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才来到一个荒芜的山坡上,一个又斜又长又宽的山坡,地理位置酷似村子旁边他经常去坐坐的那一个,不同的是这个长满了杂草和荆棘。那些杂草和荆棘非常的茂密,有好多已经高过了他。他在其中艰难地穿梭着,在寻找着什么,又好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他走得非常的急,累得大汗淋漓,也急得大汗淋漓。
荆棘和杂草长得实在是太茂密了,走着走着他就找不到方向了,他就只好到处乱穿,盲目的找了。那些荆棘把他全身都划破了,他的衣服上裤子上到处都是血,他觉得疼得要命。他强忍着,耐心的寻找着,他好像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又好像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好像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又好像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总之,他就那么在荆棘丛林中穿梭着,非常执着,有些义无反顾,好像是在完成着什么神圣的使命似的。
赵明才走啊,穿啊,不知是累的还是被荆棘划的,他觉得浑身像着火一样难受,但他还是继续走着,穿着,而且是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突然,他听到在他前方的丛林里有了一声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似婴儿的啼哭,又似一个垂死者的哀鸣。他的心里咚的一下,觉得这个声音与他的寻找有关,于是,他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但是,他往前找了好远好远,却没有看到任何与那个声音有关的东西,这让他非常着急。他继续找,继续找,不知又找了多久,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累得趴下的时候,他把它找到了。那是一个很脏很旧的布袋包裹,被挂在一颗荆棘上。他小心翼翼的把它摘了下来,再小心翼翼的把它打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霎时展现在了他的眼前,把他吓了一大跳。他扔掉包袱,转身就跑,却被一个白发老头给拦住了。
“你杀人了!你杀人了!”
那个白发老头怒目圆睁面露凶光,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前襟厉声大喝起来。
“我没有!”
赵明才奋力反抗,但那个老头的力气太大了,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居然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就是你!”老头再次大喝道。
“不是我!”赵明才争辩起来。
“是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你!就是你!”
“不!不是我!不是我!”
“你身上的血是哪儿来的?我看见了,就是你!”老头愤怒至极,把赵明才拎了起来,好像要他立刻偿命似的。
“不不!”赵明才被彻底吓坏了,歇斯底里的大喊起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啊!不是我!不是我!”赵明才不停的大喊着。
“不是我!不是我!”
……
“哥!”
“哥!”
吴俪正趴在赵明才床边打瞌睡,赵明才突然的举动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急忙起身死命的把乱踢乱打的他按住,“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你放开,不是我!不是我!”
赵明才拳打脚踢,吴俪根本按不住他,吴俪彻底被吓坏了,她把自己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哥!你快停下来!你怎么了,快停下来。”
在吴俪的全力控制下,赵明才渐渐不能动弹了,也渐渐醒了,但嘴里仍然还在不停的高喊着不是他。
“哥,你怎么了?”吴俪抚摸着赵明才的额头,“你是头疼吗?你怎么啦?”
赵明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吴俪,看了一阵又开始打量周围,然后再次愣愣地看着吴俪。
“哥,你怎么了?我是小丽呀,你认得我吗?”吴俪已经哭成泪人儿了,捧起赵明才的脸,让他正对着自己。“哥,你不要吓我呀!”
赵明才长长的抽了口气,疲惫地把眼睛闭上了。吴俪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他明白过来了,她放开赵明才,在床边上坐了下来。吴俪一边抹眼泪,一边给赵明才盖他刚刚弄乱的被子。
“你是做噩梦了吗?”
“她们呢?”赵明才闭了一会儿眼睛就挣扎着要爬起来,但他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没能起来。
“你别动!”吴俪又赶紧按住他,“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要想别的。你问的是干妈和谢燕吧,她们都非常好,现在正在和大伙一起在田里插秧。你就放心吧。”
“真的?”赵明才放松了许多。
“当然了,这么大的事我能骗你。”
“哦,我怎么躺在了你的床上?”赵明才又把整间屋子看了一遍。
“现在你还能住到哪儿去,我又不在家,这不正好吗?”吴俪已经为赵明才盖好了被子,她冲他笑了笑。
“我睡了多久?”
