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年的第一波寒流袭来的时候,静谧美丽的南河市显得毫无防备。昨天街道上的人还穿着薄衫,今天就换上了夹克,戴上了围巾。一中在郊区,气温下降的更明显。连说句话都能看见从口里出来的淡淡白雾。
季蓝换好弓道服,走到弓道场戴Kake2的时候,旁边有初中部的学妹向她问好。季蓝朝她微微笑。
季蓝对这个学妹没有印象,可能是刚入会的社员。
她见季蓝很亲切,忙凑上前来,脸忽然通红通红的,连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
季蓝疑惑,“请问有事吗?”
那位学妹深吸一口气,迅速将藏在身后的手伸到跟前来。一封粉红色的信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她害羞得将脸埋下去,但还是很大声的说,“季学姐,请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曲学长好吗?拜托了!”
怔了一瞬,季蓝笑了。眼神温柔而动人。
“很抱歉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学妹错愕的抬起头。
季蓝继续说道,“也许在你看来我跟方云很亲密。但是‘喜欢’这样的事情,是即使对象是我也不能插手的。所以这封信我不能帮你给他。对不起。”她清浅雅笑,身后刚好有束光落进来,照在她的黑发上感觉格外柔亮温和。
那位学妹没办法责怪她,只能呆呆的说“我知道了”。
季蓝轻轻颔首,转身向道场走去。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住,转身看着那位学妹。对方没想到她会忽然转身,整个人窘迫不堪。季蓝张张嘴,分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曾界刚好禅坐完,站起身要搭弓。眼睛瞟她两下,扯了嘴角露出莫名的笑意,然后瞬间敛眸,拉弓,放箭。咻一声中靶。
干脆利落。
显然看到他那个诡异的表情,季蓝没理他,径自直腰禅坐。
闭眼的时候,周遭的声音就会异常放大。道场里,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弓被拉得紧绷的声音、半室里轻轻的说话声、外面风吹树动的婆娑声……
心遂平静。
半晌,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画扇般划破空气。
起身拿起身边的弓箭,立身,搭箭,起弓。温润的眼眸凝滞而专注,含笑的嘴角瞬间敛容,瞬间气势锐利,咻一声箭离弦而飞,正中靶心。动作高雅宁静,一气呵成。
身后响起掌声和惊叹。
因为命中率高,动作优美流畅,常常成为初学社员的典范。弓道社长常常说,要看示范就看你们季学姐,她是本弓道的教科书。
季蓝眼观鼻鼻观心,继续搭箭。双臂提着弓箭从上至下定位,定在颊边,沿着木箭瞄准远处的红心,唰的飞奔而去,靶心又多一支箭。
如此连续,几乎一口气连射十箭,所发无虚。在这样稍冷的气温中,她额上冒出薄汗,持弓的手竟有些僵住。
她侧脸对一路为自己递箭的学弟轻声道谢,转身走到后面休息。
曾界看着她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水,说,“你今天会不会太拼命了?连续十箭……你可真会折腾自己。弓道讲求一个‘静’字。你今天心可不静。”
那样蓄势而来,倒像是发泄。
季蓝喝了口水,靠着墙,轻扯嘴角,“比起心静,有时候我更相信一瞬间的状态。要箭无虚发,得靠一个‘势’。”
他呵呵笑,“社长在一边教他们要‘静’,你倒在这边追求一瞬间的快感!踢馆子呢吧。”
“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心不静?”季蓝也笑。
曾界忽然想起什么,说,“刚刚那样果断拒绝,不像你的风格。”
“……哦,你说那个。”季蓝垂眸,淡淡地说,“我说的是实话。方云这人虽然冷情,但也重情。‘我喜欢你’这句话,如果不是亲口说,他就无法相信对方的真心。就算我帮她递了那封信,也只会让方云更瞧不起她。”
曾界很是感慨,“你们两个太了解对方了。我有时候都觉得可怕。”跟彼此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谁说不是呢?”她仰头又喝了一口水。
晚上换好衣服走出社团中心,冷风扑面袭来。两人都不自觉拉紧衣领,走进夜色里。
就在前两天,学校通知曲方云月底去首都参加数学竞赛的培训。消息来得突然,就连当事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情况倒有些像季蓝被告知参加辩论赛那会儿了。
于是学校出动毕业班的特级教师开了一个急训班,给被选上的几位选手做紧急培训。
这段时间,曲方云的课余时间被如山的试题和演算纸填得满满的,连社团活动都没时间参加。整个人活像陀螺一样,除了上课,课间的时候就是做题,四点放学之后就火速到阶梯教室培训,稍有拖延肯定有人来催。几天下来,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班里不少人戏谑季蓝说他们俩就是轮着空窗期,一个忙完轮到另外一个。
被这么一提,季蓝也惊讶的发现,一直以来他们似乎真的是这样。
小时候她被逼着学国画,他却能爬到她窗外的树上怂恿她溜出去玩,等她空下时间了他又要去练钢琴;后来长大些,他已经开始勤练剑道,她闲着无聊去陪他,却对弓道有了兴趣,等他有时间不用精于练习了,反而季蓝练得昏天黑地。
两个人仿佛彼此的齿轮,沟壑镶嵌,慢慢推动着对方成长的步伐,听着岁月的钟声一声声响起。这样无言的默契,深深扎根在他们的血肉之中,不可磨灭。哪怕日后他们发生了那样巨大的分歧和决裂,都无法真正斩断彼此间的羁绊。
随着冬至的来临,天气越发寒冷起来。
曲方云维持着旋转忙碌的状态,终于在临行前一个周末得到解放。因为竞赛的缘故,学校提前给他期末考,完成考试的他被嘱咐先回家休息三天,周一再返校去首都。
季蓝从公交车上跳下来,径自走回家里把东西放下。在房间把身上的校服换下来,才到隔壁屋敲门。
曲方云开了门,看了看客厅上的挂钟。
“今天这么早?”
