓝跟前,双眼紧紧地看着她。
明明对她回避闪躲的态度愠怒至极,偏偏一靠近她,就什么火都发不出来,本来火爆的怒言到嘴边就成了软声细语。夏清空对自己的不争气懊恼万分。
只听见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低声问:“等很久了?”
“没、没有,刚到。”心头突了一下,连忙回答。
“饿不饿,想吃什么?”
感觉到那股清新的气息慢慢靠近,季蓝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求助般望向不远处的江小松和曲方云,连忙越过他,走到两人身边。
“去吃饺子吧,好吗?”
她背对着他,竟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么?
这时江小松算是看出门道来了。他跟曲方云互通眼色,然后说:“我们刚刚吃得很饱了,清空你都没吃什么,你们两个去吧,我们去打桌球。”
说完就跟曲方云闪身走人,任季蓝在后面怎么叫都叫不住。季蓝火大地瞪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早知道就自己去吃饭,不找他们了!
“去海心一路那家水饺馆,走吧。”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竟然比平时冷淡了几分。
季蓝转身过去,恰巧看见他已经转身的动作,那小半张侧脸微敛双眸,猛地让她心软。
看着他开始往前走,季蓝握紧拳头,突然开口叫住他。
“学长!我自己去吃就好了,待会还要回研发中心。”
那个身影明显一顿,沉默着迟迟不肯转过来。季蓝心里越发难受。手心被指甲深深嵌入,隐隐作痛。
她只能强迫自己继续说:“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夏清空转身过来,抓住她的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躲我?”深邃的双眼从容全失,愤怒又不解地盯着她。
她想挣扎,却被他铁掌紧扣,动弹不得。她自知避无可避,垂下脸闭着眼睛,心渐渐颤抖着,千言万语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哪里还有什么“最佳辩手”的风范?
男生冷冽的俊脸如同裂开一道缝,微微露出试探和不安:“是不是我要去德国,你不高兴?”
自从知道他要去德国之后,她就开始回避自己。那么明显,竟然掩饰都不掩饰,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刚认识没多久她就躲过他,躲了一年多,但是后来随着接触变多,她便不再抗拒他。几乎要三年了,他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好不容易卸下她的心墙,她怎么能骤然间又转身推开他?!
她仍旧低着头不说话,细长的睫毛遮住那双动人的眼睛,一点破绽都不愿泄漏。
夏清空无可奈何,俯身握着她的双肩,强迫她看自己。
他轻轻的问,“是不是不愿意我去?我可以不去德国……”
“不是!”她抬起头,终于看着他,面露坚决:“你误会了。我没有躲你,是真的没时间——”
“你说谎!”夏清空打断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伤心?说出来不要让我猜。”
季蓝再次想挣脱他的钳制,依旧争不过他的力道。她心中焦急的要哭出来。夏清空这样是要逼她把话说绝,可这样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渐渐放弃挣扎,她声音低柔而暗哑:“你能去德国,我真心为你高兴。我知道你想离开走自己的路很久了,这次机会一定是你盼了很久才得来的。你一定要去,必须去。我没有躲你,我只是觉得我们走得太近了,这样不好。我们以后还是保持距……”
夏清空绝不让她把那句话说出来,“什么叫不好?那你跟小松,跟曾界、跟曲方云那么亲密就很好!季蓝,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那张清雅的脸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她说:“学长你很奇怪,为什么你要强求我?公平……”她轻轻一笑,很淡泊,“只是做朋友,需要什么公平?你对我太好了,季蓝早就欠了很多人情债用一辈子都还不完。我怕你!我还不起你对我的好!”
