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季蓝（下）

季蓝一行人刚下飞机，就被大会主办方接到了安排好的酒店。
全国校际联赛一直是由国内掌控一方经济命脉的北央集团做最大赞助商，所有的准备设施自然周全完美。
大会选在一个近郊的度假区里举办，酒店也是里面的附属设施。一带瓦砖红的四层楼别墅式建筑群，掩映在碧绿的树影流水之间，说不出的写意漂亮。
因为一中的队伍中只有季蓝一个女生，大会很大方的给她安排了单人房。
季蓝很是满意。在接下来这段压力巨大的日子里，倘若还要处理室友关系，想来会相当吃力。
开幕仪式晚上7点开始。
参赛的学生被工作人员带走，季蓝还未及反应，就被带到了更衣室。看着满屋子的衣服首饰，她有些被雷倒的感觉。
只是一个开幕，有必要如此隆重的正装出席吗？
换好衣服到了会场，季蓝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的不知天高地厚。
偌大的会场外围挤满了媒体记者，镁光灯一刻都不停歇地闪烁着，整饬服帖的红色地毯覆盖了整个地面，观众席的暗紫色软座像整军待发的军队默默等待着来宾，四周新鲜娇嫩的香水百合，举目望去，此间衣香鬓影，驽马鲜衣。
根本无法想象，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乘车经过这里的时候它还是个空旷平坦的广场。
她算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北央集团的强大力量。
因为入选了最佳辩手，刚进会场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媒体瞩目的焦点。她尚没有自知，只是觉得自己仿佛脱光了曝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感觉尴尬而无所适从。
前面是校长和领队，她穿着在角落找到的最朴素保守的白色连衣长裙，挽着学长的手进场。
束腰的设计，金色金属细链扣在腰上，画龙点睛的出彩，领口稍高遮住锁骨省去了戴项链的麻烦，露出纤细的肩膀和胳膊。将她此时已经开始拔高的个子衬托的有番低调的纯真。
季蓝以为这是那琳琅满目的衣服中最朴素的一件，殊不知也已经价值不菲。
走到中段的时候，季蓝被外围的一个不认识的声音叫住，她错愕地停下来回头看他。
只见无数的话筒凑到自己跟前，一个记者语速极快地问了好几个问题。
季蓝霎时有些晃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回答，“能参加这次大赛我们感到很荣幸，对于能不能夺冠，我想人的成功跟他背后的汗水是分不开的，如果有幸再度荣获最佳辩手，我的光荣都来自我身后的师长，还有与我携手而来的团队……”
话音刚落，又有人连环炮般的接着问了个问题，大意是她跟另外的一位最佳辩手是否有信心较量一番。
但是周围太吵，她没听清那个最佳辩手的名字。
正当此时，入口传来吵杂的声音，有人喊“他来了来了”，眼前的媒体都被吸引了目光。
季蓝抓紧机会拉着学长连忙离开了。
能有人来转移注意她乐得轻松，那些媒体太可怕了。
他们往里面走，身后有很多尖叫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她只听清叫夏什么的。转过头去看，那人刚好被人影遮住了。季蓝也不甚在意地继续往前走。
“你刚刚表现得挺不错的，挺有大将之风。出乎我意料啊季蓝。”学长赞赏地说。
季蓝失笑，“学长你可好，在一旁说风凉话。刚才我都快急死了。”
学长扬眉，“我看你游刃有余啊！”
季蓝狠狠瞪他，抿嘴做出很严肃的样子。学长哈哈大笑，拍拍她的头。
在安排好的座位入座，又等一会儿，司仪终于宣布开始。席间有一群学生年纪的人非常有气场的经过他们面前，其中还有人盯着季蓝看了几眼。
季蓝有些不明所以，只是感概道，“刚才那个什么学校？霸气外露啊……”
