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大伙的担心并不是赵明才和谢燕用他们的绝对自信可以影响的。天气的持续干旱让大伙倍受考验,因为他们担心的不仅仅是赵明才和谢燕的那两种稻谷,天不下雨他们的中稻也无法移栽。大伙抢到了一部分水,移栽了一部分稻田,但还有大面积的田地在那儿干涸着,而随着干旱的继续,抢来的那点水也在迅速的减少,且池塘水库早已底朝天,再无水可抢了,他们的心情怎么能好得了呢?这干旱就是双刃剑,当他们看到山岗上那郁郁葱葱的旱稻秧苗时,他们会欢呼雀跃,但当他们回头看到山崖下那大片大片干涸的田地时,心情却又悲伤极了。
随着干旱的持续,大伙对气象也就越来越关注了。每天都在各个电视台和广播频道里收听着天气预报,什么中央台、四川台、泸州台、泸县台,可他们每天听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那就是无雨。每一天都抱着最大的希望打开电视机,每一天都最失望的离开。电视让大伙的心情一度降到了谷底,几乎绝望。里面说,这是南方很多年都没有过的干旱,其面积之广,程度之重,是有记录以来非常罕见的。电视里还说,据气象预测,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有大雨的。
老天爷似乎就是要和所有苍生作对似的,它不仅不下雨,也不仅仅那么半晴半阴,有时候还会出几个大大的太阳。那时,在泸县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看到大面积的亟待雨水浇灌才能耕种的田地,也可以看到那些有幸已移栽的田地中央开满了大大小小的裂口,庄稼已经枯萎。就连饮用水都有些困难了,有好些水井都被老百姓挑干了,每个村庄里大概就只有那么一口井有水了。大伙挑水都得排队,去得晚一点的,可能就得在井边坐上一两个小时,等井底那丝细小的渗水把井渗满才能挑了。政府也开始号召农民放弃中稻秧苗,购种预备播种一季晚稻了。
赵明才尽管把早稻种在了最低的地方,周围别人的田地有水渗下来,但那毕竟是很少很少的,怎么也经不起太阳的炙烤,而当周围田地都已干涸之后,他的田地很快就显泥了,只有那些脚窝里有点水了。而此时他的早稻已经分蘖完,即将抽穗,如果再有十天八天不下雨,就会彻底完了。至于那个旱稻,虽然此时在苗床里还是郁郁葱葱,但那个蓄水坑里也早就没水了。在这个时候,赵明才的信心不得不下降了。
但谢燕却表现得相当乐观,让人看不出她有一丝的担心。那时,周玲玲的担心已经非常厉害了,但因为谢燕,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叽叽喳喳的叫嚷。谢燕经常给母亲做思想工作,安慰她。谢燕说,在他们泸县,这么些年来,还没有听说过因为干旱而有过绝收的事,这干旱只是一时的,她让她不要相信电视里的那些天气预报,那些只能作为一个参考,当不得真的,天气时刻都在变化,怎么能够测得准呢。她让母亲相信她说的,很快天就要下雨了,一切都会好的。周玲玲知道女儿是在安慰她,但这些话还是非常管用,她没有发过一次牢骚。谢燕不单是安慰她的母亲,也安慰黎世芳,安慰所有亲友,甚至包括赵明才。这让赵明才无比感动。
“燕子,谢谢你!”有一次,赵明才从外面回家正听到她在安慰自己的母亲,等母亲走开之后,他由衷的对谢燕说道。
“明才,你怎么这么说呀,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谢燕笑道。
“连我都很担心了,而你却还在这么做,我能说什么呢,只能说谢谢你了。”赵明才非常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老天爷不下雨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既然这是我们人力无法控制的,干吗要去瞎担心呢?这个道理你赵明才比我懂呀。”谢燕说。
“这个倒是,可你本用不着这样冒险,你可以去广东打工,过那种平静一点的日子。如果这一次有什么闪失,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你。”赵明才说。
“平静?你说打工很平静?”谢燕仍然笑着:“可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居无定所,有上顿没下顿,甚至撒尿都找不到地方,你想去试试吗?”
“但是你后来好多了。”赵明才说,“你用你的努力换得了让我们都为你高兴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你妈现在希望你回到那种状态。”
“可是我不想。她只是对现在的天气没有信心而已,这个你不必在意。再说,那个破回收站我已经交给程彤了,就算再去广东,我也只有另谋出路。怎么,你又巴不得我去受点罪呀?”谢燕安慰道:“好啦!就允许你赵明才有搞这些的权利,我就不可以吗?你别多想了,行吗?”
赵明才无奈地笑了,“我现在想跳崖了,你去吗?”
