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谁仰望着谁

两人自从参加了北央集团的联合计划之后，变得更加分身乏术。等到计划接近尾声，一个学期也即将到头。
所有人都面临着分文理科的问题。他们两个自然不必考虑，一个数学，一个计算机，都是个中翘楚，选理科已经是铁板钉钉——跑不掉了。
曾界的化学一向出色，接下来的暑假还会代表学校去国外参加夏令营。他早也被列入理科优等生的行列。
邹琴却苦恼得不行。
“唉，我都不知道选什么好！我爸让我选理科，可是一想到数学跟化学我就头都大了。”
陈嘉琪说，“那就选你擅长的嘛。现在你就受不了，等以后有够苦头你吃的！”
“我本来就这样跟我爸说的，可他非说理科以后出路多，怎么都不让我选文！”说到这个，邹琴就想起他们两父女为了选文理的事险些吵架，眼眶一下就红起来。
“你爸爸的考虑也没有错。你先别急，他也是为你好。”曾界说。
邹琴哽咽了，“我知道他为我好。可是他总是觉得自己为我好，就逼着我做些我不喜欢的事。说什么选文理很重要。我也知道很重要啊！就是因为很重要我才不想再勉强自己！为什么他就是不听我说呢……”
“这样吧，你回去把这话心平气和跟你爸说一下，”陈嘉琪说，“你们先好好沟通，也许他就能理解你了。”
“希望吧。”
陈嘉琪此时才叹口气，“唉，别说你，我也好不到哪去。你也知道我成绩一直不太好，我虽然喜欢生物，但是家里怕我选理应付不来，想我报美术。”
“嗯？”季蓝听到有些诧异。
事实是，在他们班几乎没有说要选特长方向的。陈嘉琪在班里一直是活跃分子，忽然说要选这么冷门的方向，大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这么突然？”
“我妈听说我表姐成绩比我还差，但是选了美术，后来考上重点了！分数比同届文理科生低好多！她就想说我可能也能走这条路吧。”
大家听了都没说话。怎么说，其实特长生因为文化科比较薄弱，常常会被非特长生看不起，这并非什么稀罕事。
陈嘉琪也突然有种自己被排斥的感觉。仿佛现在就已经分了班，他们就再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心里堵得慌，忽然有些难受起来。
这时候季蓝忽然问，“陈嘉琪你确定会报美术吗？”
她问得坦荡，陈嘉琪也脱口回答说，“八九不离十了。”
季蓝笑了，“那以后你文化科有不懂就来问我们！画了画也要给我们看！”
陈嘉琪怔了下，反应过来。“那以后我们还一块儿打球吃饭吗？”
曾界伸手轻轻推她的脑袋，笑道，“废话！你三分球那么厉害，我还等着跟你组队赢遍天下无敌手呢！”
陈嘉琪马上乐不可支，方才的失落感顿时烟消云散。
坐在窗边，细细看着他们，曲方云心底猛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平时很少跟班里的人交流，却因为季蓝的缘故，和几个活跃分子相处得比较近。
之前还无甚感觉，眼下人人都议论着分班的事情，让他突然强烈意识到，分班分班，以后再见到的，说不定就再也不是这帮人了。那个搭他肩膀拉他去打球的人再也不是那一个，那个笔盒塞得满满像机器猫一样借什么都能拿出来的前桌再也不是那一个，还有那个打瞌睡被老师用粉笔扔了还不醒的人，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他竟也有一丝落寞。
季蓝回过头来，正巧撞见曲方云那萧索的神情，她没说什么，只是朝他弯起嘴角笑。
曲方云看着她，想，无论谁来了又走，至少这个人是一直都在的。
看看曾界，他正被陈嘉琪恐吓着，斯文俊秀的侧脸泛着笑意。曲方云又在心里点点头，嗯，这个人也是，一直都在的。
其实这样就够了。
人的一生，有几人能陪自己走一辈子？
