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巧遇

秋天过了一半，天气都渐渐凉下来。
那晚在书房的训斥之后没几天，季持青对季蓝的态度总算恢复如常。只是很快因为负责了一个碰撞项目，又飞到国外去了。连归期都未定。
临走前一直劝季蓝搬到曲方云家去，季蓝没答应。一来是自觉没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二来两家住得这样近，虽说曲家一直有保留给她的房间，但很多物什要用到的时候总是不太方便的。
这天难得周末，季蓝起了个大早。刚走到阳台伸个懒腰，余光就闯进一个身影来。
她转过头去笑说，“冰块儿，早上好！”
曲方云穿着纯棉灰色睡衣，整个人长身玉立沐浴在晨光里，越发风流倜傥。他依然是那阵微冷的中低音，“洗漱好过来吃早餐。待会出去买点东西。”
“收到！”
吃完早餐之后，要去上班的曲妈妈顺便把两人载到市区。
他们本来要去超市买东西，但时间还早，长辈们也不在家吃午饭，于是在街上乱逛。
市区有条长街，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占据了绝对的商业优势。
长街中心的转角有家音像店。里面的老板是位很有韵味的三十几岁女人，能弹一手漂亮的钢琴。从季蓝在南河市的时候，音像店就已经在这儿了。音像店一开始只卖碟，经过十几年，也渐渐有了露天茶座。偶尔也会有驻唱歌手。
推开店门，头顶传来“叮呤”一声，往上望去，铜制的复古铃铛欢迎着每位莅临的客人。
在门边的木桌后面，老板娘温柔的声音，“欢迎光临——你们怎么来了？”然后从桌后绕出来，迎上去。
季蓝微笑，上前跟老板娘轻轻拥抱。“寻姨，好久不见。”
老板娘又跟曲方云拥抱了一下。上下将二人打量了一番。“你们开学后就没来过了。今天怎么有空来？蓝蓝瘦了好多！”
季蓝牵着老板娘的手，三人走到音像店角落的钢琴边。“前段时间有比赛，一有时间就来看您了。”
老板娘笑着拍拍季蓝的手背，望了他们一眼，道，“店里来了一批新碟，要看看么？”
两人点头，跟着她走到黑胶碟专区。店里有黑胶碟、磁带、CD、DVD、VCD。各种唱片种类在这里应有尽有。不过现在买黑胶碟听的人越来越少，多半都是收藏的人多。
季蓝和曲方云从小听黑胶碟长大，对音乐的质感有种近乎偏执的爱好，特别喜欢留声机放出来的那种怀旧感。老板娘不知在哪找到供应商，竟然能将选定的歌制成胶碟。
“寻姨，上次我说的那个MerryChristmas，Mr.Lawrence有录到吗？”
老板娘清浅一笑，波浪般的长发用绸带绑在耳后，睇她一眼，“你这丫头从小就古灵精。这首要录可不容易，厂商约了好久才委托到原创，你算是走运了。”
季蓝眼睛一亮，嘴角笑得合不拢，“啊，真的吗？！寻姨你真好，我最爱你了！”说着上前搂着她蹦起来。
老板娘被她的雀跃感染，终于露出温暖的笑意，“好了好了，快放手。我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折腾……”
“寻姨才不老，寻姨最漂亮了！对吧方云？”
女人不管到什么年龄都喜欢被人赞美。老板娘莞尔笑起来，“你这张小嘴最甜了！”
曲方云看着她们，目光也不自觉露出笑意。
季蓝兴致勃勃地把碟放到旋转楼梯下的金色留声机里。少顷，绵连而清脆的钢琴音从喇叭里播出，叮呤叮呤似雨滴的前奏越演越快，然后G调沉沉盖过那风铃般的脆声，哀婉而遥远。
电影里的一幕幕闪过眼前。
季蓝印象最深的就是坂本龙一饰演的世野井大尉拿着武士刀要砍下去的瞬间，杰克上前当着所有战俘和日本军官的面亲吻了他。他因极度震撼而摇摇欲坠。那一刻坂本龙一俊美的脸上露出极为哀伤的表情。那是一种压抑着内心强烈的爱意，而不得不割舍的无奈。坂本眼眶红了的瞬间，她哽咽了。
这部电影，是她心中的经典。这首同名的电影主题曲，同时俘虏了她的心。
曲方云同样浸润在空灵婉转的旋律中。他一直认为，如果他的个性中有任何柔情和敏感的因子，那都必定是受到季蓝的影响。
老板娘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站在留声机旁，周围被密密匝匝的影碟环绕，金黄的灯光包裹着他们年轻温润的身躯，静止的画面美好得如同一幅画。
不论多少年过去，旁观这两个剔透的人儿，都会让她觉得赏心悦目。
在店里坐到中午，三人到对面的韩国料理店吃烤肉。
老板娘吃素，只喝啤酒吃炒年糕，看着他们吃得热火朝天。季蓝问过她是否信教，她只是摇头，但笑无语。其实并不意外，一个美丽典雅的女人，独身一人在这座南方的城市，用一种等待的姿态安静的经营着怀旧的音像店。身后必定有她的故事。
