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生死别离难

我写的文字竟然与这里所有人认识的不一样。之前奶奶和陆叔都发现了这个事情，我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这一次要抄写经书，却发现里面没有一个字是我认识的。
把经书拿給师父看，经过师父指点终于知道我记忆中的文字跟他们所有人认识的都不一样，谁也无法解析这一切，当我把所有的经书都抄写完，也认识了一些长得弯弯扭扭的文字。
一个清晨，听到一阵琴声，我连忙爬起床，循着声音来到寺庙后山，我看见一个女尼正在那儿弹奏着古筝，此情此景是那么的熟悉，只是她的身边少了那个吹箫的白发仙人。
我静静的倾听着，忘记了这个冬日里无处不在的冷，我眼前的景致仿佛一瞬间改变，那些枯枝败叶仿佛不曾离开那光秃的枝干，那些腐败的黄叶仿佛依然翠绿，放眼望去满眼生机，无限春光，这哪里是寒冬腊月，就如阳春三月里万物重生。
原来好的旋律竟然可以引人入胜，宛如步入梦境，这种境界得用去多少时间炼成？！
我冥思着，聆听着，直到一切逐渐恢复平静，才慢步向前。
“施主，又见面了，阿尼托佛。”
尽管之前已经见过她，此刻再次见到她，我依然情不自禁想要扑到她的怀里，仿佛有许多的话也有许多的委屈要向她倾诉。
但是她的近乎冷静的平静与平淡硬是把我希望靠近的距离拉远。
“净心师父。”
我叫出她的名字，心跳也跟着加快，仿佛期待已久的这么一刻终于到来。
“施主，一切可好？”
终于从她嘴里听到了这么一句属于关切的话语，我的心甚至比刚才沐浴那阵琴声还要温暖。
“我很好，师父，我想跟随师父出家。”
“施主，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已经想明白？”
“嗯，我想了很久，就等师父你为我剃度。”
“剃度乃小事，只是你尘缘未尽，即使剃度也无法了断红尘之事。”
“师父，你既然可以遇见未来之事，能否告诉杨茉，过去之事？”
“你不问未来之事，竟然问过去之事，过去你有何事耿耿于怀？”
“师父，我之前得了怪病，忘记了过去的一些记忆，连自己姓甚名谁也都忘记了，还有杨茉的父母亲人也都丝毫记不起。”
她竟然停顿了一秒钟，几乎无法觉察她的内心的一丝变化。
“施主，这也是你的命，无须为此苦思不得其解，已经形成的事实，倘若纠缠不清只会伤神伤心，施主应该学会放下，度云法师的教诲，难道施主全都忘了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默默的念出了度云法师当初对我说过的话。
“正是，倘若施主连这个道理都无法禅透，谈何剃度出家？！施主你还是再思考清楚再找贫尼吧，贫尼这次会在此地多逗留几日。”
说完，她抱起那把古筝慢慢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渐渐悬空，我总感觉自己与这位净心法师有着无尽的渊源，却又似乎毫无关系，第一次见到她就已经为自己与她近乎一模一样的容貌诧异无比，此次再见我的一颗心竟然犹如沐浴春风，之前那些无尽的落寞无尽的忧伤还有无尽的萧瑟之感都因为她的出现消散不见，我是那么的想要跟随着她，那怕天涯海角，哪怕粗茶淡饭，哪怕前途未卜。
人与人之间到底要怎么样的缘分才修的如此深的感触？！
带着这些感触又如她交代的那样沉思了几天，这一天我终于又一次找到了打坐的净心法师。
“师父，我已决定剃度。”
“你可已想好，所有凡尘俗念都已经放下了吗，心中已了无凡念？”
“嗯。”
“好吧。”她放下了敲打的木鱼，吩咐了另外两个师父把我带到了净身房净身，洗头，之后我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灰白色服装，那是出家女尼所穿的衣服。
我被她们领着到了寺庙的正堂，跪在了大殿之中。
净心法师和寺庙的所有师父正在为我诵经，这是剃度的开始。
我虔诚的跪在地上，双手合掌，心无杂念，就等净心法师为我剃度。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她们才把该做的一切做完，终于到了剃度之时，当净心法师把我的帽子摘去，那头秀发如水般倾泻而下，我才想起自己的女儿身。
“杨家老夫人，奶奶，杨茉恐怕得辜负您的一番心意了，从此以后我不再是杨茉。不过倘若有缘，我依然会为您找寻那失散多年的儿女，如果有缘，我下辈子再做您的孙女，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啊了！”