“我不要你还!”他只是想她好好的,一直快乐。若说还债,他们夏家欠她更多。
季蓝秀眉轻蹙:“可我过不了自己那关。别再对我那么好了,算我求你。”
感觉到肩膀上的手力道渐松,她连忙拉下他的手,退开几步,远离他。
任由她挣脱,那双手垂在身侧,他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毫无表情地看着地面。眼神明明灭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广场上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看见他们这样僵持着,只以为是情侣间的吵架,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不知何时起,不远处街头卖艺的人弹着吉他,唱起那首歌。
……我想我应该应该不会爱你……我想我讨厌讨厌骄傲的你,也讨厌美好美好的那个你……我必须说我真的不会喜欢你,我不喜欢你占据我所有思绪……
一字一句,飘进耳朵里,季蓝心中不是滋味,只觉苦涩难当。
吵杂的人声中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季蓝,是不是所有对你好的人你都要拒绝?是不是只要我不对你好你就甘愿让我靠近?为什么你要把身边的人都推开……”
那飘渺的话语宛如远方的狼烟,无孔不入的飘过来钻进她全身每一处毛孔,席卷所有感官,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呼吸一窒,眼泪竟然就要夺眶而下。
她抬起右手盖住双眼,紧紧抿住颤抖的嘴角。
他说:“季蓝,你太狠心。”
那是几近颤抖而咬牙的声音。
说完这句话,那个方向再没有声音传来。说不清自己站了多久,她慢慢放下几乎僵硬的手,睁开眼睛,对面早已空荡荡的。
他走了。
呆怔地留在原地好久,仿佛失魂落魄。良久,才听见她喃喃低语:“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之后长达一个月,办理交换生的签证和递交资料等事宜让江小松忙得焦头烂额。他一直逗留在南河市,自然,那个人也没有离开。
但是他真的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江小松不再提起他,所有的约会都不再有他的身影,即使住在同一栋楼,都没有碰面。一次也没有。
季蓝心里很清楚,他一直都是琐事烦身的人,若非他刻意安排,他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见面。如此一来,不必煞费苦心去躲了,他们再也不会见到彼此。
时间渐渐已到了六月份,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全国联考临近,他们不得不放下所有事务回学校参加考试。虽然成绩不记入档案,但是一中还是非常渴望这两位天才学生帮他们揽回几个单科第一回来。
一中是全国五十大重点高中之一,也作为联考考场,考试前一天就挂上封锁线,不让人进出。第一天考英文和数学。因为疏远了英语许久,季蓝的英文听力做得不太顺利,数学倒是得心应手。
下午的数学原本要考两个小时,她不到一个小时就交卷了,被巡考老师带到对面科技楼的候考室等待考试结束。
不能拿资料复习,她只身一人坐在空荡荡的阶梯教室,望着空无一人的操场,一中这座素来辉煌鼎盛的百年老校顿时给她一种落寞的沧桑感。
如同跟季持青断绝关系出走那晚一样,她觉得非常疲惫,整个人像虚脱一样,竟然一点精神都没有。
她渐渐闭上眼睛,靠着墙撑着脸,思绪不知道神游到哪里。
曲方云走进阶梯教室那一瞬间,就见到她一脸脆弱的神情。
那是一种毫无防备的、毫无掩饰的姿态。连唇色都尽数褪去,细长的睫毛被窗边透进来的光照得泛白,整个人坐在那里,却像要消失一样。
“季蓝!”
她吓一跳睁开眼,看清是他,才微微笑了。她一睁开眼就像整个人活过来般,真实而生动,曲方云顿时心安,努力挥去刚才那股不安的感觉。
他走过去,双手撑着课桌,低头仔细打量她。半晌才问道,“你是不是很累?”
她轻轻摇头:“不会。”
看着她,曲方云不再说话。
自从两个月前的那晚之后,她就变得越发沉默。
夏清空不再参与他们的任何活动,江小枫曾经表示过疑惑,江小松淡淡的应说太忙。
他去问,那人只是用沉默的背影对着他,淡漠地说了四个字。
如她所愿。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连见面都不愿意。
每次他想问季蓝,可一见到她的脸色就不忍心去逼问。
曾经他担心她情志单薄,后来渐渐对夏清空对她的关心爱护也乐见其成。殊不知他们的关系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接降到冰点。
第二天下午考完理综,全国考生宛如解放一般欢呼着冲出校门,成群结伴当晚就约好出去玩。季蓝在教室收拾最后的东西,此时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曲方云和曾界还有班里几个男生被叫去搬初中部的课桌。因为考场布置需要,借用了初中部的教室,多余的课桌被搬到走廊和连廊上,除了提前走人的,大部分男生都被叫去做苦力。教室里剩下稀稀拉拉四五个人。
同桌陈苑也在一旁收拾书本试卷。
“突然间考完了,有点舍不得。”陈苑蹲在抽屉前面,边整理试卷边感慨。
季蓝淡淡一笑看着她。
陈苑继续说:“本来巴不得它快点考,考完我就把这些书啊试卷啊全部拿去烧掉撕掉,可是现在,唉,还是算了!留个纪念也好。”
发觉旁边的人没有应话,抬头看过去,看见季蓝站在课桌旁边,垂眸收拾书里夹的试卷稿纸,嘴角浅笑听着自己唠叨,一派安宁雅然。
陈苑心底再度浮现一股怪异的感受,她讷讷的说:“季蓝,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抬眼看向同桌,挑眉。此话怎讲?
