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春夏之交的时候,小岩庄里的“分33”小麦再次大获丰收了,除了种植四季苔蒜和雪韭的土地,剩下的土地都被大伙种上了“分33”小麦,他们竟然收获了几万斤之多。可他们却高兴不起来,小麦有了这么好的表现力,乡亲们竟然没有人提及要购种!甚至到种子都晒完入仓了也没有,他们那么热情的不停的前来参观,原来只是看热闹!大伙不但是高兴不起来,反而还非常的伤心和失望,这么多种子没人要,这该怎么办呀?
赵明才都被气晕了,他想不通,如果说在去年,大伙那些理由还说得过去,可他现在都已经是试验第二次了,那小麦的一切优点都实实在在的摆在那儿,那么惊人的产量,他们凭什么是这种态度呢?
赵明才去找那些在这两年来一直都非常关注他并常常前来察看他的种植情况的乡亲问了个究竟,得到的答案是:那么好的种子他们购买不起。赵明才哭笑不得,前些年他试验那个巨丰大豆的时候,他们还说不管他开什么价都要呢。而现在他还从来没和他们说过要卖多少钱的事呢,这哪是什么理由呀,分明就是借口嘛。可赵明才不好直接揭穿他们,为了能够了解背后的真相,于是他当即向他们表示,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乡亲都获利,只要他们愿意要,价格的问题非常好商量,他马上回去征求亲友们的意见,会给他们最大限度的优惠。乡亲们都很客气的把他送出了门。
然而,要知道其背后的真正原因实在是太困难了。当赵明才和亲友们商量了一个只比当地品种高一倍的价格,再回头去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果然只是表面上显得非常高兴,没有实际行动,而且当赵明才问他们何时要种时,他们都支支吾吾,推说等来年下种时再说。这分明就是推托之辞,小岩庄的人们彻底慌了,而赵明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为什么呀!怎么会这样啊!”当赵明才把乡亲们的反应告诉大伙后,周玲玲第一个扯开嗓门哭了起来。
“我们都最低价了,他们为什么不要呢?”
“这种子那么好,又有良种场的推广证明,他们为什么不要呢?”
女人们都哭了,而且哭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伤心。男人们虽然没有哭,但个个脸色都难看极了。这一段时间来他们顺风顺水,真是太高兴了,谁能接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呢?那天,在赵明才家堂屋里,大伙一个个都哭丧着脸,比死了人还难受。
“明才,咱们仔细想想,咱们是不是有什么疏忽大意的地方,而且是乡亲们最怕的呢?”谢燕问道。
“没有。”赵明才摇摇头,“我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种子是最好的种子,价格也是最低的价格,你说这还有什么不对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难道就没有办法知道真相了?”谢燕说道,“这也真是奇怪,以前人们不管什么事都会风言风语,传的非常厉害,现在怎么突然口风那么紧了呢?难道这件事已经达到了让他们能视而不见,没有一丝半点兴趣的程度了?”
“不会,应该不会。他们还是很关注的,应该是有别的原因,但我们要想开门见山地问出来可能不太容易,他们会怕得罪我们。”
“哦,明才呀,你可一定要想办法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呀!谢燕都回来帮忙了,你可一定不要让大伙失望呀!”周玲玲拉住赵明才说道。
“我知道。”赵明才安慰着说道。
“一定要想出办法来!要不然谢燕这么远回来就白忙活了!”周玲玲不放手,反复的叮嘱赵明才。
“我一定!我一定!”赵明才对所有人说道:“你们都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
“可要是想不出呢?那我们怎么办啊?”周玲玲仍然不放心。
“妈!”谢燕把母亲拉开,“你别添乱了好不好,现在明才都够烦的了,你让他好好静一静行吗?”
“我不是担心吗?”周玲玲无辜极了,“这么多种子,得值多少钱啊,如果按明才说的那个天价,这可是价值连城,可现在最低价都没人要,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看你这么远回来,就为了种地,万一耽误了你的大事怎么办呀?”周玲玲一口气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我有什么大事呀,不要你操心!”谢燕有些不耐烦了,“跟你说了,现在够烦了,你别添乱好不好?你先回去行不行?”
