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方云快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看着季蓝背着书包跑进屋,她一般进屋都只开厨房和房间的灯。没过多久,厨房亮了灯。
颜晓光在他身后,凝视着他眼睛专注地望着季蓝家,连人进了屋还一直望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这么晚来,你也不问我找你什么事?”她声音沙哑的问。
等了好一阵,对面房间都没有亮灯,他不禁眉头微皱,心不在焉的接话道:“你找我什么事?”
颜晓光被他的冷淡伤到,声音哽咽了,“你难道不能转过来看着我说话吗?”
等的时间越长,曲方云心里的担心越发重了。
见他不说话,颜晓光只好直接说,“我爸爸和妈妈吵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方云,我……”
“不行,我要过去看看!”太久没开灯了,不知道季蓝会不会出事。
“曲方云!”颜晓光拽住他,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你能不能关心一下我?为什么永远季蓝都比我重要!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曲方云心里焦急万分,生怕季蓝出事。他拉下颜晓光的手,扶着她的肩说:“晓光,我们的事晚点再谈,她房间灯这么久都没亮,我要过去看看。”说着就要走。
对面二楼的灯终于亮了,颜晓光满脸泪痕,紧紧拽住他的手臂,指着对面说,“亮了,灯亮了。季蓝没事!你别走!”
曲方云回头一看,果然亮了灯。季蓝打开窗之后就转身消失在窗户边。曲方云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他一门心思都在季蓝身上。可是即使没有了季蓝,也还有江小枫。颜晓光的心一点点凉透。为什么他的世界不能只有自己?为什么他的眼里不能只有自己?
回到家,打开二楼走廊的灯,季蓝走到房门口正准备开门,却忽然浑身一颤。门缝上什么都没有。视线扫过地板,发现靠近门的地上有一片细长的白纸条。她慢慢弯腰捡起来,上面有鞋印。
抬头盯着房门,心跳“噔噔噔”越来越快,盖过了所有声音。
她竭力抑制住内心的恐惧,慢慢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电话簿停在曲方云的名字上,然后连同手机一起伸进书包里,死死压住书包里的铁盒。
颤抖的左手缓缓伸出,搭在门把上,终于旋开门锁,砰一声把门推开。
房间里一片漆黑,走廊的光斜照进去,里面无声无息。
在门口站了半晌,她抬起脚踩在门边,伸手先把墙壁上的开关打开,房间瞬间灯光大盛。环顾房间的每个角落,房间里的摆设无一异常,也完全不像有人潜伏在里面。她才稍稍把提起的心放下。
为了安全起见,她先把房间的窗户打开,才去浴室检查。确认房里没有人后,立即查看自己有没有丢东西。
折腾了一番,她坐在床上,看着手里的白纸条。
上周离开之前,她特意在门缝上夹了张纸,只要有人进出过她的房间,纸条必然会掉在地上。这个星期季持青没有回来过,也就是有外人进过这间屋子,进过她的房间。但是房间所有布置没有丝毫变动,可见对方行事有多谨慎。
她紧紧抓着手里的铁盒,这个盒子放在她身边再也不安全了。要想办法安置好这个盒子,让人即使知道它在哪儿,也拿不到。
可她还有谁能指望?
怔怔坐在床边,冷冽的寒风从窗外灌入,窗外树声飒飒,她宛如院子门口那盏茕茕孑立的路灯,冰冷的世界中一无所依。
星期六早上,江小松和夏清空一起抵达南河市,在机场门口有人提着两个金属箱子等着他们。那人一见到他们两个,连忙迎上去。
“两位,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夏清空看了眼他手里的箱子,微微颔首,淡然说:“很好,走吧。”
黑色轿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夏清空接过那两个沉甸甸的工具箱,对那人说:“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
那人应了声是,就驱车离开。
江小松和夏清空从另一边来到曲方云家。事先已经问过曲方云,季蓝今天去了北央集团总部,不在家。曲方云早已打开门等他们来。一进屋,夏清空立即说,“窗帘拉上,手机卸电池,固定电话拔掉电话线。”
江小松和曲方云逐一照做。夏清空打开工具箱,把仪器拿出来装好,插上电源。
看着他面色沉着地操作,江小松站在旁边问道:“这个要多久才能知道有多少监控装置?”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很难说。”
他手里的装备江小松可能不太了解,但是曲方云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这些东西新买的?”
夏清空微愕,显然没料到他忽然问这个,过了两秒才点点头,“嗯。”
细细凝着夏清空。为了季蓝,竟然毫不心疼就买了这些东西……
一直到上午十一点多,机器才发出滴滴的响声。夏清空一直坐在仪器旁看资料,第一个反应过来:“好了。”
江小松和曲方云立即凑上前去看。上面荧光绿的数据一列列陈列,犹如平地惊雷炸开了三个男生所有的预想。
望着上面的数字,心中的震撼和惶然汹涌澎湃地在胸腔中翻腾。
“怎么可能!”江小松连声调都变了。
曲方云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过去那么多年他进进出出季家,要他如何想象那里面的监控系统密集如星斗?!
