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男儿有泪不轻弹（上）

几人惊讶至极。
这颗“季氏明珠”在他们这个圈子是从小听大的。以前极有威望的老首长最疼爱的就是她，还很亲昵的唤她“明珠儿”，因此才有季氏明珠一说。可是她十几年前就无故失踪了，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程棠能跟她有交集的时候，季蓝也绝对不到十岁。这个小孩子能帮她什么，让她铭记至今？
“阿宇应该记得季氏明珠救过首长爷爷的事情吧？”程棠望着顾长宇。
顾长宇点点头。这件事在品园非常有名。
“其实当时我也在场。那时候老首长带我们去靶场练靶，我们个个都很兴奋。到了靶场爷爷就叫了几个军官教我们，他则手把手亲自教明珠。那时候我们还是叫她蓝蓝的。当时我很小，被枪的后座力打得肩膀都快碎了，自然射不准。但是老首长只是指点了一下，明珠就能自己射击，虽然不快，却出奇的准。旁边两个男生看了就一直笑我、推我。一不小心我的枪就掉到了地上，落地时枪头正正对着老首长，他老人家完全没注意这边的情况。枪就走火了！”
听到这里，李琰捂住了嘴，“天哪！”
程棠继续说，“你们放心，没有打到首长爷爷。当时季蓝在他身边眼疾手快推了他一把，避开了。但是她自己就被子弹射中肩膀，当场血流如注。我怕极了大家责备我。后来来了担架和军医，明珠被架走的时候，经过我身边却对我笑，很快的说了一句话。‘姐姐别怕，我给爷爷说清楚’。后来送到急救室，血已经流了很多，但是一直到手术结束，她都没吭一声，更没喊过疼。连军队里最资深的军医都惊讶她的意志力和忍耐力。本来首长爷爷就很疼爱她，后来更是越发疼得没边了，成天‘我们明珠儿’这样叫。连最后临走之前，都还是最挂念她。可是当时她已经离开首都很久很久了。”
“而且之后我也没被爸妈骂，反而是那两个男生被家里海揍一顿。我想一定是她帮了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大的忙，可是……”程棠长长的呼了口气，“这么说吧，我对她有种很特殊的情结。没办法置之不理。”
听完之后，大家都在默默消化这件事。李琰忍不住感叹，“她应该很喜欢那个老首长吧。还那么小就能奋不顾身去救他。”这可不是勇敢就够了
“嗯！”程棠重重的点点头。“她重感情。”
顾长宇谑笑，“那她会这样躲避夏公子的原因……该不会是你对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嗯？”
夏清空失笑地推开他。
决赛的日子终于到了。
没有了夏清空这个不败神话，南河一中顺利问鼎冠军宝座，季蓝也在万众期待下，毫无悬念地荣获全国最佳辩手。当掌声如海浪一样一阵阵源源不绝地响起时，她忽然想起那个人，他只是做一个噤声的动作，全场就安静下来。
忽然间，掌声真的渐渐停息。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在嘴边竖起食指，噤声。台下的人竟然也如此配合自己。她的心瞬间柔软。
有这样的拥护，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
一瞬间，台下和电视机前千千万万的观众都惊艳了。台上那个获得最佳辩手的女孩，像百合绽放似的缓缓漾开笑意，眼神温柔而动人。
季蓝离开的这段时间，曲方云找了胡子栋。
傻傻的胡先生被阴险——呃不、应该是，被有谋略的曲先生套出了全部的话。当曲先生帅气的离开他家的时候，怔在原地的胡先生唯一想到的就是，对不起啊季蓝，他太恐怖了……
慢慢踱到对街的公交车站。曲方云静默着，漆黑的眸子沉沉的。
夜晚的街道人不多，入夜后略带凉意的秋风缓缓掠过，路灯下的芒果树轻轻曳动着仿佛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诡谲。目光停在晃动的树影上，长长的睫毛被路灯拖长蜿蜒到眼下，微微一动，就像被风吹过的荫。
档案局。情报局。季十蓝。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抽痛。他真希望不要是真的。季蓝……我真心希望……我想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你该怎么办？
投完币在车后门边坐下，电话就响起来。是颜晓光。
他接起来。
明天美术馆有摄影展，颜晓光约他去看。
可是无法自控的，他的视线落在窗外飞窜的风景，心宛如日本下雪前的天空，沉甸甸的。
“……方云，你在听吗？”
收回目光，垂下潋滟的双眼，他低声说，“明天季蓝回来，就不出门了。”
那个人是全国最佳辩手。在机场一定会被人围堵，不知道她那种温吞散漫的态度会不会又弄到脸上被划伤。那个人真的，一点都不会保护自己。
颜晓光在电话那头僵硬地沉默。好久之后，她听见自己有些变调的声音说，“季蓝比我重要吗……”
心事重重的曲方云没有听出她的尖锐的口吻。他只是有些出神，忽然想到季蓝从来不会问自己重不重要。
可是……为什么不问呢？
听到他长久没有回答，电话里只传来寂静的回响以及公交车偶尔的响喇声。她捏紧了拳头，连指节都捏得发白。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话停住，心里的疼痛像水波一样无限扩大。
啪的挂断电话。她捂着脸哭出声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我们之间永远都多了那些人……