“两天。”
“多少?”赵明才吃了一惊,他急着又要爬起来。
“你别动!”吴俪又按住了他,“胡二大夫说你现在身体很差,说你是身心俱疲,你需要好好休息。”
“走开!”赵明才有些不高兴了,推搡着吴俪,“还要休息?怎么休息,我都躺了两天了,还要休息?”
“是啊!”吴俪按住赵明才不放,“你知道你当时有多危险吗?这段时间你一直都没睡好,又淋了这么大一场雨,心里又有那么大的压力,胡二大夫说,要是换了别人在那一瞬间都可能被气死了。他还骂了姐姐一顿,说她不应该在那时告诉你那些。你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按大家的想法,都想给你输点液拿点药什么的。胡二大夫看过你之后说,你在那一下都没过去,就证明你的身体本身是很健康的,他说就不用输液了,但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已经休息好了。”赵明才还是要起来。
“那你试试!我看你怎么逞能!”
吴俪也有些不高兴了,她放开了赵明才。赵明才爬了起来,可刚一起来他便觉得头晕目眩,他坚持着还是想下地来,结果差一点摔倒在了地上。
“你看看,你看看!”吴俪急忙把他扶住,“你还逞能吗?”吴俪把赵明才扶回床上。
“哦。”赵明才靠在床头,“我先坐会儿吧,可能是躺太久了。”
“什么躺太久,你是躺得不够。”
“小丽,你怎么回来了?”因为刚刚的逞能,赵明才赔着笑问道。
“归宿假呀,你的脑子糊涂啦?这一次下的是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老师让我们回家看看家里受灾没有。”吴俪说,“我这屋没电视,要不然我让你看看新闻。这次的灾难很大,我们这些地方还好些,特别是在长江中下游受的灾就很大了。”
“我们这儿就只有我才受灾。”赵明才自嘲着说道。
“什么呀。”吴俪笑了,她安慰起赵明才来,“你不是好好的吗?你和谢燕都可谓,哦,还有干妈,你们都是大难不死,这可是福,什么灾呀?”
“哼!不堪消受。”赵明才咧了一下嘴,表情却显得有些痛苦。
“人在一切都在呀!”吴俪拍着赵明才的肩膀,“咱们从头再来一次!”
“幼稚!”赵明才白了吴俪一眼。
“怎么不可能?”吴俪把床头的那个小包拿过来递给赵明才,“你看看吧。”
“什么?”赵明才没有接,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
“这是干妈给你带出来的,你的那些资料,还有那个收录机。”
“靠它?”赵明才嗤笑道。
“当然不是。”吴俪说,“但是,干妈什么都没带出来,而偏偏把它们带出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相信你,并还在支持你,这不就够了吗?”
“就这么简单?”赵明才笑了,笑得有些欣慰,笑得有些无奈。
“大伙也在支持你呀!”吴俪说,“他们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呢,既要顾及移栽自己的秧苗,还要到处去找别人剩下的秧苗,把你的那些田也栽上。现在所有人都上了前线,就连姐姐也会趁小家伙睡觉时去帮忙挑几担秧苗。两个老爷子不算,那个小家伙不算,现在就我在家里闲着了。有这么大一个团队支持你,还不够吗?”
赵明才摇了摇头。
“他们是真心的,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他们已经彻底醒悟了,知道你做的事情是多么的有意义了,从此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三心二意的了。”吴俪滔滔不绝地说起来,“知道许会嫂子吗?她现在就和燕子一起在移栽山岗上剩下的那些旱稻秧苗,在大田里挽救那些没被洪水冲走的早稻。她是铁了心的要和你干下去,就像当初的许霞嫂子一样。开华哥去年就出狱了,她叫他回家都叫了好多次了,只是开华大哥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不肯回来,为此,她还和他吵架了。谢燕也是呀,她就不用说了。这么多人支持你,你还怕什么呢?”