我心中默念着。
“嘚嘚——”
门外竟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大门被撞开了，一个人风尘仆仆的闯了进来。
“大哥，大哥——”
我吃了一惊，竟然是龙儿的声音。
只见他神色焦急，根本就没有认出跪在地上，披散着一头秀发等待剃度的我。
“师父，请问我大哥在哪？我找他有急事。”
龙儿问正要为我剃度的净心法师。
“龙儿，我在这，有什么事？净心法师正要为我剃度，一切事情等剃度了再说。”
我平静的说。
“啊？！”
龙儿听到我的声音，再看到这样的我，大吃一惊。
“大，大哥，你这是——干嘛？！”
“龙儿，我要剃度，一切事情等剃度仪式完成再说吧。”
我依然很淡定。
“你要剃度？你怎么可以剃度？！”
“净心师父开始吧。”
我依然坚持着。
“你到底怎么了？！”
龙儿竟然一把把我拉起。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大力竟然把我整个从地上拉了起来。
“龙儿，你干嘛，不得无礼，我这是正事，我在进行剃度仪式，佛祖面前休得无礼，你站一边去！”
我有点恼怒的说完又要跪下。
“我不去，你不可以剃度，你必须回去杨府一趟！”
“我不去，我说了永远不会回去了，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我的火气逐渐升起，一半是因为龙儿，一半是因为剃度仪式被搅乱。
“你再不回去，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什么，你说什么？！”
我抓着龙儿的手臂，惊恐问道。
“在昨夜我回去杨府拿之前的衣物，得知奶奶病重，已经不会讲话了，今天一早杨家已经在准备后事，听说奶奶会说话之前一直在念叨你，所以我才急急赶来找你，你如果不回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就算你此刻回去也未必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奶奶——”
我的眼泪竟然不住的往下掉，快要窒息的感觉扼着我的咽喉。
“施主你去吧。”
净心师父静静的跟我说道。
“师父，我真的很抱歉，我必须回去。”
我又跪了下来，拜了三拜。
“佛祖，对不起，请您原谅杨茉吧。”
“我佛慈悲，施主去吧，阿尼托佛。”
我旋即飞奔出了寺庙，竟然连马背也无法自主爬上。
龙儿把我抱上马背，我便不停的拍打着马屁股。
那匹马嘶叫着飞驰，我的眼睛模糊着，泪水飞散在冬天的冷风中。
一路上，我没有说一句话，身后的龙儿竟然也一句话都不说，更加奇怪的是，他竟然不敢抱住我的腰身，而是死死的抓住我手中的缰绳。
仿佛经过了无法跨越的漫长曲折路程，终于到了杨府。
龙儿把我抱下马背之际，我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无法自主迈开。龙儿搀扶着我走进杨府，我看到那些挂着的白灯笼，一阵不详的预感袭击了全身，几乎无力走进那个门口。
从那门口到奶奶的房间也不过一小段路，而我仿佛用了很久，仿佛经过了一条无比漫长的路程，才到达。
我一进门就发现狭小无光的屋子挤满了人，挤进人群中，才发现杨家男主人女主人都跪在了地上，我的眼睛迷蒙几乎不敢正视那张那个老人躺着的木床。
眼前掠过那天，我来到这个房间，几乎被满屋子的臭味熏得夺路而逃，一个老人躺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身上盖着那张破烂露出棉絮的被子，那张沟壑横生的脸却有着天底下最慈祥的表情，那双如同枯枝般的手，却有着天底下最温暖的拥抱，我不止一次的被它们拥抱，抚摸过。
而此时此刻，她依然躺在那里，但是却再也不会问诸如“谁在哪，你是谁？”之类的话了。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头发梳理得干净利落，连衣服也是新的。
依然记得那次我说要帮她洗澡时，她宛如一个孩子般兴奋又不敢相信的表情。
“奶奶——”
随着这句奶奶呼唤出，我的心也跟着我的脚步扑向床前，只是还未到双手就被束缚住，无法再向前。
她就在我的眼前，而她再也不会把我拥入她带着老人体味的怀抱，而我也无力扑进那个干枯却无比温暖的怀抱！
“奶奶，你起来，茉儿給你沐浴。”
