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庐山之绝（上）

盛夏的中午，烈日普照。江家门口停着的轿车后备箱大开，司机把行李一件件放进里面。
江小枫穿着上次跟季蓝一起买的白色及膝连衣裙，短发飞扬，清新秀丽。
她踩着双平底鞋从屋子里走出来，朝车子四周打量了一番。
“怎么不见方云？”
季蓝从后备箱探出头来，说道，“他去接他的朋友。等会儿到机场跟我们会合。”
“上车吧。”曾界说。
到了机场，男生推着行李，四人来到候机室。比登机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他们便闲聊起来。
忽然感觉周围一阵喧哗。
他们转身而望，不远处一对璧人相携而来。
男生身形挺拔高挑，长腿笔直，眉目精致华贵，气质雅然隽永。身侧的女生长发披肩，媚眼如烟，不施粉黛已是端丽韵致，顾盼间尽是不可言说的风情，让人不由心生悸动。
这对真正称得上俊男美女，极是养眼。所到之处，路人无不驻足欣赏，眼睛都放出光来。
走近了，男生清冷的声音说，“介绍一下，这位颜晓光。”
江小松反应过来，“噢，原来是我们七中鼎鼎大名的才女校花。难怪方才看着眼熟呢！”
在七中，江小松既是校篮球队队长，又是上任学生会主席，亦是位不可多得的风云人物。
颜晓光不由得笑了。
“原来是江学长！方云还说我不认识。七中的风云人物，晓光怎么会认不得呢？”
江小松谦和一笑。
旁边季蓝的手，已经被沉默不语的江小枫掐得深陷进去。她忍着痛，担忧地看着江小枫。
后者双眼死死望着那一对人，原本红艳的唇色早已血色尽失，她强制忍耐着心底翻滚的情绪，连身体都微微颤抖。
这时，颜晓光跟曾界和季蓝打了声招呼。视线注意到江小枫。
她先是回忆了一下，忽然恍然。“噢，你是每次学校朝会上的主持人吧？六班的江小枫。很久之前就想认识你了。很高兴见到你。”
她伸出手。
江小枫紧紧盯着她那双宛如青葱羊脂的秀手，咬着下唇。
季蓝揽紧江小枫，轻声笑道，“小枫，想什么那么入神呢。”
江小枫垂下眼帘，一张脸青白青白。她勉强伸出右手，握了一下就收回。
颜晓光看着她说，“小枫是不是不舒服？看上去脸色好差。”
江小枫撇过脸去，没有回应。
看见她几乎要被风吹到，不胜应对的模样，季蓝几乎想现在就带她回家，不去庐山了！
此时机场广播通知登机的消息。
季蓝只好说，“先登机再说吧。”
几个人上了飞机，颜晓光拉着季蓝要她与自己和曲方云坐一边。季蓝踌躇着，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江小枫，心疼得发酸。
“小枫不太舒服，我还是跟她坐吧。晓光对不起了。”
颜晓光不无遗憾地说，“应该的。小枫真的没关系吗？”
“我会照顾她了，你跟方云先坐吧。”说完，她转身扶着江小枫坐进另一边靠窗的位置。
现在季蓝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颜晓光不要再关注江小枫。她可以感觉到，现在颜晓光的每一句关心都如同一把锐利的刀，一下下刺进江小枫摇摇欲坠的心。
飞机起飞后，姿容一丝不苟的空姐走来询问要不要饮料。
曲方云看了眼窗边的江小枫，那张本该开朗明媚的脸上满是惶然无助。他还记得扶她坐进去的时候，季蓝转身看他的眼神里，是严厉的责备和愠怒。
他抬眼说，“要杯温牛奶。”
见状，颜晓光不叫饮料，等着空姐把牛奶端来。谁知曲方云朝江小枫指了下，说，“麻烦送给窗边那位。”
她脸色顿时一僵。
但这边季蓝却把牛奶截下，拿过刚刚点的红茶，放进江小枫手里。她轻声说，“先喝点东西。”
江小枫瞟一眼季蓝桌前的热牛奶，失落的垂下眼眸，握紧手里的红茶，抿了一口。
一路沉默的江小松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晚上7点多，飞机划破静谧的夜降落在南昌。从行李处拿好行李，几个人坐上了早已经预定好的车上，径直开向庐山。