两人走之前，老板娘把刚才的那张胶碟送给季蓝，又把另一张递给曲方云，看着他日渐俊雅的脸说，“上次不是说喜欢EchoesoftheRainbow里面的那首？原来是Monkees的Iwannabefree。店里刚好有，拿去吧。”
曲方云有些动容。去年去电影院出来后无意间说的一句话，没想到她还记着。
俊脸罕见的露出微笑，接过来，低声说，“寻姨，谢谢你。”
彼时季蓝已经被前边的橱窗里的古怪面具吸引了注意。
老板娘望了望不远处那个瘦削的身影，白T恤和牛仔长裤妥帖地衬得她越发干净。
她轻声说，“你们两个总是来陪我，我才要说谢谢。我看季蓝真的瘦了太多，你要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太辛苦。”
曲方云说，“她有分寸。”
老板娘一瞪他，没好气地说，“我说你就是太纵容她。她固执，你就陪她固执。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们什么才好。”
“我今晚做顿好的给她补补就是。她本来就长身体，只长身高不长肉，我也没办法。”
老板娘没话说，直打发他们俩走。两人都心满意足地揣着胶碟走到超市。
季蓝想拿篮子，曲方云却推了购物车。季蓝一见他拿出那张十厘米长的购物单时，忍不住咋舌。
“怎么要买这么多？”看看上面的内容，日用品不少，但最多还是吃的。
“你这阵子都来蹭饭，你心姨一心捣鼓着给你做什么吃的了。我看她这是把你当童养媳养着，比对亲儿子还好……”
季蓝笑，“哟，这玩笑可开不得。我们要能有火花，还等得着今天呐。”
曲方云白她一眼，冷冷地说，“那你就别老去欺骗她的感情。”
季蓝挤眉弄眼，凑过去，“嘿嘿，你是怕将来交女朋友了，心姨那儿不好交代吧？瞧你这猴急的……”
她那副恶劣暧昧的表情，曲方云真想一个爆栗过去。而事实他也这么做了。
季蓝捂着头，气愤的看着他，“我说中了也不带这样恼羞成怒的。万一脑震荡了怎么办？”
他“哧”一声，不屑地笑了，径自推着车往前走。却不料不久后还真被季蓝言中。曲大帅哥很快就会迎来他的春天。
来到冷冻区，季蓝看见里面鲜嫩的T扒，伸手拿了一块，扬起脸对曲方云说。
“今晚吃西餐吧？再买点土豆和玉米，还有菠菜！嗯？”
男生淡淡地说，“随便。反正不是我做。”
季蓝往他手臂掐下去，曲方云疼得“嘶”一声。只见她一双大眼睛瞪起来，“你敢不帮我！”
曲方云揉着痛处，愤愤地想。这死丫头跟他母亲混久了，竟然学会掐他！
两人慢慢逛商场，把单上的东西都买了大半。正准备转个弯去调料区买调味料，竟然跟转角的购物车迎面撞上。
双方都撞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曲方云第一反应就转身问季蓝有没有受伤。
季蓝摇摇头，只是被他后退时踩了一脚，但曲方云有意收了力，倒也不疼。
季蓝上前去，查看对方有没有受伤，刚想道歉，抬眼一看竟然是熟人。
“孙学长？”
对面的孙星衍看见季蓝也很是吃惊，看见她一身清爽的便装，一双黑眼明亮清澈，灵气逼人，比起比赛的时候更清秀了。
目光很快转到她身后高高瘦瘦的男生身上，狠狠吃了一惊。
这容貌俊美得像画中人物！面如冠玉，眸若朗星，五官偏阴柔雅丽，尤其一双眼睛眼角细长，含蓄深情，对视一眼都会被蛊惑。偏偏紧抿的嘴角散发出收敛的冷漠，硬生生化去那股女性的美感，显得英气逼人，俊雅别致。
这么俊美的男生，跟季蓝是什么关系？
季蓝看出他的疑惑，却没有主动介绍，只是微笑，“学长怎么在这里？”她记得华城实验跟南河市隔了半个小时的高速路。
“大家晚上在清空家烧烤聚餐，出来买材料。……你要是有空的话，一起来吧？当然你的朋友也能一起来。人多也热闹。”孙星衍笑答。
他今天穿了渐变蓝的衬衫，卡其色休闲裤，衬得整个人更加英俊温和。
季蓝微笑，正要说话。孙星衍又忽然道，“清空也在，就在饮料区。我叫他过来……”
季蓝一听，“不用不用！我们赶时间，下次再聊吧！学长你们玩的开心。”说罢连忙拉着曲方云转身走了。
买完饮料的夏清空等人走过来，看着孙星衍对着一个方向发呆。推了推他，“在看什么？”
孙星衍回神，“刚才遇到季蓝了。”
他惊奇，“是吗？”
孙星衍点点头，“跟一个男生一起来买东西。看上去……很亲密。”顿了顿，又道，“那个男生很……美！”他琢磨着用什么形容好，最终还是用了那个字。
两人皆是一惊。
孙星衍虽然为人谦和，却极少在人的容貌上花功夫。此刻他刻意提出来，想必那人一定容貌超凡。
却见孙星衍抬眼，用相当古怪的眼神乜了夏清空，玩味地说，“不过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季蓝？人家一听见的你名字，扭头就走！”
来人瞪大眼睛，看着夏清空哈哈笑，“夏公子可从没在女人处得过这样的待遇。看来你这位最佳辩手小师妹大概真把你当敌人了。哈哈哈……有意思。”
