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夏清空（下）

第二天，季蓝听说有场演习赛，她自己一个人跑去看。
每年的演习赛，大会都会邀请往年毕业的最佳辩手出席，除了决赛以外，这是整个全国大赛的亮点，场内几乎遍布媒体记者。
季蓝出示自己的通行证，很快从侧边的通道进去。因为还没完全布置好，会场的角落里镜头道具电线乱作一团。
季蓝自知这段时间自己曝光率有些高，便从角落绕过去。
不料还是有人眼尖看见了她。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天哪！季蓝来了！”。她还未及反应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她被推推攘攘挤在中间，几度要摔倒。
眼前无数支麦克风冲出，有些甚至撞到她脸上。耳边好多声音混在一起。
“这场比赛季蓝你看好哪一边？”
“季蓝，对于即将到来的决赛你的心情怎么样？有没有信心打赢五连冠的七中呢？请你回应一下好吗！”
“呀！”季蓝被逼得脚下一个趔趄，被旁边的电线缠住脚尖，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倒。她听见有人惊呼的声音，手边却没有任何能抓住的东西。
猛地有人在背后托住她的双肘，将她平稳地纳入怀中。
那人将她扶正后向前跨了一步，挡在她前面，隔绝了所有视线。季蓝只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香。一双长腿，休闲的牛仔裤。
是夏清空。
人就是这样奇怪。当你认识一个人之后，你就会发现生活处处能见到他。
头顶响起他说话的声音。“各位，比赛快开始了，配合一下工作人员让他们先把这里清理干净，好吗？”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悦耳。
旁边的工作人员会意，忙上前来赶人。
夏清空转身，低头看着她，刚想说话。
身后的记者见他这样维护季蓝，敏锐地察觉到有新闻可挖，一个箭步围上来，话筒对着他逼问，“大家都知道你们火药味很重。现在看来清空你们私下交情应该——”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
因为被夏清空侧身扫来的一记眼风震慑住。冰冷的眼神瞬间使全场安静下来。
但那只是一瞬，他很快持着笑，“比赛开始了，大家就座吧。希望你们能看得愉快。”
言毕，揽着季蓝的肩膀转身离去。身后没有人再敢上前追问。
两人好不容易坐下。季蓝缓过来刚想说话，就被夏清空扶着肩膀。
“学长……”她呆呆地被他扶着脸，不知道他要干嘛。
他表情极其严肃，“别动。你的脸擦伤了……”他仔细检查，所幸只是很浅的擦碰，颊边有一处微微泛红。“女孩子的容貌还是很要紧的。还好没有大碍……”
季蓝被他专注的深眸这样盯着，心都快从胸腔跳出来了。
她狼狈地别过脸，窘迫地说，“擦伤也不要紧。谢谢学长。”
她连碰都没碰伤处，表情淡淡。可见真的不在乎。她这样无所谓，反而让他无法放心。但他只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话。
会场内回荡着主席“比赛即将开始，请将手机调为震动或关机”的甜美提示。
而后比赛开始，两人坐着静静观战。
台上都是往届的最佳辩手，气度威仪自不一般。约是演习赛之故，对峙感不强，倒是唇枪舌战，来往彼此开了不少玩笑。台下也是哄笑声不断，气氛很是轻松。
其中最为出众的要数正方的三辩。
亦舒曾说过，做女人要做得像幅画。那个人就是。
她留着长长的卷发，整齐地梳了起来，露出姣美的五官，每一个角度都如雕塑，完美无瑕。一身正装妥帖地依偎着她，连光落在她身上都化出一层温柔的光晕。
季蓝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莫雅子。
多美好，她是所有女孩子的梦想。季蓝心想。
她转过去看了看夏清空。
男生一手支着脸，抿唇看着台上，长腿交叠，有种独特的气质。察觉到她的目光，用眼神询问她。季蓝回神，忙摇头摆手。
他沉默看她半晌，忽然笑了。
季蓝自知失态，只能乖乖看比赛。
比赛结束后，媒体上前去采访。会场内闪光灯一刻不停。
夏清空带着季蓝迅速离开，最后一眼，季蓝忍不住看向莫雅子。她众星捧月地在正中间，美好的笑容在灯下闪耀，那么美艳不可方物。