季蓝把包包随意往沙发上一搁,尾随曲方云在厨房门口停下。“道场要维护,放学就直接回来了。”
曲方云应了声,俊逸的脸从冰箱门后探出。冰箱里的金灯映在他的脸上,打出一侧阴影,朗眉星目间有抹难得的异彩。
他问,“晚上想吃什么?”
季蓝想了想,“冰箱里有菜么?”
冷藏室里搁着几瓶牛奶,底层还有几个橙子,再除去侧边放着的几包奶酪,几乎可说是空荡荡一片。想必他们在学校的期间,家里曾经宴客,不然一冰箱的东西怎会这么快便耗完?
他淡淡说,“没了。”
季蓝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那我们出去吃,顺便进货,再顺便去看电影,好不好?”
“我看你是想出去看电影,然后顺便吃饭进货吧?”把冰箱门阖上,越过倚在门边的季蓝,扶着楼梯走上楼。
季蓝转身跟着,“都一样!你想吃点什么?”
“去连城那家浙礼好不好?我还是比较喜欢吃江浙菜……”跟着他来到他房间,坐在他的床上,看着他拿衣服进更衣室换,出来穿袜子,戴手表,拿手机钱包钥匙。
走到她跟前,“走吧。你喜欢吃,什么都好。”
季蓝站起身来,他便很自然伸手扶在她肩后,随手关上门。
两人到了连城mall,先去楼顶排队买了电影票,才走到楼下的浙礼。
正是用饭时候,隔着落地玻璃往里瞧去竟是人声鼎沸,服务生在里间穿梭如鱼,门口还有几人拿着号码牌在排队。他们走过去也拿了个号码牌,便施施然落座在门口的座椅上。
临近周末的夜晚,学生、上班族皆迫不及待地出门玩乐,连城是南河市CBD的著名休闲娱乐之地,平时已经颇有人气,此时更是不消说。
来往人影灼灼,两人坐在廊边也默默不说话,本该是极低调了,偏偏这路人往来总免不了往曲方云脸上打量,嫉恨有之,倾慕亦有之。曲方云生性冷傲,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极不耐烦。
季蓝瞅着他的眉目,知道他已经厌烦到了极点,只是极力压抑着。眼睛一转,便道,“方云,我给你说个故事。”然后也不等他答应,就自顾自说了起来。
“从前有个人他叫小明,他有个朋友叫小华。有一天他们要考试,考试之前小明就跟小华说,‘小华小华,待会儿考试你给我瞄一下。’小华说好,小明很高兴,拉着他说,‘那我等下一踢你,你就给我瞄一下。’小华点头说‘没问题’。”她说的绘声绘色,甚而手舞足蹈的佯踢了曲方云的腿侧,眉目噙笑,又接着道,“等到考试了,小明一看时机来了,就往小华那里踢了一下,这时只听小华:‘喵——’……呵呵呵——”她自己说完,就径自乐了。
转头一看,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点笑意都没有,反倒她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我好意讲笑话给你听,你却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哼!”季蓝一恼,便踢了他一脚。这时曲方云看了她一眼,忽然低沉的一声,“喵——”
她一怔,瞬间爆出哈哈大笑。伸手去拍拍他的头,面色很是激赏。这木头还是有点幽默感的。
曲方云见她笑得越来越花枝乱颤,目光才一点点柔和下来。
这段时间她不开心,他是知道的。哪怕她极力掩饰,他还是懂她。
在学校,每每与人玩闹过后,便是不着痕迹地呆怔,又或是课上望着窗外,日光照得她整个人都恍惚起来,练箭的时候一箭比一箭狠,像跟谁赌气一般……
他一直知道季蓝心里有事,自从小时候从首都移迁到南河,她便越发沉默起来。
他永远记得,多少个日夜,她瘦小的身子蜷在秋千上,嫩白的稚手紧紧拽着那悬着秋千的铁索,深深垂下去的稚嫩圆脸上,是说不尽的怔滞。
他自幼沉默寡言,从来也不懂如何安慰她。只能尽力让她开心。
季蓝,我不会问你心里的事。但你要像这样,一直笑着,一直快乐。望着她笑靥清丽,他在心里默默对她说。
“六十四号,六十四号的客人在吗?”听见喊号,季蓝看了眼手上的纸,便兴奋地拉起曲方云走上去。跟着服务员在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两人原不是这个位置,只是季蓝瞧见那座位太靠里,通风不好,侥幸问了声还有没有别的座位。那服务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生,很热心地给她找了个靠窗的雅座。