电话传来忙音。曲方云回神，竟完全想不起刚才跟颜晓光的对话，心里想着她可能先睡了，就慢慢把手机放回裤兜里。
翌日，季蓝回来。电视里直播着她出机场的画面。她看上去神采奕奕，对众多的媒体也没有表现出意外，反而是笑了。那神情像在说“就猜到你们在这里了”。
温雅的笑意和微微调笑的眼神。原来她已经从那个调皮固执的小丫头，慢慢蜕变成这样，从容淡定，随性娴雅的模样。一直在她身边的自己从来没察觉。
镜头前的她没有回避，耐心地回答着记者的问题，随后跟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多。
季持青和曲父曲母准备了很多烧烤的东西，开始在院子里生火。季蓝去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下楼来时人已经很多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连江小松也在。
自从这个学期开学，他去了首都北央大学念书后，她本想着会有半年不会见到，毕竟连这次去比赛也没时间见面。没想到他倒特意回来跟她庆祝了。
季蓝很高兴的上去轻轻撞他一下。“江帅哥怎么在这啊？”
手上装透明袋的江小松回头，就看见她一脸笑容宛然。
“某妞捧了个大奖，不回来沾沾光怎么行！”
季蓝扬眉，“回来几天？”
江小松本想回答，却望见院子外的人影。“清空，这里！”
回过头去，那人挺拔端然的长身立在栅栏外，修长的手随意搭在白色的铁栅栏上，黑亮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她心头一跳，转身背对他。
江小松把夏清空接进来。江父江母显然跟他已经挺熟稔的样子，连季持青和曲父曲母也跟他认识，这一点令季蓝和曲方云都有些意外。
月光崭露头角之际，他们已经围成圈坐在一起边烧边聊。后来夏清空想去洗手间，江小松就起身带他去。
一走出众人的视线之外，江小松就跟夏清空悄声耳语。
“要上季蓝的房间吗？”
夏清空紧皱眉头。他一进这屋就觉得非常戒备，有种莫名的紧张感。前几次也是如此，只是都有别的事转移了注意。他沉默了片刻，眼睛慢慢转了一圈，扫过厅里每一个角落。
“这里有监控。”笃定的语气。
江小松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夏清空没回答，只是说，“什么都别说，先带我去洗手间。”
江小松只好先带他走向一楼走廊尽头。夏清空一进洗手间，那股压迫感顿时消失了。他看看了洗手间，果然这里面没有监控设备。
他洗了个手，又站了一会才开门走出去。然后参观了一下厨房和客厅。期间他不动声色地跟江小松说，“没有意外的话，这间屋子已经被监控了。回你家再说。”
江小松心底吃惊不已，却只能努力压制住，以免打草惊蛇。
大家把院子收拾干净后，到客厅看电视。刚好新闻回播道季蓝刚得奖之后，下台接受国家电视台的采访。
空旷的客厅回荡着记者的声音，“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这个舞台上曾经有过一个非常感人的承诺。前最佳辩手当时亲口答应你，他会等你。季蓝今年拿了这个‘最佳辩手’，台上却没有了那个人，你心里会不会有些失落呢？”
好暧昧的问题哦！江小枫听到，捂着脸一双眼睛骨碌碌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季蓝尴尬地咳嗽一下，侧过脸说，“转台吧……”还没来得及拿遥控，就听见自己的声音。
“……夏学长是位非常优秀的人，我一直以他为目标努力前进，也很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很客套的回答。
其实自己当时也是在说客套话，但是兀然在电视机里看到自己的脸、听到自己的声音，另一个当事人也在场，真是觉得异常尴尬。
瞟一眼夏清空，他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听得那么认真。她简直窘得想撞墙。
她站起来说，“有点累，我先上去洗澡了。”
她刚回来就忙着聚餐玩闹，一定很累。季持青点头说，“快去吧，早点吹干头发，早点睡。”
季蓝点点头忙不迭逃离尴尬现场。
江小枫嘻嘻笑，“我也要上去！”站起来追了上楼。
剩下的几个人都笑了。
追到房间，看见季蓝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身体蜷成一团，非常娇小。她凑上去，呵呵笑。
季蓝转身背对她，继续整理衣服。
她又跳到那边，再次凑上去。
于是她也再次背转身。
她厚着脸皮跟上去。
她站起身，抱着衣服走进浴室。
“哎哎哎，等一下！”江小枫急了，拉住她。
“不等。”季蓝挣扎。
江小枫瞬间变成八爪鱼，紧紧缠紧她的身。“别这样嘛！你看你走了那么多天我们姐妹俩都没好好聊过天呢。”
“是吗？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继续挣扎。这人说什么姐妹俩的恶心话，绝对没好事。
“别这么绝情嘛！人家好伤心的说……”然后抱起季蓝扔到床上，整个人压了上去。
季蓝猝不及防的尖叫出声。江疯子从小瘦瘦的却是个大力水手，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她像扔枕头一样扔到床上，简直就是侮辱！
季蓝咬牙切齿，“江小枫你给我下来！”她疲惫得已经全身没力了。