晚上夏清空领着季蓝到度假区内最豪华的酒店。房间在酒店最高层，俯瞰整个度假景区，星辉灯火落入眼底，璀璨暧昧，不是不美的。
还没来以前，她始终觉得不妥，怎么说饭局是夏清空的，他的圈子她毕竟陌生。哪知到场了才发现里面大都是熟悉的面孔。
学长，顾长宇，李琰，程棠，孙星衍等等。几乎集齐辩坛各大风云人物。
房门打开的时候，已是满室繁华，此间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
热闹的空气在夏清空领着季蓝进门的那一瞬，突然凝滞。半晌，有人戏谑了句，“哟，这不是我们的小萝莉师妹么？久仰久仰呀……”
季蓝这人若说到死穴，就必定要数“萝莉”二字。谁提她跟谁急。
只见她笑眼盈盈，歪头看他说，“哟，这位学长是哪人呐？不介意讲国语吧？”
那位学长一愣，“我讲的就是国语咧！”
她恍悟，“噢，这句听懂了！可刚才您说什么了，我怎么就听不懂了呢？学长您下次还是说人话吧？”
那学长一哽，全场就笑翻了！这小师妹的嘴巴厉害着咧！那位学长领教之后，甘拜下风。转头对夏清空说。“诶，我越来越期待你们的决赛了！这位说不定能把你夏王的不败传说给打破！哈哈……”
彼时夏清空已然在沙发上就座。他接过别人倒好的水，静默看他一阵，唇角一勾，也不说话，径自喝水。这世界上总少不了幸灾乐祸的家伙，他倒习惯了。
李琰上前把季蓝带到沙发上坐，跟周围的人介绍认识。
大家都是以前全国赛的辩手，但毕业的毕业，出国的出国，都是聚少离多。只有趁每年这个时候才能一聚。往往是天南地北，边喝酒边叙旧，聊得畅快肆意，到最后大家都睡得东倒西歪。
他们对季蓝很是好奇。几乎没有首次打辩论赛的人就能持着全胜纪录一路杀到决赛，一连秒杀众多资深的最佳辩手。更何况他们还得知这位学妹小他们不只一点点。
“不过说真的，你真的太厉害。竟然能把对方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下来。记忆力未免太惊人了！”
说到这，程棠也忍不住感慨，“当时我自己也被吓到。没想到你能完全复述我的话，而且还那样自然……”
直到现在她依然记得那种震撼感。看着她站在眼前从容自持，仿佛能感觉到她身后那股强大的风仪迎面压来。一瞬间的恐惧和敬畏油然而生，这种感觉连对着夏清空也从未有过。
季蓝不言语，只是淡淡笑过去。
孙星衍忽然有些感慨，对顾长宇说，“走到这里，我们也算要结束这段孽缘了……”
顾长宇苦笑，无奈有之，怅然亦有之。他不说话，举起手里的杯子跟他碰了碰。离愁别绪，尽在不言中。
季蓝疑惑。
李琰说，“辩论赛是全国中学联赛。学长们都高三，这是他们最后的夏天了。”说着，目光也惆怅起来。
她真切感觉到这群人对彼此的依依不舍。听说最佳辩手们私交甚笃，看来是千真万确。
她转移阵地到了偏角的地方，才注意到，夏清空也坐在那儿休息。一副沉静的神情，硬生生与那些喧嚣隔绝开来。
他本闭着眼，感觉有人坐下，眼一睁便见她。微微一笑。
方才那一瞬，他看上去像疲惫得要倒下，连唇色都苍白了几分。可一睁眼，满目星辉，直可闪坏人的眼睛，看上去风华绝代，俊雅无匹。几乎让她怀疑自己方才那一眼是错觉。
她张嘴想询问，却已先听见他的声音。“喝点东西？”听上去略哑，大概是方才休息，久没开口所致。
她点点头，低头却看见桌上的杯子混作一堆。俨然分不清哪个是干净的。
夏清空长腿离座，在窗边拿了几个新杯来。“可乐可以吗？”他问。
“嗯。”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壶，金黄的灯光下优雅得仿若梵高的油画。手稍用力，壶身微倾，可乐徐徐流进玻璃杯里。他倒得很慢，没有泛太多泡沫。在离杯沿两厘米的地方停下。
这人连倒饮料的分寸，都拿捏得像他与人相处时的一样好。简直无懈可击。
“请用。”把可乐微微往前推，又从桌下的冰桶里拿出一壶冰水，给自己的满上。“他们爱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说来他们都很喜欢你。不过也是，你有值得让人欣赏的才华。”
季蓝此刻才把心底的话说出来，她握着手里的可乐，“学长你们实在太抬举我了。我自知还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不值得你们如此看重。”
夏清空却垂眸轻笑，修长的手指来回转动透明玻璃杯。只听他格外温柔地说，“季蓝，在我看来你已经足够优秀。每当看到你在台上行云流水地对答，我就有种强烈的预感——你很快会超越我。所以，你承得起一切的赞誉和光荣。别那么谦虚，挺起腰来。”