高一的散学典礼一结束，意味着跟有些人的缘分就越来越淡。这个炎热的七月，离愁别绪格外多。高一三班在年级里面一直都很团结，班里人感情也非常好。当文理选科表公布出来的时候，大家无不缄默失落。
最后在班长何焕萍组织下，全班到市区聚餐。
班里最高的男生感慨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平时看你们一个个都那么不顺眼，现在好了，再也不用成天对着你们了，反而……”
有些男生有意调节气氛，大大咧咧地笑骂道，“去你的，我才看你不顺眼呢！下学期别让我见到你！”
大家笑了。
“我还记得上学期艺术节，我们班不是演小品吗？周晨烨演那个大兵傻死了，我都快笑倒了！”
“是啊是啊！本来台词就不是那样的，谁知道这人一上台就紧张的全忘了，还即兴演出！我跟他对戏，完全都吓傻了……”
“不会啊，我看你们配合挺好的嘛！默契不错噢，看来你们两个……”说着就朝这一男一女挤眉弄眼。
女生毫不留情一掌盖到他背上，闷的一声好响。
“唔！咳，咳咳……你谋杀啊——”男生被打到内伤。
女生恶狠狠，“叫你乱说话！”
气氛这才渐渐好起来。
到了最后，桌上杯盘狼藉。何焕萍站起身来，朗声说，“这一年来，有很多事情我都做得不好。常常会因为事情不顺利就朝你们发脾气，你们都没跟我计较……”
陈嘉琪在下面立马说，“班长别这么说啦，你还忍了我们这群人一年呢！我们扯平好不？扯平！”
何焕萍笑了，接着说道，“我真的觉得能在高一三班，很开心。能做三班的班长，能跟你们一起过这一年的时间……很、开心。”她顿时红了眼眶，哽咽住。
“也许下学期回来，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了。以后我们打球，再也不能为彼此加油，可能还会喊‘漏油’！”大家低声笑笑，她又说，“可是，不管我们以后在一班也好，三班也好，十班也好，我们老三班的人永远是54个，怎么都不会改变！今天一聚，算是我们高一三班，有始有终！我们新学期再见！干杯！”
大家站起来，举起手里的可乐橙汁，“干杯！”
“班长，其他的我都没意见，就是这‘老三班’能不能改改，太难听了……”
“哈哈哈哈！”
季蓝看着眼前这群人，会心而笑。手里的相机按下快门，记录这一刻弥足珍贵的少年情谊。
不管以后，她在高二几班，高三几班，她都会永远记得这群人，永远记得这位话离别时会哽咽，却依然豪气干云地说着“有始有终”的班长……
有始有终。这个词真好！
从吃饭的地方出来，街上还被太阳晒得热辣辣的。
季蓝有些感慨，觉得一个学期过得太快。她几乎没有多留意，春天就过去了，盛夏悄然而至。
曲方云手机响起，接听一声，“喂，晓光？”
季蓝看着曲方云。
听见他应着电话那头的人，“现在吗？那好吧……在电影院门口等……”
他挂了电话。季蓝问，“要约会啊？”
曲方云推了下她挤眉弄眼的脸，说，“跟晓光去看电影。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不好吧，这么大个电灯泡！而且等下还要跟小枫去逛街。”
曲方云点点头，“你们约哪？”
季蓝说了地点。跟电影院差十万八千里。曲方云不作勉强，两个人就分开各自走了。
天气实在太热，季蓝等得差点中暑，躲进冷饮店买了杯冰奶茶喝。又等了十多分钟，江小枫终于到了。
手里的冰卡布奇诺递给气喘吁吁的江小枫，季蓝咕咕又喝了一大口奶茶。
“你这个学期够忙的。一直约你都说没时间，去你家都找不到你。到现在学期结束了才有空出来，见你一面还真难啊！”江小枫抱怨道。
季蓝抱歉的摸摸后脑勺。“呵呵，事情是多了一点点。”
江小枫白她一眼，那是“一点点”么？
“对了，方云呢？他怎么没一起来？”
“呃咳、咳咳……”季蓝被口里的奶茶呛住。天哪，要怎么回答，难道说他跟女朋友约会去了吗？
“哎呀！你怎么喝个水都能呛到！快擦擦。”
江小枫连忙从书包里拿出纸巾给她擦。
季蓝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巴。手里却黏糊糊的。她看了头顶洗手间的指示标志，跟江小枫说，“我去洗一下。”