陈苑说:“就是……呃、话变少了。你好沉默!”
季蓝弯起嘴角,盈盈一笑,却没说话。手里的动作未停,把最后的东西装进书箱里,指了指同桌桌上散乱的英语报纸问:“这些要不要?”
陈苑回过神来,连忙说:“不要了、不要了。”
季蓝就把它们叠整齐,跟自己不要的东西堆在一起。
陈苑突然感觉到有个人影笼罩下来,抬眼一看,是七班的梁学礼。这个文学才子也是挺有名的。只见他走到季蓝身边,目光灼灼。
“季蓝,你今晚有空吗?”
陈苑在他身后,视线刚好落在男生的腿边,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很紧张啊。
只见季蓝不解的望着他。
梁学礼吸了口气,又说:“考完试了,今晚一起去吃饭好吗?”
季蓝对这个人有印象完全依赖那几面之缘,倘若不是曾界若有所指的向她提醒过他是弓道社的,她也许不会留意到这位同学。季蓝不愿意跟不相熟的人出去,尤其是异性。
“我约了人。”
梁学礼忙摆摆手:“今晚你没空的话,明天晚上呢?或者哪一天,你说了算。”
季蓝微微一笑,左手轻放在桌面上,长指微微曲张触着桌面,显得修长而优雅。她说:“后天开始我有兼职要做,这两天想在家休息一下。我跟社长说一声,你跟弓道社的同学还是能一起去的,有没有我也一样。”
原来她以为自己说的“一起吃饭”是跟社团的人一起。梁学礼心中自嘲一笑,也对,自己跟她除了弓道社,哪里还有交集?
他勉强自己笑了笑,说:“没关系,我联系就可以了。那不打扰你了,再见!”
他说再见。
季蓝保送北央的事情不是秘密,而他是不可能进得了北央大学的,他们从此是要失之交臂了。
所谓再见,即是再也不见。
看着他落寞的走出教室,陈苑站起身来,对季蓝说:“我看他怪可怜的。季蓝,其实你知不知道梁学礼暗恋你?”
“什么?”季蓝讶异。她同桌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你果然不知道!他喜欢你也有两年多了吧,我们年级挺多人都知道的。不过你与世无争,不知道也难怪。”
季蓝默然。喜欢,什么是喜欢?
“陈苑,你喜欢过谁吗?”
陈苑被她这么一问,双颊忽然红了,羞涩地瞪着季蓝:“你、你问这个干嘛?”
季蓝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陈苑见她问得认真,不像是打趣自己,便也严肃起来,正经的想了想,“嗯……喜欢一个人,你看不见他的时候会想看见他,看见他了又会紧张、不安、心跳加速,其实是很开心的,却会害怕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得不好,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呵呵,我自己是这样啦,我不知道别人。”
每一次见到那个人她心里只有恐慌,或者安定。可即使是安定,随后只是越发的恐慌。这种感情,怎么可能是喜欢?
得到这个结论,季蓝稍微安心了些。她舒心一笑,望着同桌揶揄道:“那人是谁?你很喜欢他吗?”
见她满脸戏谑,陈苑就知道自己中计了,举起手作势要打她。“臭季蓝,死季蓝,你套我话!”
季蓝被她追着打,就在教室里面跑起来躲她,忍不住满脸笑意。
曲方云和曾界办完课桌回来,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看见这一幕。
曾界对曲方云说:“很久没见她这样笑了。”
曲方云敛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