“北央公学的队。每年都是他们跟我们南河七中争冠军，实力强大。”
季蓝疑惑。“这个北央公学，跟北央集团有什么关系？”一样的名字。
学长像看怪物的眼神看她，“下至全国重点北央公学，上至名门高校北央大学都是北央集团下属的教育机构。你未免太不关心了。”
季蓝撇撇嘴，这些她务必要知道吗？
一个又一个领导冗长的致辞之后，由几个重量级嘉宾执行启动仪式，然后大家喝点小酒，放点礼花，最后音乐出来，众人散场。
季蓝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主办方。
那位工作人员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很恭敬的说，“我们大会的意思是，最佳辩手选的礼服是我们主办方送的见面礼。您请收下。”
季蓝用更意外的眼神看着他，“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对方一听惶恐了，“这是每一届既定的流程，我们不能擅自做主。您能收下是我们的荣幸！”说完立刻找了个借口跑了。
季蓝简直不可思议。
这个北央集团的老板是不是有钱没地方花了，乱送衣服这种事也做得出来。而且他们的员工未免调教得太好了，对着个小他十几岁的女学生一口一个“您”，他说得自在，她听得都快心虚得弯下腰来了。
但这作为一段插曲很快被季蓝遗忘。
紧接下来她陷入了忙乱不堪的辩题准备阶段，日日早出晚归，回到酒店还要查资料总结思考，每天不到两点绝不可能上床睡觉。
期间他们观看了一场比赛，走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南河七中的队伍。
乍见校长和领队很热情的走上去跟对方打招呼，季蓝才知道原来这几位老师是大学时的好友。对方的领队是位姓常的老师。
校长向常老师介绍季蓝这个新成员，常老师眼前一亮，夸赞了季蓝“有大将之风”。
季蓝心虚，不堪载誉，只是腼腆地说，“常老师，您实在过奖了。季蓝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
哪知常老师微微一怔，侧过脸对校长和领队说话，脸上露出很怀念的笑容。
“瞧这孩子的神韵气质，像不像清空当年？”
两人呵呵点头笑了，说道，“就是更稚气些。她还小。”
说罢，常老师向后挥了挥手，“清空呢？”
身后两个学生说，“他说会场太闷，想去走走。”
常老师显然也已经司空见惯，只好遗憾地对季蓝他们说，“本来想给你介绍这位学长，今天恐怕不行了。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听话……”
季蓝听了，忍不住笑出来。想想一个高三毕业生，被老师说成不听话……
常老师显然有意要调侃，见季蓝捧场的笑了，也有台阶下，于是又说道，“等过两天，我们约出来吃顿饭，正式的让你们认识一下。”
校长答应下来，双方便道别，错肩而过。
他们很快迎来第一场比赛，对手实力尚可。一中以绝对优势取胜，赢得满堂喝彩，季蓝毫无悬念再夺最佳辩手称谓。
她本人无甚所谓，在她看来，团队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但是学长和领队倒是很高兴。
接下来的一场是北央公学对战华城实验。
都是问鼎冠军的常客，可谓是强强对决。现场很快聚集了很多媒体观众。
坐在场下休息的季蓝惊奇的发现，他们的粉丝团非常专业，都各有口号和偶像，更有甚者，还带了荧光的板子来，上面是辩手的名字。活脱脱变成演唱会现场。季蓝被震住了。
工作人员布场的间隙，学长在她耳边介绍着。
“这次预选出来的全国四大最佳辩手，一个是我们南河一中的，对，就是你。另外还有就是今天你会见到的，北央公学的顾长宇，出了名的一语中的尽锋芒，辩风辛辣，针砭时弊；华城实验的温润公子孙星衍，进退有度，滴水不漏。最后那位就是南河七中的夏清空。自从参加了全国赛以来，决赛的冠军和最佳辩手就没在他手里跑掉过。是我们最强劲的对手。不过……”学长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季蓝心下正疑惑这名字不知在哪里听过，见学长声音变得阴阳怪气，她不明所以。
