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敛您一生流离

朦胧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儿时，记忆的伊始，奶奶喜欢背着我去山上放牛，那时候我还穿着开裆裤，记忆也在萌芽时期，却那么深刻的记住了这些片段。
当牛儿静静在上坡上吃草的时候，奶奶就用一张布把草地铺好，摆上很多玩具和食物把我放在上面，开始的时候我只会爬，慢慢的我开始在奶奶的牵引下走路，最后我不用奶奶牵引，就这样学会了走路。
那时候的奶奶还很年轻，我只是一个婴儿，慢慢的，我长大了，奶奶却渐渐的老去；有一天，她再也不能跟我一起到山上去放牛，也无法下地里干活，她只能拄着拐杖在屋前屋后走走，而我却已经到学校里去念书，我有了很多的小伙伴，只是每次放学我都会跑着回家烧水帮奶奶泡脚，甚至帮奶奶洗澡搓背。
渐渐的，奶奶的头发开始发白，再有一天，奶奶病倒了，我守在奶奶的床前，哭成了泪人，几次晕厥。
奶奶终于好了起来，只是从此奶奶再也无法下床，生活也无法自理，连洗澡也要爹爹或者娘亲搀扶到浴室之后再由我或者娘帮忙才能完成。
我终于长大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离开了家到城里继续求学，不能每天一放学就守在奶奶的床前，也不能每天給奶奶泡脚或洗澡。有一天回到老家，发现奶奶的屋子满屋臭味，被褥破烂，奶奶的脸早已沟壑横生，手如干枯树枝，奶奶再见到我，也已经认不出我来。
竟然问我是谁，为什么我会出现在她的屋里。
我泪流满脸的給奶奶洗漱完毕，又一次匆匆离家返校。
当我再一次匆匆回家之际，奶奶已经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她对我的到来视若无睹，她的面容从来没有过的平静。
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我看着有人帮奶奶穿上了她从未穿过的新衣，戴上了崭新的帽子，连鞋子也都是刚买回来的。
之后我看着奶奶被抬入一口木棺之中，这时候我才呼喊出声。
“不！”
我扑过去，我扑到一个人怀里。
“奶奶——”
“施主，请节哀。”
我眼前的人竟然不是奶奶，她是净心法师。
我一下子痛哭不已，抽泣着。
“我想起来了，她真的是我的奶奶，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而之前我却不知道！白白错过了那么多时光，我还来不及尽自己的孝道，奶奶——”
眼泪一直流进嘴巴里，咸涩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嘴巴喉咙。
眼前的这个人第一次没有合起双掌念阿尼托佛，而是伸出她的双手，把我搂进了她的怀里。
“孩子，如果哭出来好受一些，你就哭吧。”
她竟然如是说。
我的一颗心，一颗六神无主的心，一颗没有归属的心，一颗落寞孤独的心，一颗忧郁无比的心，一颗缺乏疼爱的心，一颗即将枯死的心，这一刻仿佛终于找到了属于它的那个身躯，终于得到了鲜血的灌溉，终于活了过来。
我终于有了嚎啕大哭的勇气和力气，倒在她的怀里痛哭到再一次晕厥。
当我再一次醒来，依然在她的怀里，这一次我不在彷徨。
我感觉她看着的眼睛充满了慈爱，与奶奶眼中曾经出现过的神色一模一样。
我还没有把心中想说的话说出，她便说道。
“孩子不要怕，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我终于稳定了一颗心，也没有再流泪。
她牵引着我，就如小时候，还不会走路的我被奶奶牵引着一般。
我就在她的牵引中来到了杨府的正厅。
杨府的所有人都已经披麻戴孝，我一出现马上有人把麻布戴到我头上，手臂还帮上了白色的布条。
“孩子，呆会我和各位师父要为奶奶超度，让天上的神仙把奶奶带到西方的极乐世界，你就乖乖的在这里，把心里想说的话再说一遍，奶奶她都能听得到，也都会记住的，但是绝对不可以哭，这样会惊扰了奶奶的魂灵，让她放心不下你，而无法超度到西方的极乐世界，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我竟然没有哭，像小时候奶奶吩咐我做任何事一样，乖乖的跪在娘的身边，娘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无语只是把她的手握紧。
奶奶静静的躺在红色的棺木中，身穿新衣的她犹如安静的睡去，我的眼前又一次次回想起梦中清晰起来的记忆。
“奶奶，您陪我走过的人生，我从来都不曾忘记，您交代过我的所有事情，所有的教导，我都已经铭记在心，如果这一次您真的是去那西方极乐世界，我不哭，您一路走好，一定要记得孙女的祝福，从此与爷爷一起，一切苦难都远离你们。”
我一直默念着。
这时候，耳边响起了师父们一片诵经声，竟然如同一首动听的歌，我的心渐渐的平静。我闭上双眼，脑海又一次浮现了从小与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情景。
