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第二节）

让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是，了解到真相的不是赵明才，也不是谢燕，而且那个沉默寡言的许会。那是一个晚上，赵明才照例一个人在悬崖边坐着发愁，谢燕却突然喜笑颜开地出现在了他的旁边，要让他马上和她回去。赵明才不明白谢燕要做什么，以为她是在和他开玩笑，逗他开心，并没有理会她。直到谢燕强行把他带到了许会那儿，他才知道她们叫他回去是干什么了。原来许会找到了岩东庄的，以前在汪开华工地上打过工的两个邻居，从他们口里得到了真相。那两个邻居和赵明才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错，再加他们在工地上时汪开华和许会对他们也非常好，所以当许会三番五次的去找他们时，碍于情面，他们就告诉她了。但他们说的太不可思议了，许会怕赵明才不信，就让他们来对他亲口说一说。当许会把缘由告诉赵明才时，赵明才激动得几乎都快给那两个邻居下跪了。
“很简单，乡亲们是看到你们有太多种子了，不敢买。”和赵明才一通客套后，一个邻居开门见山的说：“开玩笑，你们收了几万斤小麦，作为种子，得种多宽的地方呀。你们现在倒是独家，有很大的优势，但当大伙都种上了时，这东西恐怕就很贱了。到时谁家都有，而且有很多，卖给谁呢？”
“什么？”赵明才惊讶极了，“怎么会卖不掉呢？这么好的种子，那么高的产量，有大把的人要的，他们也真是瞎担心。”
“那可不一定，你看看，现在你还是独家，有绝对优势，这不也没人要吗？以后不就更可能了吗？”另一个邻居说。
“这个……”赵明才被问住了。
“这就是他们瞎想的结果！”谢燕说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好的种子他们怎么就不要了，还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呢？”
“嗨！这怎么说呢。”先前那个邻居说，“也许你们第一年种时，大伙大部分都是动心的，因为你们的产量确实是没法说的，可那时偏偏你们的种子不纯，大伙有点担心，就不敢要了。而今年你们种了那么多，一下子收了上万斤。他们呢，经过一年，也有了考虑这样那样的时间，很容易就想到这个问题呀！当然，也绝对不是大伙都想到了，但他们私下里可以传递呀。即便是不传递，但当那些想购种的人准备来购种的时候，他们会发现没人来抢种子，那么，他们就会怀疑这中间有问题，也会停下来，暂且不购了。有些想想就会明白，有些可能想不明白，但他们可以问呀。总的来说，是最开始的问题，如果一开始大伙有兴趣时，就怎么都好办。”
“对！”后一个邻居接着说道：“当他们停下来想的时候，就越想越多，而越想得多就越不敢要了，就出现了现在的状况。”
“真是的！”赵明才嗟叹不已，“他们不把它当成什么特别的种子，想卖多高的价，就当成普通的小麦，哪怕就当成我们当地的小麦在市场上出售，那也是要赚钱的啊！我们现在制定的价格也不过就是比普通的高一倍，一亩地不过多了十块八块的投资而已，可产量也是翻倍的呀，他们的收入也会翻倍的呀！”
“对的！”谢燕说，“这是最保守的算法，但实际上，这个种子这么好，能卖更高些的价格也是非常可能的。”
“拉倒吧！你只看到了一面，没有看到另一面。”先前那个邻居说，“可你知道丰年物贱的道理吗？你那么多种子，要种多宽，你知道吧？我们这一带如果都种上它，产量势必会大量提高，到时不要说平价了，恐怕还要把市场价大幅度拉下来了。一句话，就是丰产未必就是丰收！这可不是耸人听闻，而是我们老百姓经常遇到的事情啊！”
“哦！天啦！”赵明才惊呼起来。
“照你们这么说，那我们这个价格也高了？甚至连平价也高了？”谢燕问道。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是的，大伙不愿意去冒风险种植，他们最在乎的是他们种出来的价格，那个价格没有人能给他们保证，那么，那怕是你们送他们，他们也都不会有心思要了。”