“不过什么？”
“……不过他这人魅力很大，很少人能跟他对战不被他吸引，尤其是女生。”
“他长得很帅吗？”能比曲方云还帅吗？季蓝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连曲方云她都没感觉。
学长沉吟一会儿，说，“说来很奇怪，他的魅力不在于相貌，而是气质。一举一动都很迷人。就连我作为男人，也忍不住被他吸引眼球。”
能让学长这么自恋的人心悦诚服的不多，她所熟知的就只有那个风靡万千少男少女的影帝而已。看来这个夏清空真的有两把刷子。
说着，会场两边的门都打开了。两支队伍同时背着行囊走进来。
华城实验没有跟周围的人打招呼，很安静的准备自己的东西，连外套都还没穿。
北央公学的人进来时就一副衣正笔挺的模样，两男两女的阵容。女生妆容精致，体态端庄，神色矜持，从脖子到脚跟都优雅细致无懈可击。男生清俊从容，很大气。
这时学长站了起来，朝北央公学的人走去。季蓝跟了上去。
学长喊道，“顾长宇。”
个子最高的那个男生转过身来。季蓝有些惊讶。
那个人从背后看已经很有气势，正面更加丰神俊朗，锐气逼人。难怪人家说他一语中的尽锋芒。
他看见是学长，微微笑了，冰山破了一角。“恭喜得胜。”
学长在他肩上轻捶一拳，“你们却有番苦战了。”
顾长宇不以为意的笑，眼神瞟到他身后的季蓝。学长转身把她拉到身边，骄傲的介绍道，“我们家小师妹，季蓝。久仰大名了吧？”
原来背对着他们的北央公学的辩手顿时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打量她。那种浑身赤裸的感觉又来了，季蓝很不自在。
但很快他们都收起惊讶的表情。那两个女生很热情的走上来，“真的是久仰大名。初次见面，我叫李琰。”
“我叫程棠。”
季蓝也进入公事化状态，微笑的握手，“哪里。你们过奖了。”
大家见她这个样子，都忍不住笑了。季蓝不解，学长拍拍她的头，笑说，“对着他们不用紧张，虽然表面是对手，私底下关系还是很放松的。以后你就懂了。”
后来大家聊了两句，碍于人越来越多，就约好了结束一起吃饭。
主席宣布双方辩手进场。
华城实验秉承一贯的低调作风，淡淡的走上台，握手，错肩。
另一边北央公学则意气风发地走上台，微笑对台下颔首，很有台风。看上去两支风格迥异的队伍确实火药味十足。
因为坐得近，视角好。季蓝看到，在队长握手的时候，顾长宇和孙星衍两人错肩的瞬间，两人对视时含笑笃定的眼神。
接下来比赛节奏紧凑，妙语连珠高潮迭起，反驳笑讽还以颜色，双方过招之快几乎让台下的人应接不暇。
但最后因为北央公学的团队合作更加流畅和谐而取得胜利，最佳辩手则产生在华城实验的孙星衍。
下台之后，孙星衍走向顾长宇。“算上去年那笔，我们算平手了。”
顾长宇还没开口。旁边李琰瞪大眼睛，笑谑，“谁说平手的？！赢就是赢，有些人啊，输、就、是、输！”
孙星衍无奈失笑，还是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好。那待会儿就赢家请客咯！”
程棠上前笑笑拍他的肩膀，“应该的应该的。要安慰下我们孙少败北的心嘛。哈哈！”
真的很难想象，在台上还争个你死我活的一群人，一下台就有说有笑。
后来当季蓝成为其中的一份子时，才深刻明白那是一种，识英雄重英雄的心情。
几人驾车到市区最繁华的中心地带，车子开进一条略窄的街道后停下。
相比起周围的喧嚣，这条街显得太安静。沿路有装饰古朴的街灯，尽头有户人家亮了灯。走近了才发现是家饭馆。门是横拖式的纱窗木门，门上挂了沉木色的牌匾，金漆闪闪的浮着“一品芝麻”四个字。真是低调的气派。
进去后，里面看似古色古香的布置，竟都是檀木制品，难怪一进门就有股淡淡的檀香扑鼻。这样的装潢，必定昂贵得惊人。
看来这“一品芝麻”的老板财力相当雄厚呢！