“去呀?”谢燕一副不正经,“有你小子垫背姐还怕什么呢?”
“唉!”赵明才长长地叹了一声,几多自责,几多欣慰。赵明才暗自祈祷,希望苍天有眼,不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给他开如此大的玩笑。他输不起,他真的输不起。
谢燕就像赵明才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能够洞悉他的一切想法。她总是会在最恰当的时候给赵明才最有效的安慰。比如,有一天她有事找他,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人,最后在上岗上山崖边找到了他。谢燕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又不好受了,在聊天的时候,她就以有意无意的方式,对他们眼前的旱稻秧苗作起了文章。
“明才,你说你这家伙怎么就那么聪明呢?你知道今年有这种特大干旱呀,竟然引进了这种这么抗旱的种子,还有那早稻。要是选的是其它品种,咱们早就宣告完蛋了。”说话的时候谢燕满脸的真诚和兴奋。
“哦?是吗?”赵明才一下子就被她调动起来了,表现出了极浓的兴趣。
“当然了。”谢燕说,“你看看,除了它,还有什么品种能在这种天气下活得这么好?你看大伙的中稻,种在水田里都死了。我们那早稻,虽说现在有些危险,但是,你看它的长势,它的分蘖能力,那有多好呀!再说,现在还死不了,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呢。而且你别忘了它是早稻,只要它能再挺一段时间,能抽穗扬花,我们就算是丰收了。这要是换了中稻能吗?”
“嗯,有道理!”赵明才有些恍然大悟,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就是嘛!”谢燕说,“你没看看乡亲们那种羡慕的眼神吗?你没听到种子站的评价吗?如果我们丰收了,不管有多少种子他们都会要的,他们认可了,给了我们最大限度的支持了,我们现在其实就已经成功了,你小子怎么还不高兴呢?”
“哦,对呀!”赵明才彻底醒悟过来了。
“想通了吧?”谢燕趁热打铁,“你赵明才那么聪明,怎么,这一次就转不过弯了?我都给你说了,我是自己想干这些的,要不然我会回来吗?你却要瞎想。亲友们乡亲们担心,他们却不仅仅是担心我们,更多的时候是担心他们自己,这你也觉得愧对他们。再者,就算是他们只为我们担心,你也不能这样啊,你都这样了他们不就更没底了吗?现在其实形势对我们是大好,你这是何必呢?”
“嗨!”赵明才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一次是非常时期嘛!我们成败就这一举了,我能不紧张吗?”
“得了吧。”谢燕笑道,“你把你的心情调过来,我还有喜讯告诉你,程彤和汪彬来信恭贺咱们了!”
“是吗?”赵明才喜出望外。
“是啊!”谢燕从地上爬起来,“要看的话你就跟着我回去吧,别在这里看那条山脉了,有什么好看的。哦,对了,我还得给你说件事,不,是给你一个警告,你以后别老往这山崖上跑了,特别是你在失败了的时候,在失败后又失眠的时候,世芳婶都担心死了,老对我说怕你真的跳崖呢。”
“哈哈哈。”赵明才大笑,“你都没来我一个人怎么跳呀!”
在谢燕的积极影响下,赵明才的心情又彻底恢复了。而且,老天爷还开眼下了两场小雨,虽然那雨还很小很小,对他的旱稻和乡亲们的中稻来说是杯水车薪,没有任何帮助,但对他的早稻却是有相当好处的。他的早稻田还没有真正脱水,那点小雨也足可以让稻田里涨一点水,可以让早稻多撑一段时间。谢燕再适时的夸奖他一番,说他有远见,竟然为这些早稻选择了这一块风水宝地,真不愧是拯救苍生的人,等等,赵明才的心情就更加好了。
赵明才有心情回头和谢燕一起劝慰那些亲友和乡亲们了。那时,虽然下了两次小雨,可那对大伙没有一丝帮助,反而让他们更加着急了。大伙仍然是每天都听着天气预报,每天都去那些干得开了很大且很多裂口的田地里望苗兴叹。亲友们都不再为赵明才担心了,他们都开始全副心思的为自己的中稻担心了。看到自己田地里那半死不活的秧苗,想到赵明才大田里长得茂盛无比的早稻的时候,他们甚至嫉妒起来了,这家伙怎么就弄到了这么好的种子呢?他又怎么占了村子里唯一的好田地呢?自己是收一粒粮食都无望了,可这家伙却是丰收在望。嫉妒之后大伙就是后悔,他们当时怎么没有让他也给自己买点种子呢,这下子就只有等来年才能种上这么好的稻谷了,可这一季就彻底完了呀!在赵明才和谢燕劝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这样叹道。