“哼。”赵明才干笑了一声,“还有一位很重要的人物呢?”
“重要人物?”吴俪有些蒙了。
“哦,你说的是姐吧?”吴俪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敢再说话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赵明才把吴俪拿过来的那个小包拿起来,轻轻的把它打开,把收录机拿出来,好像第一次看到似的仔细端详起来。
“洪水退了吗?”赵明才端详一阵后找了一个话题,打破了沉默。
“还没退完,不过早稻秧苗出水一半了。啊,哥,你都饿坏了吧?”吴俪突然想起赵明才已经几天没吃没喝了,急忙起身给他到了一杯水。“你先喝点水,我马上去给你弄点吃的。”吴俪把水杯递给赵明才转身便出去了。
赵明才把收录机放下,把头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想借吴俪做饭的时间好好的想一会儿。是啊,该怎么过吴妍这一关呢,现在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她是不可能会让自己再干下去的。赵明才想起了刚刚做的那个梦,难道自己的这个梦想就真的被扼杀在襁褓中了?而且就像那个老头说的,这一切还是我自己造成的?他想不通这一切为什么是他造成的,当然,现在追究这个已经没用了,他不想追究。现在最重要的是该怎么面对吴妍,该怎么才能把这个梦想继续下去,把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救活,让他起死回生。他还没想过要放弃,如果真要放弃,他将不知道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会呈现出一种什么状态。可这个办法实在是太难想了,赵明才一去深入的想脑袋就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哦,怎么办啊,这可得尽快想出来呀,要不然,等她知道我醒过来了,马上就会让我听她的话去广东的。赵明才管不得头疼还是头痛了,努力的让自己去想应对吴妍的办法。可是,他越是努力头就越是疼痛,而越是疼痛他就越没法想下去,最后他只好放弃了。哦,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以后再想吧!赵明才坐了起来,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去想这个问题,他把收录机又拿起来把玩起来,并随意的把播放键打开了。收录机里面立刻传来那首他倒背如流的歌曲。
肩上扛着风脚下踩着土心中一句话不认输我用火热一颗心写青春不管这世界有多冷就让暴雨打在我背上就算寂寞比夜还要长谁能了解我谁会在乎我少年的梦追逐天边最冷的天风寻找世界最高的山峰我把孤独当做朋友天地任我遨游不为谁停留虽然很多事情我不懂虽然留下的伤会很痛我把泪水藏在眼中一步一步往前走我要做追风的英雄追逐天边最冷的天风寻找世界最高的山峰我把孤独当做朋友天地任我遨游不为谁停留虽然很多事情我不懂虽然留下的伤会很痛我把泪水藏在眼中一步一步往前走我要做追风的英雄我把泪水藏在眼中一步一步往前走我要做追风的英雄……
赵明才一遍一遍的听着,听得如痴如醉。伴随着歌声他不由自主的下了床,出了屋,走出了村子,并来到了山坡下,再顺着山崖边那条他走了不知有多少遍的小路走上了山坡。
追风的英雄!
