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二节）

赵明才来到大田边上，看到洪水已经把他的早稻淹没了一半高了，在洪水的冲击下，所有禾苗都严重的向着水流的方向倾斜，并在水中不停的摇摆飘荡，有好些都被洪水冲折了，正顺着水流翻滚着流向出口。哦！天哪！见到这一幕赵明才心疼极了。他赶紧奔向出口，出口处的缺口不知是谁早已帮他打开到最大限度了，但洪水还是不能全部从缺口上流出，已经在田埂上漫流了。
啊！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赵明才急忙跳进大田中，他想试试洪水的冲击力，想测测他的这些宝贝早稻能否经得起。可他刚一下去就摔倒了，洪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根本站稳。
哦！我该怎么办啊？
赵明才非常失望，坐在田里望着滔滔洪水伤感不已。
哦，完了完了，这下子真的完了！
刚才的那种喜悦和兴奋此时已经无影无踪了，替换上来的是无比的伤心和失望。这一段时间来的努力看来是白费了。
啊！我该怎么办呀？
赵明才爬起来小心的往田中央走去。由于大田原来已经脱水，泥土被晒得半干了，表面非常的柔韧，已经不再稀软，有的只是湿滑，再加洪水又猛烈的冲击，赵明才行走起来是相当的艰难。他不得不猫着腰，并把双腿张开一些，把双脚的所有趾头使劲的往泥里抓，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但是，尽管这样，他还是在刚走两步后再次摔倒了。当他爬起来再走时，又再次摔倒了，而他每摔一次就会坐折一蔸稻谷，这让他心疼极了。他往田中央走的目的就是为了想把它们三蔸五蔸的绑起来，增加它们的抗冲击能力，可偏偏适得其反，急得他都快骂娘了。赵明才就近开始绑起来，他把几蔸禾苗小心的拢到一起，用它们自己的叶子轻轻的把它们捆绑到一起，果然，经过捆绑后的禾苗在洪水中摇摆得就没那么凶了。这让赵明才感到了一丝欣慰。于是，他开始继续绑起来。
赵明才不停的绑啊，绑啊，可他的速度太慢了，他花了一个小时，弯得腰酸背痛，双脚也抓得快抽筋了，却还是没能绑出多少，而洪水已经快把禾苗全部淹没了。最让他伤心的是因为洪水太大他已经无法再绑下去了。那些禾苗散开在洪水中剧烈的摇摆飘荡着，他很难把它们一整蔸一整蔸的全部抓住。而当他把手尽量往下伸，抓住每蔸禾苗的基部用力把它们归拢时，那些本就有些折损要断而又未断的禾苗就全都被他拢断了。赵明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哦，真的是完了！
赵明才抬起头，望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洪水真是欲哭无泪。哦，他突然觉得好累，好困。他要休息了，哦，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真的要休息休息了。赵明才慢慢向岸边挪去，可脚下实在是太滑了，他被一蔸禾苗绊倒了。赵明才扑通一声便倒在了田里，并立刻被洪水冲着向下游漂去。虽然他是一个游泳和潜水的高手，稻田里的水也没有水库池塘深，但他是在无意中，而且这水流也太湍急了，他也太累了，他好不容易才把呛得不行的自己稳住。他翻身坐在田里，没命的咳嗽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再被洪水冲跑，他把双手使劲的插进了泥里。赵明才使劲的咳嗽着，也许是水太深，已经淹到他的胸部了，赵明才越咳嗽越觉得胸闷，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大张着嘴巴，不停的做着深呼吸。
赵明才不停的喘息着，看到几乎和他视线一样高低的滔滔洪水夹杂着被它冲折的禾苗从一边向他汹涌而来，经过他之后再汹涌而去，他的心里悲痛极了。哦，他没想到，他没看到金浪，反而看到了这滔滔的洪水，看到这滔滔的洪水在翻着红浪，而看过这红浪之后，他就再没机会看到金浪了。哦，真的完了，真的完了！都说洪水猛兽，他以前一直不理解人们为什么要在洪水一词的背后加上一个猛兽，现在他明白了。可笑，可悲，他竟然要付这么大的代价才能理解这么一个普通的词汇。怪不得以前老人们给他说一丁点儿事都会给他强调，这是他们的经验！经验！是他们用半生换来的，让他好好珍惜。看来这话也没有丝毫夸张了。可赵明才想不通，难道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总结一些芝麻绿豆鸡毛蒜皮的经验，一些常识，理解一些简单的词汇，而后再把它们当宝贝似的传给自己特别看重的后生？
哈哈哈！
赵明才觉得非常可笑，而且也笑了出来。
猛兽，他娘的猛兽！老虎都有护犊之情，都是有血性的，这他娘的洪水才是个真正的猛兽！哦，可他娘的为什么要单单和我赵明才过不去呢？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场甘霖，可为什么到了我这儿就他娘的成了猛兽了呢？
苍天啊！
赵明才仰天长叹，我赵明才怀着赤诚之心为家乡父老寻根问路，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为什么要这样打击我呢？成功离我仅只一步之遥，你这是嫉妒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我赵明才虽没念过几天书，但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可问题是，我苦了心志，劳了筋骨，饿了体肤，也曾乱了其所为，至于动心忍性就更不用说了，为什么还不能增益而其所不能呢？
哈哈哈！
赵明才再次笑了起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精辟！真的精辟！
哦。
