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一节）

1998年初春，赵明才准备正式播种了，但是，由于从去年入冬以来天气就总是那么半晴半阴的，没有下过一场透雨，当地已经出现了比较干旱的情况。这让赵明才既喜又忧，喜的是干旱正好可以让乡亲们看到他的旱稻的抗旱能力；忧的是他另外还有一个水稻，而且还是个早稻。早稻全生育期本来就很短，不比中稻，他担心干旱耽误了移栽时间影响它的产量。赵明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顾及这两个有矛盾冲突的品种。在和谢燕反复商讨以及征求种子站和亲友们的意见后，他才制定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是绝对完美的计划。
赵明才准备把早稻播种在村子前与山崖相反方向也就是那长长的山坡下面的大田里，那里的地势是周围最低的，田块也是最大的，既抗旱保水又易管理；旱稻他决定播种在山岗顶上，就是他们经常去坐坐的那个，以及另外两个小山丘的望天田里，那些地方都是周围最高的地方。他不仅仅是想让大伙看到那个旱稻有多好的抗旱能力，就连他自己也是很想看看的。如果它经不起检验，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放弃的。本来，最初他的想法是在那些地方直接穴播，点播，但大伙怕这样经不起干旱，因为那些滩地太薄了，平时种其他东西都是很难有丰收的，尤其是那个山岗上，要不是那个蓄水坑，甚至还会有种无收。大伙建议他集中育苗，等到有雨时再进行移栽。赵明才答应了，但他对它的抗旱能力太期待了，于是决定把它播种在山岗的最顶上。这个方法有些冒险，连种子站的人都向他建议，最好还是把它播在其他土地肥厚一点的地方，因为他们觉得要达到他期待的那种抗旱能力是有些不大可能的。但最后赵明才坚持了他的主张，大伙只好由他了。
赵明才这一次引种的数目有些大，规划种植的面积也比较宽，总的也达到了二十多亩，和上年种小麦几乎一样了。这是他和谢燕商量过的，两人都知道，这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不管是吴妍还是种子站，以及那些亲友，如果是失败了，大伙是不可能会再让他们干下去的，所以，机会难得，他们要争取弄出大动静，最好是能轰动整个泸州市，这样他们才越有可能成功。
那些规划种植这两种稻谷的田块和土地是全村人的。那个山岗上的土地几乎家家都有，另外那两个小山丘也是。那些大田，为了能把早稻连成一片，方便管理和保持种子的纯度，除了程家、汪家、以及他们赵谢两家的以外，中间还有一部分是黄有才家的，甚至还有一小部分是岩东庄的。这些土地赵明才和谢燕都是以转包的形式从原主人手里拿过来的。他们需要支付一定的转包费，还要负责缴纳国家的征粮统购，再加上种子化肥农药，这些全部算下来，他们的投资还是相当大的。
“燕子，人们都说我赵明才胆子大，没想到你的胆子竟然比我的还大，要是真的栽了，咱俩一起跳崖吧。”为此，赵明才还和谢燕开玩笑。
“好呀！死了也有个陪葬的，心里肯定会好受得多的。”谢燕大笑道。
其实，玩笑的背后两人都不轻松，他们知道这次有些冒险，所以，每一步他们都干得很小心。比如在早稻的播种时间上，他们就颇费了些工夫。因为良种场提供的种植技术资料上的时间是湖北往东的时间——那时间比播当地一季中稻都迟，而他们整个泸县又好多年都没有种早稻了，像吴金和黄有才甚至是汪老爷子和李家这些更老一些的庄稼汉都记不得早稻的播种时间了，所以，赵明才和谢燕根本不知道该找一个什么时间去播种。农技站给他俩提供了一个参考时间，那就是在当地中稻播种之前一点，而且只能是一点。因为当地往往在四月份末都还会有霜冻，就是中稻有时都会在移栽时碰上。至于早稻就更不用说了，因为它的全生育期比较短，苗龄就更短，如果提前太早，势必会遇上霜冻期的。汪老爷子和李家也提了相同的意见。可赵明才非常担心提前得不够，按这些人的意见，霜冻期倒是可以有效避免，可他有些担心再生稻的产量达不到资料上说的那样，他想在这早稻之后留一个种晚稻的时间，晚稻的生育期比再生稻长多了，他怕到时晚稻又赶上霜冻期不能成熟了。这样，为确定这个播种时间，赵明才和谢燕花了好多工夫去查资料也没有得到最好的答案，最后，他们采用了大伙的建议。当地中稻一般都是在公历三月份的一号到五号播种，于是，在农历的正月里，元宵节之后，也就是二月份的中旬，赵明才就开始整理田块了。他要在二月份末，提前当地品种一个周把种子播下去。
