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一节）

然而，大家这种相互仇恨或敌视的时间是那么的短暂。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仅仅就是嫉妒，莫名的嫉妒！所有人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悬崖勒马，控制住了这种毫无理智的仇恨，把自己的精力转移到了正轨上。大家清醒地认识到，他们应该立刻接受打工既有成功也有失败，既有顺利也有坎坷的现实——正视黄越的成功，正视自己亲友的失败，也正视汪开华的不幸。他们相信，通过努力，自己的子女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取得黄越的成就，而至于汪开华的不幸，那只是一个特例，一个意外，它可以作为提醒自己子女以及亲友的警钟，但就是不能幸灾乐祸，也不能一竿子打烂一条船把打工都否定了。而且，除了打工，就目前来说，还有什么能更容易挣钱呢？
小岩庄的人们对此比乡亲们的感触更深一些，这一切都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他们更能体会。此时虽然赵明才已经成功了，但他们的心思再也无法放到那儿了，那些萝卜和胡萝卜再也提不起他们的兴趣了，他们觉得那几个钱挣得真是太辛苦了。挣钱就应该像黄越那样去挣大钱。目前他们的子女虽没有达到那种地步，但和那些乡亲们比起来也差不到哪儿去，和近年的赵明才比也差不到哪儿去。他们同样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子女就会取得很好的成就的。所以，现在他们根本不必去和赵明才冒那种风险了。
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是赵明才被彻底冷落了，从乡亲到小岩庄的村民，没有一个人会在意他做的一切，亲友们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他再一次陷入了孤独。这让赵明才感到非常惶恐，想到这段时间来自己一直都没有取得让大伙感到惊喜的成绩，想起黄越的话，他隐隐感觉到，这一次，他恐怕不能把大伙的心拉回来了。
“明才，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呢，我说你当初得罪了他们，现在怎么样啊？”有一天，黎世芳从村子里回家就急着对赵明才说道。
赵明才苦笑了一下，他明白了，母亲一定是听到什么了，或者大伙可能已借此为理由拒绝了她的什么要求了。此前大伙只是回避他，现在看来，他们是要摊牌了。
“明才，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说的是错的？”黎世芳对赵明才的表情非常疑惑，赵明才一向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行为怎么看，常常会一笑了之，但她发现这一次他的笑不像以往那么洒脱了。
“对。”赵明才说道。
“不，是你错了。”黎世芳说。
“他们亲口告诉过你？”赵明才说：“但这是他们找的理由。”
“不可能！”黎世芳说：“如果说外人这么做我肯定相信，但你伯父伯母和吴金叔徐艳婶他们不会这样吧？难道他们……？”黎世芳不敢说下去，她被自己想象的结果吓到了。
“对的！”看到母亲的表情赵明才说道，“不是我得罪他们，是他们自己变了，正因为是亲友，所以需要理由。”
“哦！”黎世芳抽了口气，她明白赵明才刚才为什么苦笑了，“哦！天哪，这怎么可能呢？”黎世芳惊讶极了。
“因为我哥和嫂子他们越来越挣钱了，他们有出路了，我不再是他们的希望了，所以他们就这样了。”赵明才安慰起母亲来，“人就是这样，妈妈，你别惊讶了，忘了舅舅和姑姑了吗？他们就是对我失望了才那样的啊！”
“可是……”黎世芳摇着头。
“没事的，妈妈，你放心吧，等我们做成功之后他们就全部都会回来的。相信我，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赵明才继续安慰着母亲。
“成功？你说的是你那萝卜？可他们就是对这个不感兴趣啊！我今天和他们聊天时，他们反过来还让我劝你别干了！”黎世芳冲着赵明才喊了起来。
“我知道，我说的是我要弄更赚钱的东西。这萝卜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了，我干得太迟了。”赵明才说道。
“更挣钱的？”黎世芳不安极了，“我们还来得及吗？”
“怎么来不及？”赵明才说：“他们现在就是因为眼光高了，瞧不起小钱了，我弄点更赚钱的东西不就合他们的心意了吗？”
