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试探

决赛之前，惯例的表演赛。
顾长宇毕业后，晋升为大师姐的程棠和李琰很早就到场了。今年的比赛，北央公学还没跟一中对过，没想到是天意预留到决赛再碰面。
程李二人也一直期待跟季蓝的碰面。无奈双方都一直抽不出适合的时间。难得观看表演赛的机会，所有辩手都会到场，她们早就东张西望在找季蓝了。
可是一直到主持人开始提示要关机，都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
最后抓住一中一年级的小师弟问，竟然被告知“学姐不太舒服，在房间休息了”。
大会邀请了夏清空、莫雅子、顾长宇等人，最神奇的是连远在国外的孙星衍也到场了。这场表演赛完全是精英云集，俊男美女极是养眼。
夏清空很早就到场，目光逡巡了很多回，竟然都不见那个小不点。明明在报纸电视上看见她无数的新闻，不可能不到场的。
但是一直到比赛结束，都不曾见到她的踪影。
此时本应在酒店休息的季蓝，临时接到一通电话。她很快梳洗一番，对着镜子里一脸苍白的自己，狠狠拍着自己的脸颊。整个人顿时清醒，脸色也红润一些。
她背着包，把铁盒藏在房间落地窗的窗帘顶。用透明胶布贴得严严实实，保证绝对不会被人看出来，才放心的离开酒店。
辗转坐了几趟公车，又走了十几分钟的路才到达目的地。夜色已经无声无息的降临。
打开宴会厅的大门，里面西装革履，衣香鬓影，是一场名流酒宴。
在厅堂中央的顾北央一眼瞧见大门口的季蓝，给林特助使个眼色。后者旋即会意，走过去接应她。
季蓝只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和镂空的平底单鞋，头发往后梳，露出清秀细致的脸，其余没有一点装饰。但那身气质实在让人无法忽视，所过之处，旁人都会忍不住看上一眼。
走到顾北央身边，她颔首，“顾先生，好久不见。”
顾北央微微笑，妥帖的燕尾服愈发衬出他的成熟雅俊。他朝周围的几个商圈人士点了点头，就带她走到角落的沙发上坐下。
林特助帮他们拿了点食物和饮料，也坐在一旁。
顾北央终于放松地呼了口气，笑了下。“本来你难得来首都，我应该一尽地主之谊。结果没时间就算了，还只能在这种地方见面。”
季蓝说，“顾先生你已经非常照顾我了，我该感谢你才是。”
“又说客套话了吧？来，先吃点东西，一路过来肯定没吃东西。”把餐盘推到她跟前。
拿起叉子插了一块方形牛排肉，猛地又顿住，抬起头问，“顾先生不吃吗？”
他摇摇头，“你吃吧。”
“林特助呢？”
“不用了，你快吃。”
两人显然都很少在宴会上吃东西。他们陪季蓝坐了一会，又起身去应酬了。季蓝远远看见顾北央气度非凡，礼数周全地应酬，酒一杯接一杯倒进嘴里，竟然完全面不改色。简直就是千杯不醉。
吃饱之后，季蓝在宴会厅四周闲逛。果然被她看到那个人——曾华锦。曾界的二叔。这一趟果然没白来。
上一辈的人跟季十蓝的事绝对脱不了关系。她不能祈求江叔叔他们会告诉自己，否则他们也不用隐瞒那么多年。她只能从这些人着手。
“我还怕认错人，还真的是你啊。”一个声音在背后传来。
季蓝转过头去。曾泽宁。曾界的堂哥。
“季蓝，真是好久不见了！”他把“好久”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撇他一眼，不欲与他纠缠，季蓝想离开。哪知曾泽宁伸手拦住她。
“这么久不见，也不聊两句。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你想说什么？”
“只是想关心一下你们这群‘败逃南方的丧家犬’过得怎么样而已。”
季蓝勾起嘴角。“丧家犬？阿界是曾家的子孙，你的弟弟。他如果是丧家犬，你是什么？”
“你！”曾泽宁怒，又很快恢复那种蔑视，“哼，别跟我提他。那种连用曾家‘泽’字辈取名都没有资格的叛徒的儿子，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季蓝这下真的笑了。
她赞同的点点头，“嗯，我也有同感。以阿界的人品和才华，给一个鼻孔长在头顶眼睛长在后脑勺的非人类提鞋，确实挺委屈他的！真看不出来呀，你倒蛮体贴的么。”
她扬眉，惊讶的上下打量曾泽宁。
“季蓝你——”
“健在，有何指教？”
懂事之后，谁见到他们曾家的人不是毕恭毕敬的！他曾泽宁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心中的怒火和羞辱腾腾燃烧，举起手臂，一个巴掌就要挥下去。
季蓝盯着他的手掌。只要他曾泽宁敢打下来，她就有本事让他难堪。
忽然从旁边窜出一个人逮住他挥下的手。
“曾、泽、宁！”那人的声音透出一抹厉色。
定睛一看。
“夏清空？！”他不是今晚没空么，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
“你父亲找你。”男生松开曾泽宁的手，冷淡地说。
曾泽宁显然有些忌惮他。转头看向父亲曾华锦的方向，父亲果然在留意自己这边。曾泽宁不甘心地瞪了季蓝一眼，愤愤地甩手走向自己的父亲。
他还穿着辩手的衣服，应该是刚结束了表演赛赶来的。虽然风尘仆仆，却无损他的清贵端然。
季蓝垂下眼帘，无声叹息。真是想避什么就来什么。