下榻的小舍在山上。
原定江小松兄妹一间，季蓝和颜晓光一间，剩下曲方云和曾界一间。但眼下，江小枫紧紧抓着季蓝的衣角不肯放手。
江小松扶着妹妹的肩膀，弯腰哄道，“小枫，跟哥一起。季蓝就在我们隔壁，你要找她，很快的。”
抿着唇，江小枫露出无助的眼神。她抬眼环顾四周，温柔的哥哥，担忧的季蓝，耐心的曾界，淡淡的曲方云以及不辨神色的……颜晓光。
她撇过脸，迟迟不说话。小舍大堂九点的钟声一声声敲响。终于，她松开了拽紧季蓝衣角的手。
不知为什么，季蓝心里一疼。为什么明明那么难过，还要迁就退让呢？
第二天清晨，季蓝浅眠，很快醒来。她轻声洗漱好，带上背包和相机走出房门。她给江小松发短信，对方很快回复，隔壁房间的门旋即打开。
江小松一脸睡意。
“小松哥，小枫昨晚怎么样？”
江小松轻轻掩住背后的门。把季蓝拉远了些。
“东西收拾好，洗了个澡就上床睡觉了。但是她一直醒着，约莫到3点多吧，才睡着。”说着，他眼角泛出眼水，打了个呵欠。
“一句话也没说么？”
“嗯。跟她说话，她也只是点头摇头应我。”
季蓝点点头，让江小松回去睡觉，并告知自己出去走走。
清晨的庐山被云雾笼罩着，空气清凉湿润，漫步其中犹如云中散步，整个人轻盈惬意。
昨天一路积压下来的阴郁渐渐散去。
沿着山路缓步而行，微暗的天色渐渐放亮，雾霭也悄然弥散，庐山终于露出旖旎的风光。她走到一处，绿丛掩映，山峦寂静，甫一迈步，视野骤然开阔。
触目间，一汪幽澄如镜的湖面铺展在天地和青山之间。迤逦飘渺的水雾漂浮在巨大的湖面上，山峦回转，水镜蜿蜒缠绵。
山风徐徐而至，搅动一池雪幕，烟絮流淌回转间宛如藏匿着下凡而来的仙子，朦胧的湖水一如天山上的瑶池，如梦如幻。
忙拿出单反，按下快门。她双眼贪恋的看着眼前的风光，绕着湖周拍了好几张照片。
回到小舍一楼，看见他们已经在吃早餐。
曾界见到她脖子上挂着相机，说道，“一大早就跑出去了。”
季蓝点点头，在江小枫和颜晓光中间的空位上坐下。
看了眼江小枫，她眉眼间噙着一丝疲惫。
“你什么时候起的床？我都没感觉呢！”颜晓光凑近她，亲昵地笑着问。
季蓝淡淡地笑，“怕吵醒你，动作比较轻。”见江小枫碗里的粥几乎没有碰过，夹了一筷子酱菜给她，“小枫，多吃点，待会儿玩的时候才有精神！”
江小枫抬起眼看她，被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感染，勉力扫去心头的压抑，努力一笑，“嗯！”
吃完早饭，一行人缓步走到如琴湖。日光大盛下的如琴湖，早已消散了湖面上的云雾，变得澄净如洗。
季蓝拉着江小枫，指着湖面说，“哎呀，小枫你怎么在那儿！”
江小枫狐疑的看过去，只见湖面上空荡荡，除了倒影什么都没有。再仔细观之，湖面上的倒影竟然凑巧糊成一个乌影，远看就像个……猪头？
她气笑了，打她。“你才在那儿！你才是大猪头！”
季蓝笑着躲开，“诶诶诶，不带这样的啊。现在这社会坦白也有罪啊！”
江小枫气得追着她打。
山前风景秀致悠远，山路边翠嶂环绕，层层叠叠，天上云朵变幻无穷，一时像只硕大的飞鸟，下一刻又像座稳厚的宫殿。云影绿荫，秀水青山。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浩然大气，让江小枫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
日上中天的时候，大家停在树下午餐。手里就着简单的面包牛奶。
一看自己手上的是最讨厌的草莓味，江小枫抿了抿嘴。
季蓝无奈，自己手上的也是草莓味，没法换给她。江小松和曾界老早就开吃，面包都只剩一半了。
见状，曲方云把手里的香草味递过去。“小枫，吃我这个。”
本来喝着豆奶的颜晓光脸色微微一变。江小枫扫了一眼颜晓光，有些犹豫。颜晓光微微一笑，把自己的给江小枫。
“小枫我的给你吧，我喜欢草莓的。这个味太甜，方云不爱吃。”
说着就塞进江小枫手里，拿过她草莓味的面包，打开吃起来。