“谢燕!你这什么态度!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了?”周玲玲哭得很伤心,“都是我的错,我管不了你了!”
“婶,你别哭,我们会想办法的,没问题的,你放心吧!”赵明才狠狠的盯了谢燕一眼又安慰起周玲玲来。
“玲玲,你别这样。”周玲玲的举动让大伙顾不得伤心了,赶紧劝起她来。
“玲玲,你这是干吗呀,别乱发火呀,你还当燕子是小孩呀?”徐艳停止哭泣,也安慰起她来。
“周玲玲!人家燕子说得对,你别老逼着明才问嘛,这就是添乱,闭嘴不行吗?”李付珍说道。
“什么,闭嘴?你才闭嘴!我这不担心吗?”周玲玲冲着李付珍大骂起来:“哦,你不担心,你们家不差这几个钱,可我们跟你不一样,你凭什么让我别担心呀!”
“周玲玲,你讲不讲理啊?”李付珍委屈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担心的真正目的吗?你哪只是担心种子啊,现在燕子都大了,有些事我不想和你说,她心里知道你是不是对的。”
“我有什么错?你说呀,你说呀?”周玲玲不依不饶起来,“李付珍,你要是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呀,你们这是怎么了呀?”黎世芳从外面走了进来,“不是说事吗,这怎么又吵起来了?”
“你问她!”李付珍说道。
“问什么问呀!”谢燕发火了,她冲着李付珍大吼了一声。
“你——”
李付珍和大伙都被吓到了,谢燕都二十多岁了,还没有人看到她这样发过火。大伙都呆呆地望着她,李付珍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张着的嘴巴也闭不上了。
“哦。”谢燕看到大伙都看着自己,脸一下子就红了,“对不起,哦,真的对不起!婶,我不是有意的,不是对你发火。”谢燕说着向李付珍鞠了一躬。
“啊!”李付珍手忙脚乱起来,“燕子,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唉,婶,你和我妈都吵了半辈子了,你们以后都别这样了好吗,你说你们有几次是为了正经事呀?”谢燕说道,“开玩笑耍嘴皮子也得找点时候吧?妈,你说呢?”
“哦。”两人都不好意思极了。
“明才,走,我们出去透透气,她们把这儿弄得太紧张了。”谢燕说完跨出门去。
赵明才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呆呆地看着大伙,不知该怎么办。
“你走啊!”谢燕已经走到院门口了,见赵明才还没跟上来,回头又喊了起来。
“哦,来啦。”赵明才向大伙无奈地摊了摊手,跟了出去。
谢燕走得飞快,赵明才用走还根本撵不上,“喂,你这是干吗呀?”赵明才问道。然而谢燕却不说话,反而加快了脚步。
“咱们这是要上哪儿啊?”赵明才跑上去,拉住谢燕。
“你那么多话干吗?”谢燕白了赵明才一眼。
“哟,姑奶奶,您这脾气见长啊!”赵明才笑了起来。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谢燕说道。
“可你发的这是什么脾气呀?这是怎么回事呀?”赵明才紧跟着往山岗上走的谢燕,“姑奶奶,您老这不是想不开要跳崖吧?我可说好了,我不陪葬啊!”
“你别贫嘴了!姐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谢燕又给了赵明才一个白眼。
“你这不至于呀,你都说了,她们不是一次这样吵架了,你这……”
“这什么呀,咱们现在多烦呀,她们这是不分时候,能不生气吗?”
来到山岗上,谢燕便在悬崖边坐了下来,“你还别说,从这儿跳下去没准还真是个办法。”
“你这……唉,你也别开玩笑了,你还没想好跳不跳呢,难道叫我出来就是为了等你决定好了看你跳?”
“就出来坐坐不行吗?”谢燕又白了赵明才一眼。
“你老白我干吗呀?我有错吗?”
“就允许你白人家吗?我又有错吗?”
“哦,所以你就报复?”
“你坐下行吗?”
“行!”赵明才在谢燕旁边坐了下来。
“燕子,你就别绕了,说说吧,究竟是什么事啊,她们俩好像说有件事呢。你可是从来没这样过,是什么让你这样了。”
“不想说!”