她有些错愕。
说实话，被誉为神话的前辈，竟然能这样推心置腹地对她说这番话，实在令她动容。这个人有这样的气度和胸襟，又如何是她能够比拟的？
无论真假，她都非常感激他能这样肯定自己的能力。于是由衷地说了句，“学长，谢谢你……”
夏清空扬眉，举起手中杯，说，“那接下来的比赛，我拭目以待！”
季蓝豁然一笑，跟他碰杯，“请您放马过来！”
两人喝着杯里的饮料，在角落气氛融洽。
此时门口响起喧哗。回过头去看，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立在人群中心，一颦一笑都牵动人们的视线。
夏清空双手撑着椅臂起身，长腿迈向那人。季蓝自然也得跟上。
周围的人见到夏清空来，让出一条路。他笔直朝她走去，笑着伸手拥抱她，在她颊边落下一个吻。声音格外性感。“雅子，欢迎回来。”
季蓝怔在原地。
很多年后她回忆起今天，才明白那一刻自己的觉悟。
一个人的心能分很多层。自己在夏清空心里的那层，只值得他恰到好处的体贴和微笑；而莫雅子，却到了那一层——让他流露真心温暖的笑容，以及温柔专注的亲吻。
她的心里涌现出淡淡的失落感，她找不到原因。但当即心里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此时，夏清空在莫雅子耳边说了什么，两人朝季蓝看。
他们走到季蓝跟前。
莫雅子穿着白色衬衫和修身牛仔裤，一双腿长而笔直。脖子上挂了很简洁的项链，坠着铂金的字母“M”。大波浪的卷发散在身后，宛若大海里的潮，优雅迷人。
她微笑，雅致的唇角微扬，伸出右手，“季蓝你好，我是莫雅子。欢迎你的加入！”
季蓝懵懵懂懂的伸出手去与她应和。双眼几乎要被她耀眼的美丽所惑，头开始痛了起来。
接下来她都浑浑噩噩，莫雅子跟她说话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学长一直站在她身旁，此刻见她脸色越来越青，一双明眸空洞涣散，心里不免担心。
他抱歉地打断莫雅子，“学姐，您请稍等。季蓝好像有点不对劲……”然后扶着有些摇摇欲坠的季蓝，“季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手一碰到她的脸，凉的不像话！
季蓝勉力站直，嘴唇已经血色全失。她哑着声说，“我头有些疼……”
夏清空见状，上前跨了一步，“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我送你……”说着手要去扶她。
“不必了！”季蓝“啪”一声用力拍掉！
全场的人都注视着这边，这一声响格外突兀。大家都吃惊的说不出话。
季蓝几乎立即就后悔了。她咬着下唇，抬眼内疚地看着有些愕然的夏清空。“……对不起学长，我不是故意的……”她只是那一瞬间，一点也不想他碰她。
夏清空很快回神，温和地笑笑，“没事，你怎么样？让何唯送你回去吧？”何唯是学长的名字。显然他也察觉到季蓝的抵触情绪，却很体贴的没有追究。
季蓝只好点头。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出这个房间。
学长一路没说话，送她到酒店之后，打了个电话给服务台。然后才对坐在沙发上喝水的季蓝说话。
他问，“你刚才怎么了？怎么反应那么大？”
想起那“啪”的一声，季蓝在心底叹气。面上却淡淡，“我不小心。当时脑袋太疼了。”
“我看你是这段时间太累。刚刚又一直没吃东西，血糖太低了——”说着，有人敲门。
学长去开门，很快走回来，手里端了一碟巧克力和蛋糕牛奶。他把东西放桌上，“来，快吃点东西。”
季蓝此时确实疲惫乏力，也不想解释。乖乖拿起东西往嘴里塞。听见何唯在头顶说，“不论怎么样，要找个时间跟清空道个歉。他也是好心……”
她手里顿了顿，才“嗯”一声。
“……你脸怎么受伤了？”他惊讶。
季蓝自己都忘了这回事。她简单解释了一下。殊不知何唯眼神怪异地看她，说不出是什么语气。
“清空对你倒是挺上心的。”
她无谓轻笑，“只是照顾后辈罢了。夏学长那样体贴周全的人，自然没办法放任别人不管。”
何唯没说话，沉默了一会才说，“你自己休息一下。明天就开始准备资料了，要养好精神。我先走了。”
“嗯。我知道。”起身送他到门口，“学长晚安。”
关上门，深深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