江小枫怔怔的看着手里的白色包装的袋子，被林间透下来的阳光照的反光。
无论多不愿意拿她的东西，她也只好说谢谢。
曲方云见状，对颜晓光笑笑。女生咬了口面包，羞涩一笑。
简单的午餐很快被消化完。下午四点多，他们行至一家地道的竹棚餐馆。饥肠辘辘的几人很快决定进去大快朵颐。
在店家的推荐下，他们点了庐山有名的“三石”，即石鸡、石鱼、石耳。
上菜的时候，江小枫奇怪地问，“不是说有‘石耳’吗？”
江小松指着一道菌菜，“这就是‘石耳’啊。”
“嗯？”怎么跟她想象不一样。她原以为会像猪耳朵那样。
见到她眨着眼睛，一脸想不通的表情，曲方云说，“觉得不像？其实因为它菌伞扁平，像耳朵，才取名一个‘耳’字。古人向来但求神似，不能奢求了。”
江小枫恍然地点点头。
季蓝微笑，接着道，“不过这‘石耳’《本草纲目》也记载过，说是‘食久色益，至老不衰’。”
江小枫惊讶，“那岂不是吃它就能长生不老？！”
“所以是夸张了。”她顿了顿，夹了一块石耳给江小枫，眨眨眼睛说，“不过呢，这‘石耳’背后是有个传说的。”
“快说，快说！”江小枫一听有典故，马上兴致勃勃。
“听说在东晋的时候，一群朝臣因为官场失利要坐船潜逃。这条船由两条飞龙托起，在空中飞驶。但是飞到庐山的时候，双龙忽然弃船而飞，这艘船就坠落在一座山峰上，就是铁船峰。”
“幸存的朝臣没有办法，只好在铁船峰上寻庐山灵草，结果被他们在石壁上面发现这个外形酷似人的耳朵的‘石耳’，他们当成灵草吃下去，发现它不仅能驱赶饥饿，还能让人精神倍增。自此之后他们就隐匿在山中靠此为生，最后还羽化成仙了。”
江小枫说，“这就像《山海经》里面的祝余神草么，虽然长得不一样，但是功效一样啊。”
“是啊，你还记得！”那是她很久之前讲过的典故了。
曾界笑着说，“那时候她饿肚子还找不到东西吃，你跟她说这个，她自然记得牢牢的了！”
“还敢说，我明明一天没吃东西了，你们不给我找吃的，还说风凉话。”想起来江小枫就气啊。
江小松说，“得了吧你。后来方云不是给你下面吃了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小枫嘻嘻笑，“对啊，还是方云对我好！”
“诶！”曲方云手堵住她，“别又来甜言蜜语那套，下回你饿死我都不煮！”
大家想起后来的事情，哈哈笑个不停。江小枫窘得连脸快充血了。
自从吃过曲方云煮的面之后，江小枫就常常装饿骗他煮面。起初曲方云没做他想，还是做了。可是某天这人竟然让他一天煮六顿，他就奇怪了，什么时候江小枫胃口这么大了。还没奇怪完，她就在楼上抱着肚子打滚。最后深夜人已经吐得七荤八素，送到急诊室，竟然是因为暴饮暴食才导致的肠胃痉挛。
自此之后，任江小枫再如何一副可怜相，曲方云都坚决不煮面！
颜晓光不知道这些事情，只能在一旁淡淡一起笑。转眼来回，曲方云和江小枫言谈和谐。
她娇颜和煦，挽起曲方云的手臂，扬起脸说，“不行，那我下次也要吃你亲手煮的面！一定很好吃了，是吗小枫？”
那本就是张惊华绝艳的脸，此刻灯光柔哑，她莞尔一笑堪比倾城。
江小枫觉得自己被抢白了一般。硬生生一口气噎在胸口，恨不得破口大骂。
这人有什么问题，干嘛老对自己笑得那么灿烂啊。脸抽筋不成么！
“说到厨艺，倒是我的好些。晓光不嫌弃的话，不妨回去我给你做。你觉得呢？”
闻言，颜晓光侧脸望去。
只见季蓝垂眸抿了口茶，修长纤细的手指在杯沿随意敲着。见她望来，缓缓勾起唇角，“如何？”
顿时一股强大的不容侵犯的威仪重重压来，颜晓光慌了一拍。不自在的挪动一下座位，才应道，“好、好啊。谢谢你。”
季蓝展颜一笑，温柔地说，“不客气。”
吃完饭，他们在山间散了会儿步才坐车回去。晚上洗了澡，坐在小舍的大厅看电视。
边看电视边聊天，说到今天季蓝在路上拍了很多照片。
曲方云和颜晓光出去散步了。他们几个就一起看今天的照片。
多是山景，湖水和天空，接下来是他们的照片，从正面照下来他们漫步山间的，站在湖边的，坐在岩石上休息打闹的，还有从背面照了他们……