赵明才的眼睛湿润了，模糊了，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人生真是太无常了，刚刚他都还在欢呼庆祝，可是，现在他却只能为这同一件事悲伤绝望了。难道这就是乐极生悲？赵明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好想就这么一直坐下去，可是，洪水不断的上涨，已经淹没了他的嘴巴了，他只有仰着头才能呼吸了，而很短的时间后，他仰着头也不能呼吸了，最后他只好无奈地爬了起来。
当他来到岸边再回头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禾苗了，整个大田就像一片汪洋大海，只有洪水汹涌着奔向那个狭小的出口，即便是看到了禾苗，那也是已经被洪水摧残了的了，它们翻滚着，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又浮上来，顺着洪水也涌向那个狭小的出口。看到这一幕，赵明才的心里又像刀割一样难受极了。他又想骂娘了。这里怎么该做成稻田呢？这分明就是一个天生做鱼塘水库的地方呀！这是哪位愚蠢至极的老先人干的事呢，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又是哪些愚蠢的后辈继续传承下来的呢，为什么没有改变它呢？难道那个时候就没有下过这样的特大暴雨，他们没有吃过这种亏？偏偏让我赵明才来赶上呢？
唉！赵明才叹息起来，是啊，这是个低级错误，虽然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特大洪水，可这个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到是最低的啊，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上面来呢？赵明才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久晴有久雨，大旱有大雨，这是从小就听腻了的农谚，怎么就忘了呢？都怪自己功利心太重了，一心想着在这大旱之年大显身手，以为这个低洼里能长出黄金。这么说来还怨不得别人，这是自己机关算尽，罪有应得！
哈哈哈。
哈哈哈。
望着那滚滚洪流，赵明才再次大笑起来。大势已去，夫复奈何！
哦！赵明才瘫倒在田边上，他实在是太累太困了，好想就这么睡一觉啊，可他的心里那种激动却太难平复了。他又爬了起来，可是，眼睁睁的看着禾苗不断的被不断上涨的洪水摧毁，他的心情就更激动了。哦，老天爷，你真的是太残忍了。
“明才！明才！”
不知何时，赵明才的身后传来了吴妍的焦急的声音，赵明才听见了，但就是不回答她，甚至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吴妍只好往前走，来到跟前叫他了。
“明才，你还在这里干吗？快跟我回去。”吴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赵明才仍然没有说话，但这次他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是啊，他太恨眼前这个女人了，这个既是他姐姐也是他嫂子的女人，要是当初她肯借钱给他支持他一把，怎么会有今天呢？当然，也许他还是会引进这个水稻品种，但也许不是今年，即便是今年，可能也不会这么多，也不会种在这个倒霉的地方。因为有了养殖基地，发展农业就不会是他的主业，至少三两年内不会成为他的主要项目。这个女人以好心的名义害了他，不仅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她将还会以好心的名义来阻止他，并会让他无法拒绝。赵明才真是恨透她了。
“你快回去啊！”吴妍动手拉了赵明才一把，却被赵明才给甩开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是使的哪门子的气呀？”吴妍哭了。
“我想呆一会儿！你别烦我！”赵明才终于不耐烦地开口了。
“谢燕她……”吴妍哭得更凶了。
“谢燕？”赵明才来了精神，他想起来了，谢燕去山岗上拔秧苗去了，哦，对呀！她拔秧苗去了！啊，对呀！我还有旱稻呀！我还没失败呀！
“我马上回去，你快去告诉她，让她把秧苗挑到田里，我马上就去栽！”赵明才翻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还栽什么秧苗啊，她都出事了！”吴妍说道。
“什么？”赵明才心里咯噔了一下，刚刚才燃起的那点希望又彻底熄灭了。
“山崖滑坡了。”吴妍说，“那时她正在那里拔秧苗，她和那块巨石一起被抛下了山崖，幸好她眼疾手快，在快要掉下去时奋力的抓住了一条树根，没有掉到山底，可她全身都被划破了，而且在那山崖上掉了一个多小时，要不是有才叔看见，她可能就没救了。”
“哦！”赵明才长出了一口气，“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被解救下来就晕过去了，而且浑身都在流血，已经把她送医院去了。”
“哦。”赵明才又长出了一口气。“那我去拔秧苗。”
“还拔什么呀，掉的就是山岗的最顶上，你播秧苗的那一块，秧苗全部都连同那块岩石一起掉下悬崖，被砸烂了。周边只剩下零星的一点了。”
“什么？”赵明才觉得头昏脑涨，一屁股坐了回去，“哦，怎么会这样！”
“别叹息了，还有你想不到的事呢，你快起来！”吴妍把赵明才拉了起来。
“你说！”赵明才被吴妍强行拉起，有些趔趔趄趄，他尽量让自己站稳。
“你家的房屋倒塌了，全部都倒塌了！”吴妍说完大哭起来。
“房屋全部倒塌了？”赵明才一惊，看到吴妍痛哭的样子，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啊！天哪！
“妈！”
赵明才迈开大步，急切的想要冲回去，可他突然觉得两腿发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