奶奶，你在我的心中从来就不曾忘记！
在寒冷的冬日，那种寒冷并不单单是寒冷，还夹杂了种种萧条，如同生命的气息也被这样的寒冷扼杀，天空的那片云彩竟然慢慢的变成了心中撕裂的那道伤，我的手脚冻得通红，冰冷麻木，不一会冬梅就把一件披风給我披上，我的目光涣散，如同那些滴落水中的鲜血，无法凝聚成它原来夺目的颜色，我的灵魂仿佛也随着寒冷的冬天那嗖嗖的寒风飘远。
渐渐的，我又不由自主的崩溃——奶奶，是孙女的错，让您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孤独的躺在那样一口棺木之中，而不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我不应该只顾自己的感受而把您抛却在这个孤独的人世间，我答应过您，要让您安享晚年，而我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
泪水又一次无声滑落，也又一次洗涤了我的心灵，我真的不应该不顾一切的上山，把年迈的奶奶置之不理，如果我可以成熟稳重一点，如果我可以冷静淡定一点，如果我可以把自己的委屈和愤恨放下一些，至少我可以天天陪着您，奶奶，在您呼唤着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在哪里？！
我如何原谅自己？！奶奶，您就责罚我把不要这样对我不理不睬，不要这样就闭上了您那虽然已经灰蒙却焕发着慈祥光芒的双眼，我永远需要您那温和慈祥的目光注视；您那双不堪目睹，老如枯枝的双手，不要这样的放下，我依然需要它来牵引。
奶奶，您可以不承认我孙女的身份，您可以不让我入杨家的族谱，那些名分那些身世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我还不能没有您！
可是，奶奶静静的躺在棺木中，如同熟睡一般安详平静，她的浮华一生，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在此时与她饮下的孟婆汤一同忘却，她会忘记这辈子有我这个不曾尽孝的孙女么？！
随着不知谁的一声叫喊，之间那片半开的棺木被合上，奶奶的脸终于消失在眼前，我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悲痛，呼喊出声。
“奶奶，奶奶——”
我几乎要挣脱冬梅和小红的搀扶扑过去，把奶奶从那棺木中救出。
“茉儿姐姐，茉儿姐姐。”
龙儿的声音响起耳边。
我侧脸看着他，朦胧中只见他双手扶着我的双肩，一双眼睛也哭得红红肿肿，但目光中的关切我还是看见了。
“龙儿，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好奶奶。”
“茉儿姐姐，老夫人在天之灵并不希望看见您因此伤心欲绝，我想老夫人最喜欢看到的是您好好的活着，老夫人那么疼您，您不应该辜负老夫人一片心意。”
至此，奏乐响起，一切礼节照序进行中，辰时出殡，一路上我在人群中始终被龙儿冬梅她们扶着，如同行尸走肉。
净心法师为奶奶挑选了墓地，竟然是寺庙的后山，与那棵古树左右为邻。
在奶奶的棺木盖土之前，家人一起抓起了地上的泥土，撒在了棺木之上，我又一次哭泣着，把一把把泥土抓起，撒下。
黄土一把，掩埋一生，清贫也罢，富贵也罢，尘来尘掩，土来土葬。
荣华富贵，穷困潦倒，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浮华一時，寂寥一世。
红尘旧梦，梦断天涯，不留余恨，莫徒伤悲，人生苦短，终归尘土。
木雕鎏金，岁月如梭，人间彷徨，天堂宿寮，清明雨上，折菊永寄。
仅一把黄土就掩埋了奶奶的一生，她终于入土为安。奶奶的离去，留下我一生的遗憾。
回到杨府爹爹昏厥，净心法师为爹爹把过脉，把娘和二夫人都叫到了一起不知商量了什么，我被冬梅和小红左右侍候着，连来福也躲在一个角落里黯然神伤，咪咪更是躲在了床底几天不曾出来。
净心法师在杨府暂住了下来，说是为了給爹爹治病，就算是她不因为爹爹治病留下，我也会求她留下来多住些时日，只有看见她我的心才会有片刻的安宁。
总会在无端的时刻，想起奶奶，奶奶生前居住的屋子我是不敢进了，还没有到门口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不已，为了不惊扰奶奶的魂灵，我暂时不去触碰有关奶奶的一切。
但是当娘把奶奶留给我的遗物交到我手上之际，我还是悸动不已，看着那块第一个爷爷給奶奶和他们的家人打造的玉佩，我泪流不止，奶奶生前把爷爷留给他的玉佩交给我，她的一生的夙愿此刻已变成了遗愿，看着那块玉佩，奶奶的一生在我眼前浮现。
奶奶，你在西方极乐世界安息吧，茉儿定尽余生圆您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