夏清空算是最平静的。他早有预感数量不会少,那种一进屋的压迫感他至今记忆犹新。只是数量之多还是出乎他的预料。到底是什么人,要费尽心思布下天罗地网却一直按兵不动?他们图什么?
江小松心里忍不住涌出无尽的恐惧,连手都颤抖起来,“布置这些的人,倘若要季蓝死,那也不过是易如反掌——”不敢再说下去,太可怕了!
“那屋不能再住人了!今晚就要季蓝搬过来。”曲方云开始焦虑不安,来回踱步,“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她!”
夏清空当机立断把仪器收好:“我们一起去。”
刚从机房出来,把手机打开,就接到曲方云的电话。说他们正在过来的途中,还要求她一定要呆在办公室等他们。季蓝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在办公室边看资料边等。
公司的人一个一个渐渐出去吃午饭,又等了十来分钟,曲方云三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
季蓝在电话里听他说“我们”,一心以为是江小枫和曾界,所以见到本该在首都的江小松和夏清空出现在眼前,非常吃惊。
“小松哥,学长?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小松拉过她的手肘,雷厉风行:“我们进办公室说。”
夏清空最后进门,把门锁上。
江小松放开季蓝,转头看着他,“这房间有没有问题?”现在不得不小心,怪不得他草木皆兵。
夏清空摇摇头。
季蓝一头雾水。“怎么了?你们怎么怪怪的?”
曲方云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微微俯身平视她。“季蓝,你听我说。”他停顿了几秒,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你家已经被全面监控,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以后别住那里,我待会打电话跟季叔叔说这件事。”
说完,他发现季蓝的反应太平静,平静到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早就知道了?”
江小松和夏清空都不敢相信,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曲方云的声音像绷紧的弦一样拉高起来,“你早就知道还住在那里你不要命了!你是不是疯了?!”
他的手指深深掐进季蓝的肩膀里,她痛极却还是抿紧唇,一言不发。单薄的眼帘垂下去,仿佛事不关己。
曲方云怒不可遏,咬紧牙关,连额角的青筋都爆出。
夏清空上前拉开他。“冷静点!”
倒退了两步,曲方云痛心疾首地望着季蓝,心中的难受压得他喘不过气。
夏清空转身看她。她垂下眼帘,不置一词的态度看上去无动于衷,但是她唇角抿着,唇色极淡,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隐藏着几不可见的忍耐和悲伤。
他也心有怒火,却在那一刹那心软了。
他开口,声音出奇的温柔:“你早就知道了么?”
季蓝颤了颤眼,默一默,才微微点头,“嗯。”
“你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吗?为什么还要住在那里?”他弯下腰,耐心而细致的口吻。
仿佛有股暖风拂过她孤苦冰冻的心,季蓝终于抬起眼帘。一眼望进他近在咫尺的深情眼瞳里。
“我……我没有办法……”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支离破碎。
她完全不知道她自己此刻的双眼有多茫然无助,好像下一秒就会碎掉。夏清空强忍住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没事的,我们会在你身边。”他望着她的眼睛,“那房子我们不住了好不好?听话,嗯?”
季蓝颤抖着唇,犹豫了好久,眼里闪过一抹恐惧,虽然只是一瞬,却还是被夏清空捕捉到了。他却听见她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蓝蓝你别固执——”江小松连忙说。
曲方云更是愤怒:“你家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你是不是连命都不要了!”
季蓝望向曲方云,轻声说,“监控不会有问题的。”
曲方云反驳:“你怎么知道不会有问题?万一有问题怎么办?”
“因为……”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好一阵才听见她说,“监控是季持青布置下来的……”
他们都惊骇了!季持青好端端为什么要监视自己的房子。
夏清空冷静下来想想,觉得确实很有可能。房子里的监控、红外线和窃听器星罗棋布,唯独洗手间这些隐秘的地方没有,如果有人居心叵测,绝不会放过这些地方。
“你房间有吗?”他问。
“没有。”
那就没错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季蓝咬住下唇,难掩痛色地摇摇头。显然这件事令她备受痛苦。
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昨晚发现的那张纸条。
布置监控的人对她的行为了若指掌,根本没必要潜入她房间搜查,所以潜入她房间的人和布置监控的不是同一批人。再者,那么密集的监控,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安排好的,所有的电路布线,都必须在装修的时候就先画好草图,小区出了名守卫森严,而且装修的时候季持青和江叔叔全程监工,不可能会被别人动手脚。唯一的解释就是——布线的是自己人。
除了季持青还能有谁?