这几位学长姐显然对这里非常熟稔，几乎略了菜单就点了一桌的菜。餐牌上没有价格，季蓝暗想定是价格不菲。都说北央公学是国内最有名的贵族学校，照今晚看，想来不假。
菜色上齐后，大家边吃边聊。席间李琰笑道，“之前预选赛没见过，一直就很想知道那个传说中很淡定很飘逸的一中最佳辩手是谁。没想到一见面，竟然长得这么可爱，像个娃娃一样，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季蓝很尴尬地笑。她不过是年纪小些，五官还没张开罢了。
学长却朗声道，“你别被她骗了，这小丫头片子可厉害了。在我们弓道社，技术出了名的快狠准。谁得罪了她就……”说着就哈哈笑了起来。
季蓝瞪他一眼，一天到晚就知道挖苦她。
大家都笑了。孙星衍又说了句，“那难怪能拿最佳辩手了。”
季蓝一听赶紧说，“千万别，我是‘新手上路，菜味很重’！”
大家更是大笑。
吃完饭，女生们走到街口等他们把车调出来。程棠和李琰却一直盯着季蓝看，后来季蓝实在没法淡定了，只好转过头去。
“学姐，是不是我脸上有东西？”
“小师妹，你是在南方长大的吗，有没有亲戚在品园？”
李琰一听，奇怪地看向程棠。品园是军事管理区的住宅小区，几乎集合了首都的政要家庭。她怎么会这样问。
季蓝正要开口时车开了过来，几人忙着上车，对话也就中断了。
到了度假区，学长和季蓝要去领队办公室讨论接下来的安排。一行人目送他们离开。
李琰忍不住感叹，“这孩子跟在台上简直判若两人。”
顾长宇说，“这样的人才让人敬畏。”
世界上有种人，就像一口古井，不靠近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平凡无奇，只有喝过一口井水，才会发现他是如何的甘甜清冽。他们从不轻易展示自己的实力，从不炫耀自己的才华。
程棠突然开口，“她很眼熟。我以前好像见过她。”
李琰疑惑，“你说在品园？”
程棠点点头。
李琰说，“这不太可能吧？除非她是军人家属。但是那么随性洒脱的秉性，怎么都不像。”
也许吧。程棠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她一定在哪见过她。
另一方面，结束了校运会的一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晚上的时候，班里的人一起看了辩论赛的跟踪直播。看到开幕式上，季蓝接受采访的那一段，全部人都拍案叫好，直呼季蓝给他们争脸，表现得那叫一个淡定。
曲方云看见季蓝削瘦娇小的身影在人群里，那身白色素雅在姹紫嫣红之中格外脱俗。不施粉黛的素颜上，一双闪亮的黑眼睛在镜头前熠熠生辉，嘴角微扬，一幅美好的样子。
他眼底露出些微笑意。
看完直播，和曾界走去道场练习。
曾界看了他愉悦的脸，笑着说，“如果不是从小就认识你们，我真的会以为你很爱很爱季蓝。我说男女之间的那种。”
曲方云淡淡地说，“你想多了。”
“我知道你是舐犊情深。不过你这么宠她，以后恋爱了，让你女朋友情何以堪？”
他终于笑出声来，“你到底在想什么？这种事情还远着呢。”顿了顿，又说道，“更何况，恋爱和她，从来就不在一个天平上。”
曾界有些错愕的转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平静而且淡定。呵，你就暂且说着大话，我等着看你将来苦恼的表情。
换好了剑道服，在道场跟社长打了声招呼，拿了自己的剑走到旁边练习。
盘腿坐下来，整理好身上靛蓝色的襦袢式筒袖，修腰打坐。他垂下眼帘，长而卷的睫毛盖住那双动人的眼睛。
刚才屏幕上的素颜进入脑海。他只是很单纯的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就忍不住——希望她不要碰到痛苦的事。希望她能一直保住笑容。
他闭上眼，心遂平静。
以后如何？他从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