“你不是应该在酒店休息的么？你怎么会惹上那个人？”夏清空转身，低头问道。
季蓝抬起头，“学长呢，表演赛完了应该去聚会的，怎么来这里了？你也是顾先生请来的吗？”
回头看了看顾北央，又越过他身后视线落在那个被众星捧月着的头发花白的老人上。他敛眸，并不否认，“嗯。”
“学长认识刚才那个人？”
“也是北央大学的。”
季蓝点点头，不再接话。两人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蓝蓝，怎么来了也不跟曾伯伯打个招呼！”
那道浑厚的声音插进来，原来是曾华锦和曾泽宁父子。
季蓝看了眼有些惊愕的夏清空，咬了咬唇。看来是瞒不住了。
“曾伯伯好！”季蓝说。
夏清空愣了。“锦叔你认识季蓝？”
曾华锦呵呵地沉笑，语气说不出是好是坏。“你季爷爷家第五代单传的亲孙女，已故老首长的救命小恩人——季氏明珠嘛，你锦叔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完全错愕了。他惊讶万分地望着季蓝，她竟然是开国元勋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季家的独孙！那个被老首长常年挂在嘴边，无人不知却多年前无故失踪的“明珠儿”？！
那张小脸僵住，抿紧着唇。“曾伯伯，这么多年不见蓝蓝有很多想对您说。”
“哦？”曾华锦扬眉，笑，“你想说什么？”这丫头从小就冰雪聪明，现在想玩什么把戏？
季蓝微微笑，“十二年前您怎么突然就晋升中将的军衔了？这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呢！”
十二年前？！曾华锦脸色突然大变，杀气酷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季蓝！
“你什么意思！”
“曾伯伯你怎么这么生气？是不是蓝蓝问错话了？”她上前一步，本来握成拳头的手伸出来，安抚性地拍拍曾华锦的左胸，一颗黑色金属无声的滑进他的西装口袋里。
“您别生气，我只是好奇而已。对不起，是蓝蓝太没大没小了！”
阴鹜的眼神打量着她，盯了好一阵。曾华锦忽然又开朗地大笑，“你这孩子人长大了胆子却变小了，曾伯伯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吓着你了？哈哈……”
季蓝淡淡抿唇，没有说话。
最后夏清空和季蓝提前离开，去了聚会。
在车上，拿出耳机，塞进耳朵里。她调着随身听，耳机里传来嗞嗞的电波频率，然后是蒙蒙的说话声。
——她可能知道了什么。难道季十蓝真的有留下什么东西？
——不能被她拿到那些证据！
——以后把人看紧点，没用的东西！
季蓝摘下耳机，疲惫地向椅背仰，沉默不语。
一路上，季蓝以为夏清空会问自己关于季家的事情，但是他始终很平淡，即使跟她对话也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像这样的时刻，季蓝很感激他的体贴。
侧过脸看窗外飞速流窜的街景，浮光掠影的霓虹，一丝彷徨渐渐浮上心头。
到了去年那个酒店，还是那间包厢。看来这里是他们特定的聚会场所了。门被打开，两人就被人拉进去。
众人纷纷抱怨他们两个太晚才到。好多人说要罚喝酒，夏清空极好脾气地接过来一杯杯喝掉。全场的气氛在他一次次的干杯中越来越高涨。有人兴冲冲的起哄道。
“小师妹还没喝！”
季蓝一惊，他们这么个灌法，自己一杯就倒了。她摇头摆手，边退后边说，“不要了、不要了！”
“小丫头太不给面子哦……”
李琰和程棠却笑骂道，“未成年不能喝酒，你这诱导他人犯罪！”
那几个人不满地说，“她不能喝，那你们找人来替！嘻嘻，别想浑水摸鱼哦。”想起自己当新人的时候，被灌得分不清白天黑夜，此时不报仇怎么行？
李琰和程棠为难了。莫雅子笑了笑，“我喝行了吧？多少杯……”
他们惶恐了。超级大美人莫学姐啊，怎么忍心为难她。
“本来要喝三杯，既然是学姐你的话，那就一杯吧！”
莫雅子温柔一笑，拿起桌上那杯红酒准备仰头喝掉。
“等一下！”夏清空从她手里拿过酒杯，“没有让女生替酒的道理。”
莫雅子含笑地看着他，眼神玩味得不行。周围的人马上起哄了。
忽然手腕一凉，一只瘦弱修长的手搭在他的手上。沿着望上去，季蓝垂着长而直的睫毛，肌肤白得透明，光打下来，她眼底像停了一只蝴蝶。寂静的神情轻轻拨动了他心中的一根弦。
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是另一只手从他手里把红酒拿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周围的人都“哗”起来。真是女中豪杰啊。
放下高脚杯，她轻轻抬起眼帘。平时那双清澈的眼睛，此时泛着水色，潋滟动人。站得近的人都不由得心跳加速起来。
勾唇一笑。“季蓝喝了这一杯，各位学长随意。”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鼓掌道，“巾帼不让须眉啊！”
程棠有些担忧地上前扶她。低声问了句，“还好吗？”
季蓝淡淡一笑，示意没事，坐到了角落的沙发上。夏清空一直看着她，终于慢慢皱起眉头。