在赵明才播种的时候，就像以往的每次一样，亲友们都来帮忙了。甚至连赵正秀夫妇和黎世中夫妇都来了。这两年他们登门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本来这一次也是不来的，但吴妍去找了他们，告诉他们种子站的人都在支持赵明才，他们便来了。大伙帮着赵明才从平整苗床、播种、支地膜骨架直到盖地膜，全程都干，而且一边干一边说笑着，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开心，因为有了种子站的参与，他们实在是太兴奋了。种子站还给赵明才弄来了一个带有均匀孔洞的盘子，让他用它来播种，说这是一种新技术，这样播出的秧苗也会像那些孔洞那样均匀。亲友们用起来觉得非常好用，都夸这玩意好极了。因为工具好用，劲头也足，十多亩大田的种苗，大伙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全部干完了。
从早稻种子播下后，小岩庄里的气氛就越来越欢快了。大家不再是空想，而是有实实在在的盼头了。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每天都去地里，隔着地膜往里瞧，每当种子有了一丁点的变化，他们就会奔走相告。而几天之后，在当地中稻也开始播种时，赵明才又把旱稻播种了下去，大伙便就更加高兴了。
因为有种子站的参与，这一次乡亲们也关注极了。在赵明才还没播种的时候，就有人前来打听与这两个品种有关的一切信息了。好多乡亲还提出让赵明才把种子拿出来给他们看看。赵明才早就给亲友们打好招呼，全村人是非常热情的欢迎乡亲们。在他播完种以后，整个曹市乡都轰动了。乡亲们也奔走相告：“那个赵明才又开始引种了，而且引进的是比中稻还高产的早稻和旱稻！还能留种！连县里种子站也去关注了！”这爆炸性的新闻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一段时间，好多个镇都传遍了。小岩庄里不仅恢复了那种曾经的喧闹，甚至还超出了很多很多。
这最高兴的当然就是赵明才和谢燕了，但两人尽量沉住气，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这还不是他们应该高兴的时候。越是这样的时候越容易出问题，他们一定要小心。他们每天仔细的察看苗情，回应着乡亲们，把所有兴奋都压到了心底。
两个品种都非常正常地发芽，分蘖了，尤其是那个旱稻，人们谁都没见过旱地里育苗，而且是在二十厘米左右泥土的滩地里。这真是一个奇迹。种子站的人曾拔出一株幼小的秧苗看过，它的根系竟然比它的秧苗长好几倍，一颗五六厘米的秧苗，根系居然达到了二十多厘米！奇迹！真的是奇迹！当场看到的所有人都被震惊了，人们彻底相信它的抗旱能力了。
天气持续干旱，尤其是在这春播的时候，到处都需要水，干旱就越发显得明显。赵明才的大田里的水眼看着就一天比一天少了，可秧苗还不移栽，这让亲友们非常着急。亲友们建议赵明才和谢燕赶快去岩东庄的水库里放些水出来。岩东庄有一个水库，是当年大集体时由岩东庄、岩西庄和他们小岩庄共同修建的，供三个庄共同享受。从开春以来几个庄子的人就在抢水，现在，那水库的水已经被放掉了一大半，已经不能从水闸里放出水来了，需要水的人只能用抽水机把水抽出来。可让亲友们没想到的是，赵明才和谢燕拒绝了他们的建议，这可让他们急坏了。
“明才，你这是为什么呢？今年你种的可是早稻，是不能耽误的呀，不去抢水意味着你将有可能失败呀！”亲友们劝了起来，他们对两人的举动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我现在抢水没有好处啊！”赵明才解释道，“我们秧苗还那么小，根本不可能移栽，就算是移栽，大田里的水也不能太深了呀。技术资料上不是说了吗，大田只能保持三五厘米水。如果现在去把水抢过来囤积到大田里，那水倒是有了，可秧苗反而会更加延迟移栽时间，这何必呢。”