江小枫坐在她身上，死皮赖脸的说，“好好好，你回答我这一个问题就下来！你是不是跟夏某某有暧昧啊？他是不是喜欢你啊？你是不是喜欢他啊？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公开啊？你们都开始见家长了是不是好事近啦？”
季蓝气结，这叫一个问题吗？！
“你到底下不下来！”
“你回答我嘛！”
“下来！”
“回答就下！”
“下、来！”
“不回答不下！”
“……”
气得快吐血，可是这个疯女人就是赖死在她身上。季蓝无奈的叹气。
“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可以下来了吧？我要洗澡。”
江小枫撇撇嘴，“我才不信呢！全国人民都相信你们有暧昧！”
季蓝额爆青筋。“不信你还问！滚下去！”
江小姐手指点着下巴，完全没听她说。“你呢没开窍问也白废。但是他呢肯定对你有意思，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
“……你说完得了。”不躺下还好，一躺下疲惫感袭来。
“不是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好吗！他看你的眼神分明就很特别。”
“唔……特别什么？”撑着脸眼皮开始耷拉下来。
“怎么说呢，他每次看着你的时候，眼神都很专注。眼里跟有光似的，特别的……嗯……特别……”该怎么形容呢？就像刚才他站在院子外面的时候，给人一种“第一眼就看见季蓝”的感觉。
耳边江小枫的声音慢慢模糊成一团，眼皮越来越重。
江小枫忽然眼前一亮。
“啊，我知道了！他看你的时候啊，眼神特别特别的怜爱啊！就像看着最喜爱又最宠溺的人一样……”视线移到床上。
那人竟然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江小枫叹气。默默的说，“季蓝，夏清空那样的人一旦真心，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希望你们能两情相悦，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不要像我。
深夜，夏清空在江家睡下。江小松房间里，江小松听见夏清空的分析后，眉头紧锁。
“你的意思是，季家一直被人监视着？可为什么？”他没有质疑夏清空的直觉。后者6岁开始就每年都被送到陆军部队特训几个月一直到成年。他早就被训练出野兽般的直觉。
回想起在首都，曾泽宁和季蓝说话的场景。夏清空问，“季蓝……是季氏明珠？”
江小松微怔。那是很久远的字眼了。他点点头。
“你常年在外，不知道也很正常。季蓝小时候在品园很受宠。”
沉默半晌，夏清空说，“你上次要我去查季十蓝。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什么？”
“完全空白。”
“不可能！”他第一时间否定道，“虽然消息不多，但是几年前我还能找到的。”
夏清空没去解释，只是幽幽地说，“……如果要一个人真正消失，往往是不动声色的。”
窗户没关，一阵风飘进房里，江小松忽然感觉全身冰凉。
“你有没有印象，季持青跟蒋海棠结过婚？”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夏清空继续抛出第二个炸弹。
“为什么这样问？”一瞬间，江小松浑身一震，瞪着他，“你怀疑季叔叔不是季蓝的爸爸？！怎么可能！”
夏清空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态度已经很明显。
江小松神魂俱颤。这怎么可能呢？这么多年，“季蓝的爸爸就是季持青”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怎么会忽然变成不是了呢？如果不是的话，那季蓝的爸爸是谁？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这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两人一惊，立即噤声。江小松去开门，来人让他惊讶。
“方云？！你怎么来了？”已经很晚了。
曲方云看了他一眼，侧身走进房间。“把门关上再说。”他脚步一顿，走进方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人。他回头看了看江小松，说，“有话要单独跟你谈。”
江小松问，“关于季蓝？”
“嗯！”
“没关系，就在这里说吧。我跟清空刚就在谈这个。”
曲方云细细打量着夏清空。
他眉目疏朗，气质清华，内敛到极处。不怪乎季蓝要另待他，这个人是叫人忍不住会被他吸引的类型。
收回目光，他沉声说，“小松，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看到爷爷文件里面是什么内容？”
他问的是季十蓝！江小松几乎一霎那就反应过来。
“记得，怎么了？”
“告诉我。”
非常清楚曲方云绝不废话的风格，他先把内容说了一遍。“……大概就是这些，你发现了什么？”
他却沉默。江小松和夏清空都等了很久，也不见他说话。他那张令人惊艳的俊脸默然冷肃，眼神里流出难以捉摸的悲伤。
声音低下去，仿佛叹息，“我怀疑——季蓝的亲生父亲……是季十蓝。”
“你说什么？！”两个人无不骇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