“时光不能倒流,咱们不能从头再来呀!再说咱们不是补播了一批一季晚稻秧苗吗,这一季怎么会没指望呢?难道老天一直都不下雨了不成?”赵明才继续安慰道,“我还羡慕你们呢,再怎么你们也能收到一季晚稻,可再不下雨我这早稻和旱稻就彻底完了。”
赵明才的这样话太实在了,大伙其实心知肚明,但经赵明才这么一说,他们的心情果然好多了。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拦不住。”那么,老天爷不下雨谁又拦得住呢?大伙只有听天由命了。
等待,耐心的等待。
祈盼,诚恳的祈盼。
大伙每天能做的,就是继续听着各大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就是去那些早已干裂的田地望苗兴叹。每当听到有雨的消息大伙就会欢呼雀跃,每当天空开始有乌云大伙也会欢呼雀跃,每当大伙淋到几颗零星小雨,甚至是牛毛细雨,也会欢呼雀跃。可每一次都是以失望告终。
不知从何时开始,各地都有人开始自发的组织起来求雨了,求雨的方式各有奇招,有人花钱请来道士,让他们做起法式,祈求老天降雨;有人在艳阳天戴着雨具在大街上道路上行走催雨;有人在水塘或河谷里烧纸,请求龙王施雨,花样应有尽有,但是老天爷就是不下雨。
“啊!我们该怎么办啊?老天爷,快下雨吧!”
那时,不管走到哪里,人们听到和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没有雨老百姓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天气还是那个样,常常昏昏黄黄,似阴天又不是阴天,似晴天又不是晴天,偶尔会出几天大太阳,但就是没雨。干旱是越来越严重,那些水库池塘里厚得无底的淤泥都被晒出了裂纹,而那些被农民抢栽的大田里的裂口早已可以放进双脚了。用农民们的话来说,那根本不是良田,简直就是一个个土坝操场,不仅汽车可以在上面行驶,就连飞机都可以在上面起降了。曹市乡里那条唯一的大河,也就是曹市旁边那条河,不仅早已断流,连那河底也都露出来了。这可是好几十年都没有的事了,就连耄耋之年的汪老爷子也只记得只有过一次。有些村庄里连一口有水的井都没有了,交通便利一些的,政府会每天送一车水到公路边来,周围的乡亲每家去分上一挑半挑,可离公路太远的就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小岩庄里非常幸运的有一口有水的井,可它还要供应岩东庄和岩西庄两个村庄的乡亲,大伙挑水仍然不比去公路边便利。那口井的旁边日夜都有人在排队,人们也不是要等到水满用桶能打上来才挑了,而是下到井底,等到那个泉眼里渗出了一口就用勺子舀一口,等上半天,舀了半桶就得让别人来舀半桶了。家里的洗碗水洗脚水都得攒起来,然后再浇到补播的一季晚稻的苗床里。
大伙的主要任务就是每天想法弄到饮用水,当然得顺便关注天气。可是很奇怪,平日里那些很灵验的农谚,在此时都不管用了。从各种迹象看都是有雨的天,甚至是有大雨的天,但它却连一颗唾沫星子都没有。比如说,当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人们似乎都闻到了雨水的气息的时候,它却突然风平浪静,变为万里晴空,让正在狂欢的人们彻底失望;而有时候,天空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但却在突然之间下下来一阵指头大的雨点,下得是那么的急切,下得是那么的密集,下得是那么的猛烈,可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它又已经结束了。奇怪的天气只应证了另外一句农谚:天旱无甲子。可是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太考验人了,人们除了恐慌和着急再没有其他了。
那时,在野外,人们很难看到绿色的植物了,除了那些根深蒂固的树木,就只有人们用洗脚水浇灌的晚稻秧苗,以及赵明才的那两个稻种了。
赵明才的旱稻在那薄瘠的滩地上奇迹般的显示着旺盛的生命力,但是,它的苗龄已经达到两个月,秧苗早已上节,快要孕穗了。如果在短时间内再不能移栽,它就只能原地抽穗,结出几粒稻谷了。那些同时播种的当地中稻,即便是有幸存活下来的,人们都已经把它放弃了。赵明才那早稻大田里也是一天一个样,头一天都可以看到泥土上还有水渍,第二天就完全干掉了,第三天泥土就由软变韧了,第四天就开始发硬了,而他的早稻却正在孕穗抽穗。这一切标志着赵明才几乎已经失败了,他能做的也就是望苗兴叹了。
他的信心再度降到谷底,无论谢燕怎么劝慰也是好不了的了。
干旱,它在时刻挑战着赵明才能承受的极限,也挑战着所有人能承受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