之后的聊天中，大家都明显感觉到夏清空的不悦。那几个人战战兢兢地说，“清空，是不是我们刚刚太过了？”看了眼那边角落，人群里静默的季蓝，有些不安，“我们只是想起哄一下，没想过真要小师妹喝的！”
默了一瞬，夏清空说，“她不是那种舍得要别人替自己受罪的人，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他们纷纷忙不迭点头。
一口气吞了一杯酒，本来酒量就不好的季蓝开始觉得头胀胀的。她一直不说话，头靠着沙发，闭着眼睛。身边坐着人，吵杂的谈话声。耳边是满室喧嚣。
忽然闪过曾华锦的声音……季十蓝留下的东西……不能让她拿到那些证据……
曾泽宁嘲讽……你们这群丧家犬……
……为什么你这么执着要找季十蓝……
……城郊苦楝下，但待吾父至……
丧家之犬！丧家犬……城郊苦楝下……为什么你这么执着……那些证据……但待吾父至……
啪！
蓦地睁开眼，视野一片白光。旁边嘻哈笑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白光渐渐缩成一团。人影晃动。
原来她不小心睡着了。
站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看见一片哄闹，她走到阳台吹风。原来程棠、李琰和顾长宇、孙星衍在外面聊天。
李琰看见她走出来，“睡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季蓝点点头。望向顾长宇和孙星衍。“学长，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你长高了很多，我记得去年你才到我肩膀。”孙星衍比划了一下。
顾长宇说，“今晚清空去接你来的？”
“嗯。”自己坐他的车来，也能算接吧。
他们靠在栏杆边，姿态很随意。
李琰忽然说，“刚才周科他们对大神也太殷勤了吧。”想到那几个人流着哈喇子似的样子，就起鸡皮疙瘩。
“没办法，利益所趋，也是很自然的。”程棠说，“毕竟夏家在国内的地位越来越高。现在连曾家和曲家都要敬他三分了。”
顾长宇冷冷一笑，“那些也未必就是清空要的。”权利、财势、地位、名誉。那个人现在哪一样没有？可认识他这么多年，却没见过他真心笑过。
季蓝疑惑，“‘夏家’是指？”
程棠说，“半世纪之前战争结束之后，国内有四大将军，两个文人革命烈士，后来他们就被称为京城四大家族——顾、季、曲、曾，两大清流——江、夏。”
“夏清空就是这个两大清流其中一支，夏家的长子嫡孙。因为一路都雷厉风行，清廉正直，这几年夏家的地位越来越高，自然要去攀附的人也就不少了。”
原来是夏家的人。季蓝想。
“而且清空在这一代算是领军人物，小学开始每年都会进军队跟着训练，那股傲气和霸气就够震慑人了。更何况他还那么优秀！”孙星衍接着说。
这时季蓝幽幽地说，“所谓优秀，也不过是比别人更多的辛酸泪罢了。”
她眼神飘远，脸庞如白玉般，神情寂寥。几个人都看得出神了。这个人，恐怕对夏清空的心情是最能感同身受的吧？
“你们躲在这倒乐得清闲！”身后传来那人清泉般的声音。
“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孙星衍笑。
“说我什么？”夏清空走近，看了眼季蓝。
顾长宇搭他的肩膀，调侃道，“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被人说的？”
“鄙人才疏学浅又胆小如鼠，还真没有值得被人说的地方。”
李琰失笑，“哈哈，说谁啊这是！”
季蓝无声地退到了落地窗边。“我有些口渴，先进去了。你们慢慢聊。”
望着她转身消失的身影，夏清空再度皱眉。
“她这是躲我么？”
程棠支着下巴，表情揶揄，“很明显好吗。”
李琰附和道，“就是！很久之前了吧，你竟然现在才感觉到啊？”
他确实一直没发现。
他们见的机会不多，每次见面都很短暂，也没什么机会说话。而且每一次见面，她的变化都令他惊讶也欣慰，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她的举动是不是有异。
这时顾长宇拍拍他的肩。“需要我提醒你么？有印象的话，最早是在去年去你家烧烤，在超市遇到她的时候，她听到你的名字就马上告辞。还记得？”
男生腰靠着栏杆，手肘撑在上面，目光深深的。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李琰突然转身对程棠说，“我怎么觉得你对季蓝特别、特别关心呢？”
程棠笑了。“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她很眼熟？后来有一次去品园的季家做客，看见那个有名的‘季氏明珠’的照片。虽然年纪很小，但是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我可以肯定那就是季蓝——”
“什、什么？！你的意思是，季蓝她是军区陆军总司令的孙女？”这么显赫的家世！
程棠点点头。“但是我关心她，并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帮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