赵明才无奈地笑了,恐怕是跟风吧?跟风怎么会是英雄呢,跟风永远都成不了英雄。可是,创新也未必就是英雄,往往反而会死得很惨。这些年来,自己就是太“新”了,结果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上山的那条小路由于这些年走的人越来越少了,上面已经长满了杂草,虽然被旱死了,但它们还是把路都全部盖上了,这让赵明才走起来相当的艰难。赵明才小心的慢慢的往上走,可来到山岗顶上时他还是累得大喘气了。他很纳闷,自己刚刚才躺了两天,怎么就成这样了呢,难道是这山坡长长了?他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山脚下,同时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他和小伙伴们都说自己走的是一条捷径,于是,他便再次把两条道作了一个比较。可比着比着他就笑了,自己真是太荒唐了,这小时候不懂事的游戏,竟然到了今天自己还在玩。这世上哪来什么捷径呢?赵明才笑得无比的无奈。
山岗上没有谢燕和许会,也没有了一根秧苗,只有那个新产生的大坑。看着那个已深深凹陷下去的大坑,他又笑了,妈的,还真是个大坑呀!大得把谢燕坑了,把他也坑了。
赵明才小心的去到悬崖边,看了看那块掉下去的岩石。不知那岩石是被摔成几块的,还是本身就是几块的,总之他看到它已经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坟地里了,而且奇迹般的没有砸到一个坟头,全都落在了空地里。赵明才又笑了,这些个老祖宗,还真会保佑自己,看来这儿风水还真不错,只是他们忘了保佑我了。看完了,赵明才又小心的退了回去,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并把收录机关掉了。
这时,赵明才才抬眼看到了周围的情景。洪水的确还没完全退去,那些山丘上的望天田里倒没有多少水流了,只是偶尔有一块稻田还在流着,都不是很大了,但越往下就越多了,到那些峡谷里时就每一块田都在哗啦啦地流了。而他的早稻大田里的水流就更大了,就像吴俪说的那样,还淹没着半截水稻。那早稻已经没剩下多少了,那么远的距离都可以看到里面的水,估计是一半都没有了。
远远的,赵明才看到在那些蓄满水的田里,乡亲们正在忙着插秧,他们似乎都显得很高兴,都在一边干活一边说笑着,声音大得他都能听到,像山崖下那些稍近一点的,他还能清楚的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远一点的,虽然听不清内容,但也能确定他们是在说话,而且是很欢快的说话。而他的早稻田里却是相反的场景,许会和谢燕正在里面忙碌着,她们的动作是那么的迟缓,是那么的艰难,透着许多的无奈。
看到这个场景,赵明才又只好无奈地笑了。是啊,这是场什么暴雨啊,对所有人都是甘霖,恰恰对他就是洪水猛兽。这损失那么惨重,根本计算不了那些早稻的正常产量,没有强有力的说服力,估计那种子站是不可能要的。种子站不要,乡亲们就更不会要了,总的就是一句话:他已经彻底失败了。再有,吴妍也不会给他机会让他等到它们收割时的。想到这些,赵明才心里就像插了一把刀。多好的东西呀,如果就这么把它们舍弃掉,那不是暴殄天物吗?赵明才心都快碎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
赵明才安慰起了自己,不就是说服一个吴妍吗,没问题的,这么多年来,人人都阻止过我,可有谁能挡住我呢?再说,她在心里其实也是支持我的,只是担心大伙不支持才阻止我的。种子站,亲友们,还有乡亲们,所有人都曾支持我,就算到了现在,至少亲友们是支持的。至于种子站,他们早就说过这两个稻谷品种是非常好的了,他们现在不是还没说不支持了吗?这不是有希望吗?只要他们支持,乡亲们也就会支持,有了这么多的支持还愁大事不成?在这种情况下她是没有理由不支持的!这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吗,不就是受了一点损失吗?就像吴俪说的那样,我完全可以重头再来的。
哦!对的!
赵明才豁然开朗,刚刚想得头疼的问题,没想到此时天马行空的就把它解决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就算吴妍坚持她的理念不支持,他干吗要去听她的呢?不要她的资助也不是不可能成功的,人怎么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呢,那不是傻到家了吗?
哦!太好了!
这一次,赵明才是开心的笑了。他转过脸来,望着与他的早稻大田相反的有山崖的那一边,望着那些还流着水和没有流水的稻田,那些乡亲们的说笑已悦耳多了。
啊!多么美的生产图画呀!火红的泥土火红的水,翠绿的秧苗被农夫们有规律的点缀其间,真是太美了!赵明才站起来几步跨到悬崖边上,啧啧赞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