“在我面前还有不好说的?”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犯不着和你说。”
“怎么会呢?”赵明才惊讶极了,“我对你可是掏心掏肺,你这不地道吧?”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呀。”谢燕望着天边那条起伏线直皱眉。
“哦,不说算了,付珍婶好像知道,回头我问问她。”
“哎呀!”谢燕无奈地叹了一声,“你听了说不定会更烦的!”
“我现在想知道却又不知道,那你说这烦不烦呢?你说完我也好专心去想办法撬开乡亲们的嘴嘛。”
“好吧,那我问你,你知道我妈让我回来的真正目的吗?”谢燕问道。
“她不是看到我们的发展形势较好了,让你和我一起干吗?当年她就承诺过我呢。”赵明才回答道。
“你看到的只是表象。”谢燕苦笑了起来,“她的主要目的是让我接近你,将来再和你结婚!”
“啥?”赵明才跳了起来,“你没说错?”
“你不是提当年的什么承诺吗?她说当年她答应你,让我回来和你一起干,但她附带了一句‘你必须带着我干一辈子’,现在她兑现她的承诺了,也希望你实现你的承诺!我说你们当年究竟说了些什么呀?”
“这……”赵明才挠着头,“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呀!就算是说过,这干一辈子是这么理解吗?”
“是啊,我说我们不可能,我们就是姐弟,可她不信。”
“为什么不信呢,她的证据呢?”
“前两年大伙不是给你说媒吗?她说你对程朱程彤以及吴俪都没意思,她的想象力可能特别丰富,结合到你的那句什么承诺,就认为你对我有什么意思了。再想到我以支持你为条件才答应她出去打工,后来又给你寄钱,她就认为我也有意思。总之在她心里咱俩就是情投意合,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我怎么说她也就不会相信了。”
“那就别管她呗!我们干我们的。”
“可问题是现在她又反悔了!”
“为什么?”
“小麦卖不出去,你不是又倒霉了吗?”谢燕说,“我最反感的就是这个。你知道吗,她真的太势利了。当年,她考虑到我去上高中要花很多钱,不想让我上,可又怕我和你干那不可靠的西红花种植,所以逼着我去广东。后来你养鸡成功时她曾想让我回来过。再后来养鸡场垮了,你猜她怎么着?她怕我俩会走到一起,把我那个师叔的儿子崔健支使到我那儿来,想让我和他好,断了和你的念想。那个崔健,怎么说呢,你知道,从小我就对他不是很喜欢,他人倒是不坏,可我总觉得他有些吊儿郎当的。哎呀,他得到了我妈的旨意,天天来烦我,我都快被他弄疯了。前一阵,我妈看见你又红起来了,就来了这么一出,让我回来。她的算盘打得精,这既帮助大家赚钱有了名声,还能和你接近,最后还可能像她想的那样结婚,这多好呀!可她千算万算没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她又开始后悔让我回来了。这么些年,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听她的,我现在都成年了,她还这么做,你说我该不该生气?”谢燕有些激动。
“嗨!”
赵明才想起来了,怪不得黄越曾说谢燕可能遇到麻烦了,原来是那个崔健缠着她。
“那崔健——哦,我记得好多年前不是说看上了我们邻村的哪个女孩子吗?我姑姑还给他跑腿呢!”
“那就是我,什么邻村呀!”谢燕说,“他在广东碰到了我,但你知道,那时他父亲和我父亲好像有点什么误会,他就让你姑姑来探探我妈的口风。幸好你姑姑是旁敲侧击,提说崔健喜欢邻村的谁谁谁。那时我正倒霉,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虽说你开始养鸡了,但前途还不看好,如果她知道那时崔健喜欢的是倒霉的我,她肯定当时就同意他了。崔健从那时起就常常往我那儿跑,后来当我的情况好些了,也跟你联系了,你姑姑才把真相告诉了我妈。再后来,养鸡场垮了,我妈就让你姑姑给崔健捎信,正式同意他来和我交往了。”
“真是的!”赵明才叹息了一声。“她现在又想让你去广东?”
