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当局者清（下）

长辈的话题因为颜晓光的出现而中断，此时只能围绕着颜晓光寒暄。
一年里面几位长辈难得相聚放松，曲方云不希望因此干扰到他们，便对颜晓光说：“我们去那边跟季蓝他们聊天吧，不要打扰叔叔他们了。”
江叔叔客气地说：“说什么打扰！晓光新年快乐啊！”然后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她。
颜晓光喜笑颜开地收下，“谢谢江叔叔！”又说了两句祝福语。其他长辈陆续封红包给她，大过年图个吉利。颜晓光喜滋滋地坐在几位长辈身边聊天。
曲方云见她不肯走，心底有些不悦。
季持青见红包派开了，就叫了沙发那边的一群孩子过来。“新年红包谁要的赶快啊！”
几个人听到刷一声跑了过来。江小枫争着要拿红包，“我不管，去年季蓝红包最多，今年我要超过她！”
江叔叔说：“小疯子你有蓝蓝嘴巴甜吗？你不气我和你妈就谢天谢地了！”
江阿姨倚在丈夫身侧跟着笑，江小松等人在身后哈哈故意闹她。
江小枫不满，转头瞪他们。几个人闹了一轮，最后如愿讨到了丰厚的利是红包。
江阿姨说：“今年蓝蓝和方云不是在北央集团兼职吗？做得怎么样？”
曲方云说：“我倒还好，季蓝比较辛苦，很多项目要做，功课和项目都要兼顾。不过也算学到很多。”
季蓝点点头。
经常呆在室内的关系，她的皮肤很白，本来就瘦瘦的，这一年里因为长个儿全身更加没几两肉。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里神采飞扬，唇色浅淡的她看上去简直弱不禁风。
季持青打量下来，心疼极了。
“蓝蓝，你跟老板商量一下能不能少给你派任务，看你现在都累成什么样子了？”
曲妈妈早就想说了，但是见季蓝忙得乐在其中，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兴致。
眼下连季持青都开口了，她连忙跟着劝道：“对啊，蓝蓝你看，去年买的衣服今年穿竟然还宽了！兼职锻炼过就算了，回家好好休息。方云你也是，怎么也不看着蓝蓝一点！”忍不住责怪自己儿子起来。
她一直想要个女儿，所以把季蓝当亲生女儿看待，想着将来曲方云能跟季蓝在一块儿，那就真成自己人了。没想到他们两个都没这个意思，她也只好作罢，但是对季蓝的事情就更加上心，觉得曲方云作为兄长应该好好照顾她。
季蓝刚想开口，颜晓光就搭着曲方云的臂弯说：“阿姨，其实方云他在学校也要忙竞赛和课业，也是很辛苦的。季蓝也长大了，总不能让方云他们照顾她一辈子吧。”
江小枫心里骂了一句：屁，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曲妈妈被她这样抢白，气上心头。
季蓝见状连忙说：“是啊心姨，你没发现方云也瘦了很多？晓光说到我心里去了。你们老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哪有那么需要人照顾啊！心姨你自己杂志社就好多事要忙了，反正寒假我没事，该我们煮汤给你们补补身子了！是吧？”扭头示意其他几个人帮腔。
江小枫撇撇嘴，我为什么要帮她。季蓝瞪她，后者抿了嘴，说：“是啊心姨，您的健康就包在我们身上吧！还有爸妈你们的也是，曲叔叔季叔叔也是。”
江叔叔哈哈大笑：“指望你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怕把厨房烧了！”
“爸！”江小枫羞愤交加。
其他人都笑出声来，曲妈妈也终于消气了。
江小松趁机活跃气氛说：“那明天我们吃火锅吧，什么汤底好？”
曾界应和道：“清补凉？”
曲妈妈一听，还是摇头：“你们啊别乱来！哪有大冬天喝清补凉的，再说火锅滚久了，清补凉也会上火的，最好就是清汤做底再加点……”
然后曲江曾三位妈妈就开始大谈烹饪之道。曾界和江小松他们暗自对了几眼，悄悄在空中彼此比了个击掌的手势，还朝曲方云扬眉得瑟。