“你不要觉得这听起来太夸张了，告诉你，其实一点都不。这中间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们对种地的整体兴趣已经远远不如从前了。”先前那个人说。
“嗯，这些年，我们这些地方还是有了很大的变化，说不上富裕，但温饱早已不在话下了。而且现在主流是打工，打工虽然也不是想象的那么好，但它新鲜刺激，又有太多惊喜在里面，所以，大伙不愿意守着这片土地了。经过开华工地出事以及黄越又那么风光的回家这两次反差很大的事情后，大伙对这些认识就更清楚了。就我们村来说，现在又有好多从没出去过的人都出去了，他们家那些土地说不定今年还没人种了。所以，我们毫不夸张的说，你们的种子送人可能都没人要。你不要给我们说‘那些地没出去的邻居们可以帮他们种呀’，种这些地要投入多少你是知道的，种子、化肥、农药、人工、以及国家的征粮统购，等等，把这些除开，还剩下多少呢？你之所以搞这些，心里就应该比我们清楚。”
“好了，明才，我们走了，你不要说是在我们这儿听到的。”
“是的，我们是看在开华和弟妹的面子上才来告诉你的。当然，不是我们愿意这么做。你想想，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不要你的种子，我这么给你说一大通，这不得罪你吗？而我们现在发现，我们得罪的恐怕不只是你，而是那些乡亲们了。”
两个人向赵明才告辞，匆匆出门去了。
“谢谢！慢走！”赵明才已经没心情动一下了，“嫂子，燕子，你们送送他们。”
“不用！”两个乡亲跨出门，并随手把门带上了。
“妈的！”两个人刚走赵明才就骂了起来：“老子现在才是丰产不丰收！这他妈的怎么会这样呢？”赵明才把拳头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水杯被震翻，水洒了一桌，吓得本来就很难过的许会和谢燕瑟瑟发抖。
“明才，你别这样好吗？”许会捡起被赵明才震翻的水杯，重新为他倒了杯水，放到他的面前，“你开华大哥已出狱了，我让他回来，我们一起干，我们会有好门路的！”
“是吗？”赵明才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哦，对呀，我都忘了，他该出来了，太好了。”
“你给汪彬写信吧，让他哥尽快回来，我们一起干！”
“不，还是别让他回来了，现在前景不好。”赵明才皱起眉头。
“我们一起想办法呀！”许会说道，“我可不想让他再去打工了，那是什么活呀，那么苦，还常常有这样那样的是非。”许会说着眼睛都湿润了。
“对呀，明才，我们一起想办法，找一个好门路，乡亲们不相信咱们，咱们就找不用他们支持都能挣钱的门路。”谢燕也说道。
“什么呀，那么容易？这么多年我不早找到了？”赵明才说道，“不但开华大哥不让他回来，我看你也赶紧出去吧。”
“你又来了！”谢燕说道：“我死也不走，你别废话了！”
“有啊，明才，养鸡，咱养鸡，这个就我们自己干，不要乡亲们都可以，你不是有特种鸡的种源和养殖技术吗咱们干那个呀！还有，种菜，这些都可以不用乡亲们支持我们就可以成功了呀！”许会说道。
“本钱呢？现在这批小麦呢，那么好的东西，屯在家里烂掉？”赵明才问道。
“我们平价卖掉呀！现在乡亲们不要就算了，我们把它当普通小麦卖掉呀！刚才你都说过，忘了吗？平价卖掉我们也赚了呀！我们不就有本钱了吗？”谢燕说。
“那么多粮食，一时半会儿是卖不完的！再说，要养鸡的话还不能卖呢，难道以后配饲料又去买吗？可商业投资大多都是不能等的！”赵明才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哦。”谢燕突然眼前一亮，大叫起来，“明才，以前农业局种子站是不是关注过咱们？”
“是啊。”赵明才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谢燕高兴极了，“明天我们就去找他们，他们肯定会感兴趣的！明才，听到了吗，明天我们就去！他们一定会感兴趣的！我们有希望了！他们的价格可能会非常高呀！”
“对啊！”赵明才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
然而，这一次，赵明才他们是遇到真坎了，当他和谢燕兴致勃勃地来到种子站的时候，却接到了一盆冷水。