夏清空哼笑，面上不动声色。脑中瞬间过了一遍她之前失魂落魄拍掉自己的手那一幕，还有后来她近乎躲避的沉默。他们的交集，只有辩手决赛那天她说过的要“超越”他。
她在躲他……吗？
两人在收银处排队付账，曲方云则抱臂盯着季蓝不放。季蓝无奈，只好说，“你干嘛？”
他薄唇一启，“你为什么要躲那个夏清空？”
她心里一咯噔，果然是曲方云的风格。要么不问，要么就一针见血。她哂笑，“哪有躲他，不想应酬而已。”
曲方云根本不信她说的。“说谎！”他斩钉截铁。
她自己不知道，每次她尴尬紧张，就会脸红着笑。完全就是欲盖弥彰的表情，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季蓝瞪眼，“不信算了！”撇过脸去，气鼓鼓的。队伍向前移，轮到他们，就把车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曲方云也是一边拿一边打量她。
他有时候很难看出这个鬼灵精脑子里在想什么，比如现在。但他很确定，她想掩饰什么情绪。而且这种情绪对她而言很陌生，所以才露出不知所措的苦恼。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用一种陈述的语气问，“你喜欢那个夏清空？”
季蓝手里一顿，极缓慢地抬头看他，很是迷惑，“……你在说什么？”
不是么？他想了想，继续平静地说，“你躲他，因为你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沉默之间，收银员催促他们。季蓝回神，继续手里的动作。看着食物一个个过机，装袋。收银的女生问她，“需要袋子么？”
季蓝点点头。
对方拿出几个大胶袋，将东西装好，然后报了总金额，望向季蓝。季蓝没说话，用手指指了指旁边的曲方云。
那女生看了他一眼，脸迅速地红了起来，声音也变细了许多。曲方云完全没有留意，直接拿出钱包付账，然后把几袋食物放进购物车推出去。
季蓝跟出去，一边说，“我是躲他，但不是因为喜欢。”
曲方云好整以暇地停下来，看着她。
季蓝把装满东西的车子推到旁边的服务台，把单子和一张金卡递上去。服务人员接过推车，很快拿出一张单子，曲方云流利地弯下腰签字。对方说了句“一个小时内会送到贵府”，他们便两手空空的离开。
“虽然我暂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确实有些不愿面对他。”季蓝继续道。
两人走到超市大门前等公交车。
曲方云接道，“你不会因为输了他就不甘心。是因为别的原因。”还是陈述的语气，却说得笃定。
若是旁人听了，定要为他这么自信傲慢的语气生气。但季蓝不是旁人，她只是思索了一下，就说，“我也想不明白，但时间过了也许就会好。反正我们以后可能也不会见面，这不要紧。”
曲方云同意。季蓝这阵子烦心事太多，他也不愿意让她为了琐事费神。
此时有辆公车驶来，旁边一个白领从后跑来赶车。季蓝没看见，被她撞了一下往前踉跄。曲方云眼疾手快扶住她。那人匆匆道了抱歉挤了上车。
夏清空等人刚从超市出来，就看见一个长相极其俊美的男生亲昵地揽着季蓝的场景。孙星衍立即戏谑地看向夏清空。
男生清贵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眼神也很平和。见孙星衍这样看自己，反而笑了，“你干嘛？”
孙星衍说，“等着看你吃醋。”
夏清空好笑，星眸像泛出水来，格外动人。“我为什么要吃醋？”
“你不是对这位小师妹特别上心么？这也已经不是秘密了……”
另外那个男生也附和，“我才听长宇他们说起这件事，正好奇着她是谁。没想到马上就见到了。人瞧着倒是挺脱俗，配你也不差。不过人家有男朋友了哦。怎么办呢？”
夏清空扬眉，“李晨天，你无不无聊？”
那人哈哈大笑。原来他是夏清空的表哥，念大学。此时没课，就南下来骚扰大忙人夏清空。这次聚餐也是他组织的。
夏清空无奈，扶额说，“一个小妹妹我能动什么心思？只是有些惜才，希望她能平安长大。有时人太优秀不是一件好事……”
这话是经验之谈了。
李晨天闻言，眸光不着痕迹一沉。走向车的路上，李晨天落后，跟夏清空耳语道，“晚上我有话跟你说……”
夏清空脸色瞬间冰冷，“我不爱听的就别说了。”然后快步跟上前方的孙星衍。
看着他疾步离开，李晨天只好无语叹息。
有些人无论表面看着多风光，实际上过得比谁都辛苦。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偏偏很难实现。
这算什么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