在这种时候，曲方云格外庆幸有这群老友帮自己解围。
颜晓光冷眼旁观，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羞辱了一番。
连曲方云的家人都这么偏袒季蓝，难怪曲方云会事事以季蓝为先，原来是迫于家人的压力。
她顿时觉得季蓝越发可憎起来。
后来颜晓光家人来电话，她只好先行离开。曲方云送她过去。两个包厢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要穿过长长的走廊。
看着女生若有所思的侧脸，曲方云终于把心里的疑问说出口：“晓光，你是不是对季蓝有意见？”
颜晓光心里一噔，瞬间笑了。“怎么会呢？”
见她不肯说实话，曲方云默然。两人一路默默走，墙上的壁灯映照着二人，真是金童玉女。偶尔有人来往经过，都会投来惊艳的目光。
一直把颜晓光送到她所在的包厢门口。曲方云沉甸甸的说：“晓光，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和季蓝他们好像始终无法和睦相处，你——”
颜晓光尖声打断他：“方云！你好奇怪，怎么会这样说呢？我很喜欢季蓝他们啊。就连刚刚我不小心说错话，其实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竟然大过年的让阿姨不开心，还好他们帮我说话！我们怎么不能和睦相处了？”
曲方云蹙紧俊眉，睨着她，张嘴要说话。颜晓光又先声夺人：“你想太多了！我要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今天的事帮我谢谢季蓝他们，再见！”
言毕，仿佛落荒而逃般推开门走了。
站在门口许久，曲方云内心翻滚挣扎。几度望着包厢的门，几乎要把门看穿，最后还是心底一声叹息，走回自己的包厢。
第二天，季蓝，曲方云，曾界出门买火锅的食材。长长的清单上面一项项被划掉，推车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这段时间季蓝一直在想曲方云和颜晓光的事。想到晚上的聚餐，看了看身旁的男生。
他手里拿着一包真空蔬菜，仔细看着上面的生产日期，还跟旁边的曾界说着什么。若无其事的样子。
季蓝把他手里的蔬菜放进推车里，问他：“今晚你叫了晓光没有？”
男生拿蔬菜的手一顿，反问：“叫她干嘛？”
语气之淡，连曾界都意外的打量他的神情。
“昨晚说吃火锅的时候，晓光也在场。不叫她的话……”
“不叫也没关系。她也没说要来。”
季蓝皱眉。“你们吵架了？”
把菜都放进推车里，曲方云说：“没有。”
“我帮你打给她，叫她来吃饭！”季蓝对他这样的态度有些不满。
“不用了！”曲方云也火了。
季蓝更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样会让晓光更加不满的你知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要跟她在一起了，想的话你做点努力行不行！”
颜晓光是曲方云第一个主动追求的女孩子，季蓝一想到因为他们的原因让两人有隔阂，就怎么都无法安心。
曲方云侧脸大声道：“努力什么！努力让她来羞辱你来气我妈来言不由衷阿谀奉承吗？！”
周围很多人，非常吵闹，他即使大声也很快被周围叫卖和说话的声音盖过。只有几个贴身经过的路人好奇的望了他们几眼。
曾界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就吵起来。看来曲方云跟颜晓光的问题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季蓝则完全愕然。
曲方云用力闭上眼睛，努力平息情绪，深吸了几口气。
他们默不作声买完东西就走出超市。外面的大街冬风飒飒，满是新年的气息，过往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愉悦的笑容。三个人心事重重地站在路边，格外突兀。