每个人都照得非常好看，尤其是曲方云和颜晓光，两个人长得极为养眼，五官可谓是全方位无死角，任哪个角度拍过去都一样好看。
曾界忽然发现，“怎么你一张都没有？”
“我拿相机的，有我才诡异好不好！”
“不行，你也要拍！”说着，曾界就拿起相机对着她。
“现在？我都没准备好！不行不行……”拿手捂着脸，刷的站起身准备跑。
“不准跑！”
江小枫二话不说追上去抱住她，不让她逃。季蓝要挣扎开，只听江小枫佯声奸笑，“哼哼哼，你叫吧你叫吧，你叫破喉咙都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季蓝哭笑不得。连江小松和曾界都笑趴了。
忽然季蓝蜷缩起来猛地一蹲，江小枫猝不及防就圈空了。季蓝连忙要逃上楼。
江小松反应过来跑去堵她。曾界也拿着相机跟上去。
季蓝退到沙发后面，又笑又喘。
“小松哥……小松哥！你不能这样，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啊。”她尝试劝导罪犯。
江小松耸耸肩，不屑地说，“平时那都是浮云！这才是真正的我……”猛地扑上去。
季蓝闪身到门边要跑出去。一下撞到一堵肉墙，抬眼看，是曲方云。
“方云方云！快救我！他们疯了！”二话不说躲到他背后。
哪知江小枫忙喊道，“方云抓住她！今天没拍到她，现在补上，快！”
“别闹了。”曲方云皱眉，慢慢的说。
季蓝放下心来，得瑟地朝对面三人吐舌头。
“抓人得快！”曲方云突然转身一把扛住她，扔到江家兄妹之间，自己也凑上去。
三个人挤着她，“阿界快拍，快拍！哈哈……”
季蓝被他们拽得紧紧的，又好气又好笑。嘴里喊着，“方云你出卖我……”
三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抓住她手脚抬起来。季蓝心一惊，“你们不是想来那招吧，不要——”话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他们扔到半空中。
一连串动作，流畅迅速，一气呵成。
大堂里的人看见他们一群年轻人闹得那么开心，在旁边看得也忍不住笑了。
好不容易闹完，四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倒在沙发上，然后翻看刚才的照片。有好几张季蓝差点被抓到，还有曲方云扛起她，大家看到都笑出声来。
季蓝抬起眼，发现不见颜晓光。
“晓光呢？”
曲方云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她不见了。“她刚跟我一起进来的啊。”
“快看看她在哪！要是一个人很危险的。”尤其是这么漂亮一个女孩子。
曲方云也顿时隐去笑意，站起身到窗边打颜晓光的电话。
低着头的江小枫瞥眼错见，眼睛黯下来。江小松留意到，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打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曲方云急了。
季蓝看了看大堂，不觉得有任何异常，平时也没有奇怪的人出入，应该不会有危险。她抬眼说，“没事的，你再打个电话看看。说不定这个就有人接了。”
耐着性子打第三通电话，这才接通。曲方云吁一口气。原来颜晓光觉得有点累，先上楼洗澡了。
江小枫皱着眉，“怎么说也应该打声招呼再上楼，这不是平白让人担心么！”
江小松说，“算了，只要人没事就好。我们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看瀑布。”
于是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季蓝回到房间的时候，颜晓光已经躺在床上，背对门口。房间的灯被她调剩一盏昏暗的壁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