过了一会儿,点的菜才上来。
曲方云给季蓝盛了小半碗酒酿丸子,又给自己舀了几勺。
江浙菜品做的精致,连碗碟也是袖珍。那一点子的酒酿丸子被季蓝三下五除二就吃完,她咂巴一下,便抬头想再盛。目光却错过窗边,神情已经惊艳地呆看住了。
曲方云见她手搁在舀勺上不动,便抬头去看她。只见她凝眸笑望着一处,倒像在欣赏什么。他转头溯目而去,便见玻璃窗外那抹丽影。
耳边响起季蓝的赞叹,“真是气质超凡。”
那人就站在灯下。
她身袭一身鹅黄衣裙,姿容淡扫蛾眉,双唇不点而朱,面颊象牙般白皙,嘴角隐约带笑。真是位罕见的美人!
曲方云素来心定,此刻却也忍不住心中悸动。
那人与旁人调笑,凤眼如嗔如笑,风仪举止宛若空中翩鸿,颦笑间柔美动人,无不融进人心里头去。
季蓝感叹,“这样的美人,真是天仙下凡了。你说呢?”
曲方云回眸,举起筷子在她手背上轻敲,“你倒顾着看美女。还不快吃,电影快开场了。”
季蓝只是笑笑,抬手便要舀那酒酿丸子。男生摁住她,道,“光吃丸子回头又肚子疼,”把那碟老杭生煎包往她跟前推,“先吃点填肚子。待会儿别又叫饿。”
季蓝恋恋不舍地松手,夹着个生煎包吃起来。
吃完饭走上楼顶的时候,恰好开始检票进场。
两人排在队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季蓝手里捧着曲方云刚刚去买的大爆米花,一颗一颗的吃着。看电影的人不少,大都是学生,两人前面还排了一段的距离。季蓝排在前面,转过身来跟曲方云说话。
忽然他身后有人猛地被推了过来,季蓝眼疾手快把曲方云拉往自己这边。
曲方云不胜防,脚下惯性便往季蓝身上撞去,把季蓝撞得趔趄,两人手里的爆米花和可乐轰然摔到地上,场面一片狼藉。
季蓝见状,心里暗道:糟了!下一刻,曲方云便已是沉声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摇头,“没有。方云……”那句“算了吧”还没出口,曲方云已经慢慢地转过身去,阴郁的看着方才肇事的那人。
他身上的低气压宛如雪峰上的寒雾排山倒海般倾泻开来,碜得人心里发毛。
周围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吸引了过来,吵嚷的围观着。
那个男生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心里忐忑,刚想开口道歉,却被对面曲方云的眼神震得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完全。
倒是他身后的同伴上前给他解围,讪笑着说,“对不起啊,是我们不好。刚才顾着玩了,你们没事吧?”
这人也是眼尖,看曲方云不好惹,旁边的季蓝倒是一副好人相,最后一句话便转过脸问季蓝。
只见季蓝嘴张了张,还没说话,就被面前的身影横挡住,男生面色更加阴沉,眉峰压着一双鹰隼的眼睛,越发锐气逼人。
这么明显的保护的姿态,那男生就是有十个胆子都不敢再去跟季蓝说话了,正愁着怎么办时,就听见对面传来轻轻的声音。
“算了,看快轮到我们了。进去吧?”
曲方云不说话,只是转头看了看检票处,连检票员都张头看这边的情况,入口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又低头看季蓝一阵,才低声说,“好。”
两人走向入口。季蓝听见身后一阵格外悦耳的声音说“没事就好”,她回过头瞥一眼,竟若惊鸿——是刚才吃饭的时候窗外的那个天仙!原来她跟刚才那群人一块儿的。
恰巧对方也往她瞧来,遇上季蓝的目光,便弯起一双媚眼,善意而抱歉的一笑,娇美端丽。季蓝心中一颤,这人不止长着天仙般的容貌,还有一副天仙样的胸襟!
朝对方微微颔首微笑,便转身和曲方云进了影厅。殊不知,这次的巧遇,竟是后来种种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