顷刻间,整间办公室只有暖气嗡嗡的声音。四个人各有心思,都默不作声地想着事情。
“先去吃饭,我们晚点再谈这件事。怎么样?”夏清空询问江小松和曲方云。
后者看到季蓝虚弱的脸色,只好点头答应。
午饭后,季蓝还要回机房完成工作,三个人在楼下的咖啡厅等她,然后回了夏清空家。
夏清空父母都在首都,自己住在市区的一个公寓里。三房两厅,主卧一间,客房一间,还有一间是书房。客厅一张玻璃茶几,和灰色布艺沙发,液晶电视薄薄的贴在墙边,落地窗的角落放着一株绿色植物,旁边就是厨房和饭厅。东西很少,看上去非常干净。
四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曲方云把他们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季蓝,并告知季蓝他们准备调查季十蓝的死因。
眼前三个都是洞若观火的人,与其让他们去查以身涉险,季蓝宁可告诉他们真相,哪怕那个残酷的现实无论怎样述说,都会让她困顿而疼痛。
季蓝把自己推测的季十蓝的死因说了出来,唯独略去铁盒这个线索。而江小松和曲方云也早已忘记那个在大扫除时出现过的不起眼的铁盒。
尽管过程季蓝轻描淡写,但三个男生还是能感觉到当季蓝说起这件事时内心的痛苦。她声音哽咽仿佛难以发声,眼眶干涸却红得吓人。
三个人极为震惊。
无法想像季爷爷竟然会做出出卖自己亲生儿子来换取尊荣的事。而作为季爷爷的次子,季十蓝的亲弟弟的季持青又在这件事里充当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他为什么会变成季蓝的爸爸?又为什么要布置这么多东西来监视自己家?
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这个秘密若是再追查下去,恐怕是灭顶之灾。
曲方云坐在季蓝旁边,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说:“季蓝,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们都别查下去了。”
“方云……”
“我知道季十蓝,也就是你父亲很有可能是蒙受了不白之冤,我现在这样要求你很过分,但是就当作是我求你,不要再查下去了!你知道当我知道你竟然跟胡子栋擅自入侵档案局和情报局我有多震惊吗?万一出事,你动辄得咎!听我的话,不要再查了好不好?”
季蓝把手从他手心抽出来,垂下眼不说话。曲方云了解她,这样的反应,她不愿意。
他眼中的眸光亮了又黯,终是无法再劝。
叫她别查,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如果是他,又怎么可能不查个清楚明白?那是自己的父亲,而且还是为国家殚精竭虑最后却蒙受污名的英雄,怎么可能会甘心?
然而江小松却很清醒,他坚决地说:“季蓝,这件事你不准再查!”见到她望过来,他继续说,“不管季十蓝是不是冤枉的,他人已经没了,就算查到真相难道能让他死而复生吗?照你的说法,这件事查到最后你必然要跟季爷爷对峙,他老人家戎马半生,斡旋官场,你怎么跟他斗?”
“再说了,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当初离开首都,虽然你和方云的初衷不同,但是多少也有想逃离季家的成分吧?本来老首长临终的话就让首都那帮老爷子忌惮你,季爷爷眼下恐怕巴不得你赶紧回季家以壮声势。如果你再追查下去,你以为你能善了?你若还当我是你哥,就听我话别查。”
江小松说的话句句在理,季蓝无法辩驳。话已经硬梆梆撂在那里,季蓝进退两难。
从暑假发现铁盒到现在,半年时间里季蓝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方面顾北央对她的倚重,手上的项目庞大而复杂令她耗费心神,另一方面一路追查季十蓝的事使得她身体和心理都顶受了巨大的折磨和压力。现在江小松态度强硬地逼她选择,季蓝的头一胀一胀,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呕吐的感觉在胸腔翻腾,伴随着越来越痛的脑袋,她越发难受。
见到她一脸忍耐的痛楚,夏清空心底不忍,对江小松说:“现在也晚了,季蓝应该很累,先让她休息一晚再说吧。”然后眼神示意江小松先别逼她。
江小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心里的话。“你家不能住了,今晚到方云那还是我家都行。你怎么说?”
“去我家吧,我家有她的房间,方便些。”曲方云说。
江小松点点头。夏清空拿起车钥匙,开车送他们回去。
大抵是太过疲惫,竟然一夜无梦。睁开眼的时候,耳边是窗外鸟儿吱吱的啼叫,顺着窗口望出去,天暗暗的,还没亮。
季蓝望着窗外发呆,心底前所未有的平静。
有人潜入她房间的事她没说出来,而且季持青的动机也没有弄清楚。虽然疑团多多,但也许是心底一直怀揣的秘密吐出来了的原因,她觉得轻松了许多。
耳边响起夏清空温暖的声音,他说“我们会在你身边”。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那时候他的眼神认真而坚定,深深的眼眸仿佛望进了她心里。她非常感谢这个时候有人能给她这么一句话。
确实不能再查了,现在牵涉了那么多人,她不能自私地要他们陪自己冒险。
就让这件事烂在心底……
江小松说得对。
活着的人毕竟不能……为死人而活。
得到了季蓝的不再追查的许诺后,江小松等人松了一口气,旋即跟夏清空搭乘当天的飞机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