“多少？几万斤？”种子站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拿着赵明才带过去的麦穗样品，反反复复地看起来。
“是的，我们种了二十多亩，收了两万多斤。”赵明才说道。
“你确定它能留种？代代利用？”一个好像是站长的人问道。
“是的。”谢燕笑眯眯地把推广证明递了上去。
那位站长看了一眼，递给了旁边的几个人，几个人也只看了一眼就又还给了谢燕。
“你这就是一张废纸，证明不了什么。”把推广证明递给谢燕的那个人说道。
“这是真的，是那家卖种子给我们的良种场开据的。”谢燕赔着笑脸，“那家良种场也是正宗的公司，我们打了很多年交道了。”
“谁能证明呢？”站长问道。
“当然是我们了。我们有他们五年前的《良种指南》，可以证明他们经营种子很多年了。而这批小麦我们也种了两年了，产量稳定。”赵明才把他引种时的汇款收据以及麦种包裹的包装外壳递了过去，但这一次，那个站长没有再接了，其他人也没有接。
“这个不用看了，它证明不了什么。”站长说，“问题是我们谁也没有见过这个麦子在地里时究竟是什么样，产量能不能达到你说的。最重要的，就是它的来源，那家什么？良种场？哦，对！他们有没有资质推广，而你又有什么资格做推广？”
“哦，我们前几年种过一种大豆，那时你们也想要种子呢。”谢燕一直都赔着笑脸。
“有过吗？”那位站长显得非常意外。
“不知道。”另外几个人相互看了看。
“我们怎么会要那样不三不四的种子呢。”那个递推广证明给谢燕的人说道。
“这……”赵明才和谢燕尴尬极了。
“小伙子，你热爱科技是好事，但你要小心，现在骗人的很多。”站长说道，“你没法证明这批小麦有没有问题，就算我们相信你，但我们也不能要。开玩笑，两万多斤，一但有什么问题，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你也负不起这个责。”
“我能负责！我担保没有任何问题！”赵明才说道。
“对！我们的种子没有任何问题的！”谢燕也说道。
“你们负责？出了问题让你们去坐牢？”
“不会出问题！千真万确，这是一个好种子！”赵明才说。
“关键是你的来路不是那么明晰。一句话，我们不敢要，你们回去吧。”站长说。
“你们可以去我们当地问老百姓呀，我们的种子真的很好的。”两人失望极了，赵明才作着最后的努力。
“回去吧，回去吧！”站长不耐烦地摆摆手。
“哦。”谢燕笑不出来了，哭丧着脸望着赵明才。赵明才也舍不得离开，他知道，跨出这道门，那批种子真的就会被浪费了。
“小伙子，你热爱科技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你要想想，如果那些种子真是有你说的那么好，国家早就推广过来了。何必要走你们那个非正常渠道呢？”那位站长看到赵明才不肯离开又开口说道。
“这不算非正常渠道吧。”赵明才心里有些气氛，他没想到这个站长竟然都可以这么说，但他不想和他生气，也懒得给他解释，赵明才压着火说道：“对不起，打扰了。”
赵明才说完拉起谢燕转身就走了。
“等等！”
赵明才和谢燕刚跨出门，就有人追出来叫住了他们，两人兴奋极了。
“有什么事吗？”赵明才像刚才那样，用压着火的方式压着内心的那份兴奋，用沉稳的声音问道。
“我们对你们这种精神感到非常佩服！”还是那个递推广证明给谢燕的人。
“谢谢！”赵明才有些失望，他向那个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虽说这次我们不能要你的种子，但如果你真的有心要搞这方面，以后不妨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兴许我们能帮上一点忙。”那个人说道。
“谢谢！”谢燕回头对着他笑了笑。
赵明才彻底失望了，一路上他都沉默着。
“明才，没事的，我们没亏，就算平价我们也是大丰收了。”谢燕安慰道。
“可你知道这批种子多珍贵吗？你知道外面多紧缺吗？人家争着抢着要，而我们这儿呢？喂牲畜，当普通粮食贱卖？这心里不好受啊！”赵明才摇头叹息着。
“我觉得刚才那个人的话给我们留了余地。他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先通知他们，当时，引种的时候你没这么做吧？他的意思就是他们要全程了解。我们买种时一定要这么干，我们有机会的。”谢燕说道。