“你有项目了吗？需要的本钱多吗？我们现在可没那么多本钱做大的投资了啊！”黎世芳面带难色。
“没问题，我会想办法的。”赵明才对母亲笑了笑。
然而，赵明才的心里却是难受极了，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呢，这只是他安慰母亲信口开河而已，要把亲友们拉回来怎么会有这么容易呢。这赚钱的项目是那么好找的话他早就找到了，哪会等到今天，哪会出现今天的局面呀！赵明才应付完母亲一个人跑到山岗上的悬崖边坐下来，望着那条玉蟾山山脉犯起愁来。
赵明才又难得地摸起了他的下巴，仔细清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绪，希望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可他发现原来除了刚刚对母亲说的这个办法之外，还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这让他更愁了。那他该找什么项目呢？还是像以前那样搞那些类似什么贝母西红花之类的玩意或重开养鸡场？就像母亲说的那样，恐怕他没有那么多资金去投入，即便是有，大伙恐怕也是不会感兴趣的，除非特别特别赚钱。就像这些萝卜胡萝卜，明明已经成功了，赚钱了，可因为来钱太少大伙却不愿意来干了。
赵明才开始恨起黄越来，要不是这王八蛋回家来这么挥金如土的搞一阵，好像有花不完的钱似的，大伙不至于会成这样。这些年来，不，是一直以来，人们就对打工趋之若鹜，他好不容易才把亲友们的心拉回来一阵，这段时间里里外外发生了这么多事，大伙的心本就乱了，希望有一个能让他们振作起来的东西，这家伙偏偏就来讨巧了。投机倒把的这还真是颇有商人眼光呀！
想到这里赵明才不禁又苦笑了一下，唉，要是自己早点大行动，现在大伙的兜里已经全是他给他们带来的财富，又哪有这小子的机会呢。这事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呀！
虽然早在汪彬刚去广东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行动可能有些迟缓了，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了，让他实在是没法腾开手啊！哦！赵明才觉得这还是得怪黄越。现在外面的人们已知道了家里的事，家里的人们也知道了外面的事，他本来已经没有顾虑了，而且他也把寻找许霞的事放下来并在引种上取得成功了。乡亲们之所以有这一切改变完全是黄越这个混蛋带来的，而且竟然是来得那么快，让他措手不及。他该怎么去扭转这个局面呢？那些资料书他都看了千百遍了，都已经能倒背如流了，上哪儿去找一夜暴富的项目呀？这世上有这样的好事吗？带着大伙去抢银行？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吗？
哦！
赵明才摸着下巴，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疙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紧紧地盯着那条和他人生一样波折的玉蟾山山脉，好像要在那上面找到那个让他的处境发生逆转的转折点一样，久久不肯移开。
黎世芳心里也是同样的不安，甚至她比赵明才还要不安，当前的形势她非常清楚，即便她对这些形势看不大准，但赵明才的举动她绝对是看得准的。她知道赵明才又遇到大坎了，而且是很大很大的一个坎。当赵明才一个劲儿的安慰完她匆匆出去后，她便把这几年攒下的私房钱全部拿了出来，这些零零碎碎的钱都是她在日常生活中凑起来的。特别是养鸡场红火那几年，家里的经济要宽裕很多，在每次赶集或出门回家以及换洗衣服的时候，她就把兜里的零钱掏出来放到一个小布袋里，几年下来还是攒了不少。黎世芳把钱袋子打开倒在桌子，竟然堆了满满一桌子，这让她非常高兴。她仔仔细细地把每一张钱弄直，不留一道折痕和一个折角，一毛一块的把它们叠起来。最后清点出来竟然有两百多块钱，这让她惊喜万分，太好了，这够赵明才搞一次小规模的引种了。
“明才，你看这是什么？”等到赵明才回家之后，黎世芳像小孩一样，迫不及待地把她的成果拿出来交给了赵明才。
“什么呀？”赵明才接过母亲递给他的小布袋，当他打开看到那些零零碎碎并又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钱后就明白了。
“我不需要！”