晚上躺在床上，藉着窗口望窗外一轮寒月，月华清清冷冷地洒在床被上。
曲方云突然想起初中的一年冬天去最北边那个省份旅游，他们几个去看冰雕，江小松很感慨地说：“人就像冰雕，有时候外表看上去很剔透很漂亮，五光十色。但是里面什么样子，怎么都看不清楚。”
记得当时他还嗤之以鼻：“人的眼睛最能反映人的本性。看穿一个人有多难？”
江小松当时断言：“方云你太相信自己的直觉，以后一定会被自己的直觉蒙骗。”
如今想想，觉得江小松的话精辟得吓人。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颜晓光温柔体贴，善良单纯。那时候在日本比赛，压力之大都没听见她抱怨过，也不像别的女生那样私下闲言碎语。她总是目光坦然明净，仿佛一汪清泉。甚至那时候他们一起去庐山，她还很体贴的照顾着江小枫。
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后来会变成这样——事事斤斤计较，动辄埋怨，不然就是粘的他很紧，完全不给他一点空间。这些他都能迁就，都愿意去理解她。
但是后来她竟然变本加厉，言语刻薄。至今他犹记得她咒骂季蓝的那番话，其中的恨意和怨妒让他悚然。
她开始变得蛮横霸道，每次出现都以女友身份自居，像昨晚一样，看见她圆滑自若地周旋在长辈之间，跟母亲对话时神态隐约带着蔑然，却用甜美的微笑企图掩饰。眼中的世故谨慎让他又心酸又心寒。
他是当局者，却不是傻子。这样的眼神又岂会是个简单的人？
他可以接受她敏感多疑，草木皆兵，也许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他会耐心去弥补。可是他万万不能接受她竟然用心计去对付他身边的人！
季蓝问他还想不想跟她在一起。这样千疮百孔的感情，还如何能在一起？
原来他一直都识人不清。他已经无法再去相信颜晓光的一言一行。最初认识颜晓光时她清朗明媚的双眸，一颦一笑，和这几个月来她诡谲的眼神，意味深长的话语不停地在脑海中交织，越缠越乱，感觉要把他整个人捆成一团，裹到窒息！
忽然间，觉得异常疲惫，心底慢慢晕开一抹痛。仿佛坚固的冰川裂开一条缝，然后慢慢啪啦啪啦裂到深处，僵硬地撕裂开无数碎片，那抹痛钝锐，让他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年初七这天，一起在季蓝家看电视。
电视里广告南河市新开的游乐园，江小枫兴致勃勃想去玩，季蓝也很有兴趣，几个男生自然要奉陪。
江小松拿了车钥匙：“你们先去，我先去机场接清空。”
曲方云疑惑：“他不在南河？”
“嗯，回本家过年了。”
他们这才知道夏清空原来一直不在南河市。
来到游乐园，因为已经开始上班的缘故，来玩的都是些年轻人。
他们先去玩了跳楼机，曾界有恐高，死活不肯上去，江小枫拉着他要他一起玩，曾界拼命挣扎。
平时都是温柔谦谦，忽然被江小枫搞得狼狈不堪，季蓝和曲方云在旁边看得捧腹大笑。
最后可怜的曾界还是被江小姐拉了上去，整个过程闭着眼睛把安全柱抓得死死的，好不容易玩完了，一下来就跑到旁边吐。一张清秀的脸铁青铁青的。
江小枫上前帮他拍背，拿纸巾给他擦嘴。嘴里还说：“哎呀，怎么吐成这样？阿界，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唉，这样的话待会儿你就别玩了，在旁边休息一下吧。”
曾界接过她的纸巾，心里暗忖：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善解人意？
不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真是太傻太天真，竟然还被这个江小“疯”的关心感动！
这人后来玩什么前都把东西一股脑扔给他，然后自己就轻轻松松，屁颠屁颠地玩去！这女人是故意的！
他恨的牙痒痒！
季蓝和曲方云更加笑得不行。