“哦好，我等你。”
在洗手台洗完手，洗脸，拿纸巾擦完脸擦手。等季蓝磨磨蹭蹭出来，江小枫连忙拉着她往刚刚看到的连衣裙的店门走去。
季蓝庆幸地想，她果然忘了曲方云的事，幸好幸好。
江小枫径直走向那条无袖一字领的连衣裙那儿。女店员热情的走上来，介绍了红白黑淡蓝四个颜色。
江小枫转过身问季蓝，“哪个颜色好？方云喜欢哪个颜色？”
心一咯噔，季蓝忙道，“裙子是你穿又不是他穿。管他喜不喜欢干什么。”
“你不懂，如果我穿他喜欢的颜色，那他不就更容易看到我了吗？”
“淡蓝色挺好看的。”江小枫皮肤很白，身型又匀称修长，穿上淡蓝色显得特别清新脱俗。
江小枫却在白色和淡蓝色之间犹豫了。
“……我记得他好像喜欢女生穿白色。我还是试试看白色吧。”
她拿着白色那条裙子撩起试衣间的帘子走进去。
虽然这个学期他们很忙，但是曲方云跟颜晓光的感情并没有变淡。他们本来就是远距离恋爱，忙不忙对彼此也没太大影响。他们三个人也一起出来玩过好几次。
季蓝坐在沙发上，回想起每次见到颜晓光，她不是穿鹅黄色就是水蓝色，或者别的颜色。白色不是没穿过，但真的很少。曲方云就很喜欢穿白色和黑色，他也确实说过女孩子穿白色看起来很舒服。
可是无论是第一次遇到，还是后来见面，曲方云都没有对颜晓光提过“觉得她穿白色比较好”之类的。
小枫，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明白，喜欢一个人，不会因为她穿自己讨厌的颜色就变得不喜欢；同样的，不喜欢一个人，一样不会因为她穿自己钟意的颜色就变得喜欢。
曲方云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会因为那人是否迎合他的喜好。
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她越来越明白一个事实，曲方云真的不会喜欢江小枫。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
“看！怎么样，好看吗？”江小枫从试衣间蹦出来，转了两圈。
季蓝抬起头，隐去眼眶的生涩，慢慢笑了。
“好看。”
江小枫听了之后，腼腆的笑了。
她转过身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一点挑剔着裙子的线条，仿佛那是件极为神圣的事情，仿佛她很快要见到自己的真命天子。那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女孩，此刻谨慎而羞涩地检视着自己。
彼时，曲方云在电影院门口等来款款娉婷的颜晓光，她一袭粉色雪纺裙，长发披肩，樱唇含笑，顾盼神飞。
晚上去曲家吃饭。
门被打开，一阵淡淡的清香飘来。季蓝一看，是颜晓光。
她见是自己，温婉一笑，“季蓝你来啦？快进来吧。”然后转身到玄关，为季蓝拿出她的拖鞋。
看着她的动作，猛然有种古怪的感觉浮上心头。她不做多想，对颜晓光道谢之后跟着她走进客厅。
“你先坐吧。我给你倒杯水。”颜晓光说。
季蓝愣了下，才说，“不用了。我上去找方云。”
颜晓光一下子挡在楼梯口，“他在洗澡，很快就下来了。你先休息一下吧，方云说你下午逛街去了，应该很累吧。”说着就牵起她的手，亲昵地往客厅的沙发走。
曲爸爸从楼上下来，看见季蓝。
“蓝蓝过来，先跟我来杀一盘！”举了举手里的棋盘。
“好啊，可是焕然叔叔你要让我三子！”季蓝把手从颜晓光怀里抽出来，笑着应道。
曲爸爸走到落地窗边的台几上放下棋盘，“三子！那我还下什么。直接认输得了……”
“哪啊，您英雄盖世聪明绝顶文韬武略，怎么可能会输！”
“你不是在讽刺我头发顶越来越薄吧！”
季蓝哈哈笑，“您头发这么多，我哪敢睁眼说瞎话！”