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喊道。
“把茉儿扶回房间休息。”
我那杨家的爹爹吩咐道。
于是不知是谁把我硬要拉出奶奶的房间。
“不要，我不要离开这里，我不要离开奶奶！”
我沙哑的哭喊着，伸手抓住能够抓住的任何物体，却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掰开我的手指，把我拉出那个黑暗凄凉的房间。
“你们放手，放开我，我要跟奶奶在一起！奶奶——”
“小姐，奶奶她已经仙去，你就节哀顺变吧。”
不知是谁在我耳边说道。
“不，不会的，奶奶不会走，奶奶不会走，奶奶还要等我找到伯父和姑姑他们，奶奶还要等我将来有一天好好孝敬她，她不会走，她不可能走！”
“把小姐拉到卧室。”
不知道是谁在命令谁，又不知道是谁竟然把我腾空抱起，离开了那个我死也不愿意离开的房间。
我被抱回到了卧室，直到被放在床上的时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竟然是龙儿。
“啪——”
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他一动也不动，依然抓住我的双肩不放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亲人，那个人就是奶奶，你竟然阻止我见她，阻止我向唯一的亲人靠近，你说你——”
我泣不成声。
“茉儿姐姐，如今老夫人已经仙逝，你再怎么悲伤也无济于事，我在这个杨府这么久，谁对你最好，谁最关心你，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只是事已至此，你非要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让老夫人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吗？！你此刻不好好珍惜身体，他日如何去完成老夫人交代于你的夙愿？！你以为我看见你如此伤心，心里不难过吗？无论你是杨茉大哥，还是如今的茉儿姐姐，你都是我龙儿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失去奶奶痛苦，我龙儿绝不可以失去你这个亲人！！”
龙儿说着竟然也泪光闪烁起来。
“对不起，龙儿，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一时冲动还打了你。”
我抚摸着他红肿起来的脸庞，泪水又一次涌出眼眶。
“一定很疼吧？”
“姐姐，不疼，姐姐你再这样哭下去，龙儿的心就会疼。”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龙儿，你让我连眼泪也不流是不可能了，我的心真的会痛，我无法相信奶奶她已经离开了我，我想她一定是睡着了对吗，龙儿？”
龙儿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龙儿，奶奶一定是睡着了，她明天一定会醒来的，对吗？也许奶奶是病了，对，她一定是病了，我得去給她找郎中，龙儿你跟我一起去找。”
我起身下床，往门外走，却被龙儿拉住。
“龙儿，走吧，我们一起去給奶奶找郎中，找天下最好的郎中。”
龙儿一动不动，把我拽着。
“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用力掰开龙儿的手，移步到门口，被前来的冬梅和小红堵住。
“小姐，你就在房间里吧，此刻你不宜出去。”
“我要給奶奶请郎中，你们退下。”
我命令她们，不但她们没有退下，连龙儿也上前再次抓住我的手臂。
我开始挣扎，几乎连龙儿也无法把我控制，我刚要挣脱龙儿，却听见正厅一阵吵杂。
“龙儿，你快把小姐抓住，绝不能让她这时候出去，此时正是老夫人入殓吉时，小姐勿视。”
“不，奶奶，不可以，奶奶！你们怎么可以？！”
我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双脚也慢慢酥软下去，冷风刺骨，天也渐渐黑如墨，我的眼前也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嘴里还不停的呢喃着。
“奶奶，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