等江小松到的时候，就看见曾界身上挂了三个包，还堆了外套和两个毛茸茸的公仔，手上还拿着两杯饮料。
江小松被他吓到，“呵！怎么就你，他们呢？怎么不去玩？”手里拿着车钥匙指着他问，还四处环顾那三个人的身影。
曾界愤怒至极，额爆青筋：“江小枫那个死女人我要杀了她！”
从游乐园出来吃饭的时候，听完原委的江小松笑得直拍桌子，难得给妹妹竖了个大拇指，大赞：“好！小疯子终于聪明了一回啊！哈哈哈……”
见他幸灾乐祸，曾界在桌下一脚踹了过去。
笑闹过后，他们静下来吃东西。曲方云问：“怎么不见清空？我以为他会跟你一起来。”
夹了一筷子菜进碗里，江小松“哦”了声：“他有事，一下机就直接回北央集团了。”
“这么忙？”江小枫惊讶。
“嗯。”江小松点点头，“他事挺多的。除了公司的事情以外，学校也有几个实验项目要他跟，而且本来他的专业课业就很重，我看他这样折腾，早晚要受不了！”
这时曲方云不动声色地觑一眼季蓝，发现她没什么反应，只是跟着江小枫和曾界一起认同地点头，一边夹菜吃。
“其实他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曾界说。
江小松停下筷子，沉吟一会儿：“其实这是他的私事，我不好说。只能说，他有自己的追求，也在努力实现。”
“哇！大神这人，钱也有了，家世也好到爆，粉丝一大堆，人帅又有才华，完全就是新世纪的‘钻石级极品’，他还需要追求什么啊？”江小枫万分不解。这人要啥有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江小松低声说了句：“这些也未必就是他想要的。”
这话很耳熟。
季蓝抬起头来，猛然想起十月份辩手聚会的时候，顾长宇在阳台说的那句话——那些也未必就是清空要的。
那个人，李琰用“无可挑剔”来形容的举重若轻的人，钱权名利不想要，那他到底要什么呢？
“那他想要什么？”江小枫继续问。
这次江小松笑而不答。这个答案，只有亲身靠近过他的人才会知道。
寒假期间季蓝去看过音像店的老板娘，还包了饺子带过去给她。临开学前她又去了一次，发现音像店少见的没有开业。她给老板娘打电话，才得知她生病发烧，独自一个人在家。
在楼下的超市买了点菜，季蓝按门铃，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寻姨。”门一开，季蓝就看见老板娘一脸病容，脸上挂着微笑，却因为苍白的脸色显得很虚弱。“你脸色好差，快快进去！”
季蓝率先把东西放在餐桌上，去扶她。“你先到床上去躺着。”
“我家什么都没有，还要麻烦你买上来。”老板娘头痛欲裂，乖乖走进房间。
季蓝皱眉：“你吃药了吗？”
“嗯。”
“那你先躺一下，我给你煮点粥。煮好了再叫你，放心睡，我就在外面。”季蓝扶她到床上躺好，又帮她盖好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烫，她忙到厨房倒了杯热水给她。
等她闭上眼睛才到外面收拾屋子、煮粥。
醒来的时候，看见厨房里的身影忙碌着，老板娘忍不住觉得窝心。有多久没有人这样为自己照顾关怀？喉头痒痒的，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季蓝回过头来，看见她穿着睡衣身上披着一件外套，长发散落在身后，温雅的望着自己。
等老板娘吃完粥，收拾了厨房之后，季蓝拿起东西回家。
老板娘走到玄关送她，季蓝边穿鞋边说：“寻姨，你快回去躺着，别着凉了。有什么事再打我电话。”
眼见她弯下腰，手袖向上缩，露出消瘦白皙的手腕，老板娘心里猛然涌出一阵心疼。
这孩子那么自立坚强，有谁会记得她也只不过十几岁而已。
“你也是，别太辛苦，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老是顾别人，你也要多想想自己啊。”
季蓝失笑：“我有什么好想的！你别那么啰嗦，赶紧回去休息，我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