“是啊,她有那个想法了,就差没说出来了。”
“她是为你好,你应该听她的。”赵明才想了想说道。
“什么?”谢燕不高兴极了,“明才,你这什么话呀?现在我们出了这么大的困难你让我逃跑,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也是为你好!”
“你这是为我好?又让我去等着崔健来天天烦我,这还是为我好?”
“你不是拒绝了他吗,现在家里这个模样,外面前途要好一些呀!”
“行了!别给我说这个,我不会听你的!也不会听她的!”
“哈哈”
赵明才唱了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
“停!”
谢燕打断了赵明才的歌唱,“你正经点行不行啊!”
“我怎么不正经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是为你好!可你呢?觉得受压迫了,想反抗了?”赵明才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知道吗?你这样做会让她很伤心的!”
“我不该吗?”谢燕不耐烦了,“行了,我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我就是不听她的了!”
“可现在看来干这个前途不怎么好呀!姑奶奶,您老一定不要意气用事呀!”赵明才劝道。
“行了!信不信,我踹你到崖下边去!”谢燕板起脸。
“行。”赵明才赔笑道:“那您老对目前的形势有何见解?”
“不知道!”谢燕茫然地望着远方。
“呵呵,那就回去吧。”赵明才站了起来。
“你有办法了?”谢燕惊喜地望着赵明才。
“我去问问我们那位村长大人,看他能不能给我指点指点,他老人家不是一直说很支持我吗?”赵明才伸出手,“请吧!”
“嗯!赵大老板真是有办法嘛,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或者说我妈的眼光很不错!”谢燕拉住赵明才从地上爬起来哈哈大笑起来。
“嗨!”赵明才苦笑起来,“你还有心思说笑,这他娘的是啥办法呀,你等着哭吧!”
是啊,谢燕的话让他的压力又大了很多,赵明才还真有些后悔,不该问出这些来。可他现在没办法去管这些了,他得去处理眼下最让他头疼的这件事情,要不然,他对不起的人真的就太多了。
赵明才找到那位村长,那位村长非常热情地迎接了他。一见到他,村长就满脸微笑着道喜,祝贺他获得了大丰收。可当赵明才提到他就是为这事来的时候,村长却坚决不信。
“明才,你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呢?那么好的种子,大伙会不要吗?”村长大笑起来。
赵明才把乡亲们这段时间来的反应详细地讲给他听了之后,他才不再认为是玩笑了,但他却否认再此之前知道这件事情,当然就更不知道原因了。
村长安慰着赵明才,夸奖他的做法非常了不起,并当着他的面把乡亲们狠狠骂了一顿。最后,他说他个人是非常支持他的,让赵明才不要灰心,再想想其他办法。
赵明才失望至极,跨出门就开始骂娘了。这他妈的什么狗官,当乡亲们都支持我的时候,他跑得比谁都勤,说得比谁都甜,可乡亲们都不支持的时候他又比谁都躲得远,竟然说这一切他都不知道,竟然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搪塞我!妈的!吃粮不管事的东西!可惜我当初那么相信他,好吃好喝伺候着,不可靠呀!不可靠呀!老子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赵明才又失眠了,又开始做那个噩梦了,他似乎是遭到了什么诅咒,每当他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睡意,梦貘就会来侵袭他,那个梦就会出现,他就会被吓醒。经过一段时间,赵明才渐渐明白了,那个梦还真不是个梦,那就是现实。他披荆斩棘,想要寻找开辟的那条路恐怕是永远都找不到了!所以他就感到害怕,被吓醒;所以时间长了,他就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该找什么。哦,是啊,他真的是迷路了,他该怎么办呢?
赵明才又开始没日没夜地,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游荡起来。而亲友们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那么多的种子要是真的没有人要,那多浪费呀,那可是国内一流的好种子呀!想起来就让人心疼。当然,亲友们最最心疼的还是卖不出去,卖不到一个好价钱。他们看着赵明才那样游荡,不敢惊扰他,只盼望他能快点想一个办法把这些麦子出手,只要能出手他们就算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