一大一小在窗边坐下，聊得热火朝天。颜晓光一下子被晾在一旁。她微微笑，刚想走上去插话。
“曲焕然你不准怂恿蓝蓝。待会儿开饭了，你要敢耽误她吃饭时间，看我今晚出杀手锏！”曲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骂道。
曲爸爸马上一张苦瓜脸，小声嘟囔道，“我都好几个星期没下棋了。她就是气我上回顾着看新闻没理她，气到现在！你待会儿给我下点马力啊。”
季蓝挑眉，“那我有什么好处？”
“势利鬼！”曲爸爸瞪眼骂她，又说道，“只管摆平你心姨，好处少不了你的。”
“成交！”两人击掌。
一顿饭，曲妈妈本来僵硬的脸色被季蓝哄到笑开了花。
曲爸爸在饭桌下悄悄给季蓝竖起大拇指。
后者得瑟一笑，一个“那当然”的眼神。
饭后，曲妈妈从楼上拿了几袋衣服下来。
“蓝蓝，我看你衣服裤子都不合身了，给你买了几件。来量量看行不行，不行我明天再去换。”
季蓝走上去，背对着曲妈妈。曲妈妈量了一下，尺寸刚刚好。
曲方云在旁边抱臂说，“这次不是买裙子了。”
曲妈妈说，“你们不是要上机房吗？季蓝成天跟你们一群男生呆一块儿，还是穿裤子比较方便！”
“嗯，曲太太难得聪明一回了。”
曲妈妈瞪眼，正想拍他一掌，曲爸爸上前搂住妻子，对儿子笑骂道，“臭小子没大没小！爸今天给你上一课，女人是用来宠的，知道吗！”
他们三个一晚上都在你唱我和，曲妈妈一眼看穿，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们三个联合给我演戏！别以为这样就能哄我了，我还气着呢！”
曲爸爸一见妻子语气开始软了，连忙道，“是是是，老婆大人怎么气我都行，就是别气坏自己！”
曲方云在旁边已经受不了，悄悄跑到厨房去找刚刚离开的季蓝。
颜晓光在客厅陪着曲爸爸和曲妈妈，见他们的恩爱状，觉得尴尬不已。最后无奈起身，走向厨房。
刚到门边，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曲方云的声音稳稳传出，“别放生菜！”
“挑食的孩子长不大！”说着又多放了两片。“去把千岛酱拿来。”
颜晓光悄悄往里面看。那两个人背对着门口，在流理台上做着三明治。
女生清减瘦削的背影立在男生旁边，马尾高高竖起，露出光洁白皙的后颈，两人之间的动作自然，默契感十足。
颜晓光胸腔堵得闷不过气，咬着下唇。
季蓝捡起一片蕃茄放进嘴里，说，“再多弄点吧，给心姨和焕然叔叔带去上班。”
曲方云点点头。
“你们在忙什么，我也来帮忙吧？”颜晓光这才走进去，巧笑嫣然。
转过头，曲方云难得微笑，“明天的早餐。”
看见他们把做好的三明治切成小块，放进饭盒里。颜晓光问，“你们明天早上要出去吗？”
“嗯，手上有工作没做完。”
“那我也帮忙做！”颜晓光站到两人之间，拿了片生菜放到曲方云准备好的白吐司上。
曲方云皱眉，“这个其实可以不用放。”他真的很不喜欢吃青菜。
颜晓光歪头望着他，眨眨眼睛，“为什么？”然后潋滟的大眼转了转，绽出粲然的笑容，“哦，原来你不喜欢吃生菜！挑食！”
曲方云无奈的伸手，握住她指着自己的手指，狡辩道，“我只是少吃，不是不吃！”
颜晓光嘟起嘴，“挑食就是挑食！多加几片才行……”
男生无奈的看着她低头又加了几片生菜，只能宠溺地笑，纵容着她。朝季蓝望去，一脸“你们女生怎么都一个样”的表情。
季蓝淡淡一笑，没说话。她转身把手洗干净，对两人说，“我先出去一下。弄好放冰箱吧。”
“好啊！”颜晓光抬起头来愉悦而笑。曲方云随意应了声，继续切蕃茄。
一边走向客厅的季蓝，一边想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每次颜晓光在，三个人的气氛就变得很奇怪。
可能是她的错觉吧。
抹去心头的怪异感，坐到沙发上跟曲爸爸、曲妈妈一起看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