“是的，那样乡亲们也会对我们有意见的。大伙谁都知道今年我们种的是特种稻谷，我们把水屯起来，他们就会认为我们只管自己死活，不管他们了。到时就算我们成功了，他们也可能会像种麦子时那样，不买我们的账的。特别是因为他们因为没抢到水受了旱灾的时候。”谢燕说，“我和明才的目的就是想让大伙都受益，不是想让他们受灾。再说，我们的地理位置已经是最好的了，只要有一丁点雨水，我们就不会受到干旱。你们忘了平时，当周围田地里有水的时候，我们田里就会得到他们渗下的水，一点都不会受到干旱的影响吗？”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你们要何时才能移栽呢？如果要很长时间，那就不妨去弄点水，以防万一呀，看这个天短时间内是没有大雨的呀。就算有了雨，我们的水也不会浪费呀，我们可以用抽水机把水抽到山岗上去，把那片滩地浇一遍，把那个蓄水坑灌满，以便移栽旱稻呀！”
“不。”赵明才坚持他的主张，“我准备提前移栽秧苗，再等一个周我就正式移栽。我们田里的水刚好。”
“可下周才二十多天年龄呀，良种场不是说至少要一个月吗？太早了苗太嫩，如果天气突然变化，它可能经不起晒，也经不起冻呀！”对赵明才的这个决定亲友们更是感到不可思议了，但是，两人主意已定，大伙没有办法，只好由他们了。
种子站和农技站的人告诉赵明才，他们专门找过气象局，一周之后天气非常稳定，于是，赵明才按计划移栽秧苗了。这对所有关心这件事的人来说都可谓是一件大事。种子站农技站的人都来了，亲友们也来了，还有好多乡亲都来了。种子站和农技站给赵明才现场作技术指导，亲友们负责帮忙移栽，乡亲们看热闹，也有好多下田帮忙的。赵明才的十多亩大田，尽管移栽要求那么严格，但在众人的帮助下，他还是只用了三天就全部移栽完了。
而天气也像气象局预测的那样，在赵明才移栽秧苗后的一个周之内相当的稳定，不算大晴，也没有陡然升温过降温，他的秧苗顺利成活了。这让赵明才和谢燕非常高兴，大伙也非常高兴。
可天气虽没有升温和降温，但也没有降雨，这让赵明才和谢燕还是有些担忧。自从秧苗移栽后，他们发现稻田里的水似乎比没有移栽前干得快了，仅仅一个周，稻田水位就不足两厘米了。两人担心，照这样下去，就算周边抢水的乡亲稻田里有水渗下来，他们的田里恐怕也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可此时如果要去水库抢水，成本也是相当高的了。水库的四周岸上，有十几台抽水机在日夜不停的抽水，水位每天都在直线下降。如果赵明才只用一台抽水机，那么他的水就要从别人的旱田里经过，就必须先帮人家浇透，可这样他就得帮别人支付几十个小时的抽水费，等这几十个小时抽好水到了自己田里的时候，恐怕水库已经干了。要是用几台抽水机连着抽，水倒是立刻就到了自己田里，但这种时候周边所有的机器此时都正在各个大大小小的水库或池塘边抽水，哪里还能找到闲置的机器呀。要是特意去买机器来抢这么一点水，那成本比帮人浇地高多了，赵明才也抽不出这笔资金。两人商量过后决定不去抢水了，得利的地理位置让他们非常有信心坚持到下雨。
那“高山一号”也果然就是高山一号！在持续的干旱下，在赵明才和谢燕没有浇水的情况下，它的长势竟然比水田里的当地中稻秧苗还要好，一个月不到竟然每株都有了好多分蘖，这又给赵明才和谢燕增加了不少信心，而且，半山腰的那个蓄水坑里还有半坑水，他们可以隔一段时间给秧苗浇水。对此，他们同样相信他们能坚持到下雨。他们只需一场透雨就可以把秧苗移栽出去。只要移栽后的两三天内有一点水去复浇一下，这旱稻就算是有收了。
水稻和旱稻的惊人表现力让所有人都非常高兴，吴妍当然也不例外，只是在两人面前的时候，她会尽量不表现出来，相反，偶尔她还会给两人浇点冷水：“你们还是别得意得太早了，别以为有种子站你们了就万事大吉了，也别以为你们那旱稻有多耐旱，它可能就快不行了，如果这天再这样旱下去，我看你们哭都没地儿哭！”
“你放心吧，如果真的旱下去，哭的不只是我俩，到时你听不到我们哭的。”
两人哈哈大笑，对她的想法再明白不过了。他们很感激她能给他们这次机会，也感激她对目前的天气的担心。当然，这不只是吴妍，他们知道所有亲友都和她一样。所以，这时的他们就不能让亲友们看出他们有担心，只能表现出绝对的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