“他这是马后炮，人情话，你还当真了？”
“我觉得是真的，因为以前他们关注过，这次他们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他们的确不了解，再说我们的种子又那么多。”
“你真善良，什么都信了。”赵明才嗤笑道。
“为什么不能信呢？”谢燕说，“我们今年不妨就再种，种之前通知他们，说不定来年他们就要了。我们就当普通小麦，反正也没亏吃。”
“呵呵。”赵明才无奈地笑了两声。“那个好说，但我现在要的是本钱，开办特种乌鸡——黑凤乌鸡养殖场的资金。”
“我有点积蓄。”谢燕说，“再说大伙可以出呀，每人出一点，这不就解决了吗，这你有什么好愁的呢？”
“你妈都让你退出了，你觉得大伙会出钱来干这事？”
“我不是没退吗？大伙只是因为种子没卖到好价钱而难过，除此之外又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怎么会不出钱呢？”
“我要建一个大的养殖基地，需要大本钱，不是三分五分就能干起来的！”
“小一点，我们慢慢来不行吗？”
“那还不如不干。这是一项新兴产业，我们要以绝对优势占领市场。”
“你有很大把握？”
“当然，我们养过鸡，技术上有绝对优势，那张销售网也仍然存在。再加为我们提供种鸡那边还可以保价回收，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干吗还要犹豫呢？”
“我觉得我们从小到大慢慢干其实也可以呀！以前你不是慢慢壮大的吗？”
“不，那是迅速壮大的！那失败只是个意外。你是不是觉得干得太大风险很高？”
“是啊。”
“从养殖技术上讲，不管特种不特种，那都是大同小异，已就是说，我们的技术还是相当成熟的，这绝对没有问题。干小了，我们那么多人，能赚到钱吗？不伦不类的，投入比收入多，我们还干它干吗呢？一定要大干，专业化，形成产业！只不过在管理制度上不能像从前，当然这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大量的资金。”
赵明才说，“怎么说呢，我都不忍心伤害他们了，只能说一句话，我们这些父老乡亲真的是愚昧而又善良。要想把他们带动起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现在应该改变思路了，我们先壮大自己，把自己养肥养壮了，他们才有可能来跟风。懂吗？其实，以前我就老这么说的。”
“哦，好吧，我做做大伙的工作吧，争取他们能拿出你需要的钱来。”谢燕说道。
事情就像赵明才预想的那样，因为小麦不能当种子销售，虽然对亲友们没有什么损失，但也的确没有达到他们期待的效果，当他和谢燕突然要集资大办特种养殖场的时候，大伙还是有些担心和犹豫。
“投资能不能小些呢？”
“以前的养鸡场那么红火都失败了，这次又会不会有问题呢？”亲友们提出了诸多问题，尤其是周玲玲，她总惦记着那些小麦，总是在谢燕面前念叨。
“妈，你们前一阵不是想让明才带着你们把养鸡场再干起来吗？现在人家不但答应了，而且还要搞更挣钱的，你们却又担心起来了。那些小麦，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比种当地品种多收多了，这也赚了啊。再者，既然我们要搞养殖业，这不是需要大量的粮食吗，以前咱们不是大量的去买吗？这留着养鸡多好呀。告诉你，如果真搞起养殖业了，我们还要种这种麦子呢，那些邻村的邻居们不种的地都种上，我们就可以少买很多粮食了。明才都依着你们了，把不利也变成有利了，你们还犹豫什么呢？”
赵明才和谢燕耐心解释，好不容易才让大伙消除顾虑，积极的把钱拿出来作投资，可是，新的问题又出来了。他需要的数目实在是太大了，大伙想尽了办法却还是要相差很多。
一时间，赵明才被动极了，他觉得他的特种养殖场就要被搁浅了，他的梦想也会因此而更加遥远了，这让他真是心痛无比。
“这该怎么办啊？”
赵明才常常一个人站在那悬崖边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