赵明才感动得都快掉眼泪了。这两年由于养殖规模被他不断的缩小，而且他又三天两头的去找许霞，也常常不恰当地引种，家里的经济条件大不如前了，母亲把这样的零钱都掏出来了，这标志着她还在不遗余力地支持自己，他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感谢母亲。哦，他做这一切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想起这些赵明才更是羞愧无比。
“妈妈，你先拿回去，我现在不差引种资金。”赵明才把钱还给了母亲。
“我知道我们还有一些资金，但这一次咱们不是要做更大的项目吗？钱多点没害处呀，你先拿着吧。”黎世芳把又塞到了赵明才手里。
“我……”赵明才终于控制不住掉下眼泪来了。他知道母亲知道他已经没有什么资金了，但母亲没有挑明，这不仅是支持他，还给足了他面子。赵明才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才，你怎么这样啊。”黎世芳笑了，“记住，你做的是大事，是对的，只要你努力，不要放弃，咱们会成功的！嗯，不要让我失望！”黎世芳拍拍赵明才回头干她的家务活去了，留下赵明才一个人站在那里流泪。赵明才抽了口气，把钱揣进兜里再次跨出了门。
母亲的话再次给了赵明才莫大的宽慰，母亲已经不知是多少次这样给他动力了。他觉得要成功最主要的还是要取得人心，他该去找伯父伯母以及吴金叔和徐艳婶谈谈了。从家里出来赵明才就直接去了村子里，他在心里发誓，他一定要说服亲友们，他一定要让他们来和他一起干，他一定要成功，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赵明才去到伯父家的时候伯父还没下班回家，但他却碰到伯母正在和吴金夫妇聊天，他们好像正在商量着什么事情，赵明才非常高兴，他不用去挨家找人了，可让他意外的是他们也很高兴，而且他们还先开口了。
“明才，真是太巧了，我们正想来找你呢。”吴金笑得非常灿烂。
“是吗？那你们说说是什么事啊，我也有事要给你们说呢！”赵明才赶紧进到屋里，并在吴金身边坐了下来。
“你妈来过了，你猜我们说起了什么事？”武小花神秘地说道。
“这……”赵明才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他们也想说服我？可从几个人的表情来看又不像，赵明才猜不透了。“我猜不透。”赵明才笑道。
“我们说起了有关你引种的事。”徐艳抢着说道。
“噢。”赵明才应付地噢了一声。
“怎么，你不信？”吴金说道：“告诉你，这是真的，你妈问我们为什么还没来找你商量种萝卜的事呢！”吴金刚说完几个人都大笑起来，笑得赵明才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了。
“这样问不正常吗？你们笑什么呢？”赵明才试探着问道。
“正常啊，当然正常了。”吴金说，“只不过她问得很突然，我们很意外。”
“既然正常为什么又意外呢？”赵明才紧张极了，他觉得吴金叔他们真的变了，怪不得母亲回家会那样对他说他们。
“我们没想到她会在这时问。”徐艳说。
“那依你们该会是什么时候呢？”
“起码得等你最后一茬萝卜收完吧。”徐艳回答道。
“为什么要那时呢？”
“你以前不是让我们别着急，你要反复试种吗？”吴金说。
“对，你那地里的最后一茬收完才标志着你试完了呀。”武小花说。
“哦，那样就到秋天了，你们就得明年才能种反季节了，要是今年种的话就和我们当地秋播品种重茬了，那样可就不值钱了啊。她现在问你们是可以的呀，如果你们马上就种还能在当地品种播种前种一茬呀！”
“对，她也是这样说的。”武小花说：“我们说我们何必那么急呢，这样对你不好，我们今年种不了可以明年种，结果她就不高兴了，还说了一大堆这样那样的话。”
武小花说罢几个人又笑了起来，好像黎世芳当时的话非常可笑，值得他们一想起来就该这样笑似的。
“那她说了些什么呢？”赵明才也好奇极了，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他的母亲是怎样让他们至于笑到现在的。
“她说我们是在找借口，明明就是我们不想和你一起干了。”徐艳笑得竟然又有些喘气了，但她还在笑，她说：“她还说我们有钱了，瞧不起种萝卜的小钱了。你说她怎么能那样说我们呢？”
徐艳抚着胸口连连摆手，她已经笑得说不下去了，这让赵明才看得惊讶极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徐艳这样，他觉得她有些失态了。
“婶，你歇会儿。”赵明才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样就让你们发笑了？”赵明才也笑了笑。
“当然了！我们怎么会瞧不起这些钱呢。”
“对，我们只是按你说的做，这不是不想给你压力吗？”吴金也说道。
“是啊明才，这你妈怎么不理解呢？”武小花也说道，“我们是尊重你呀！”
“哦。”三个人的话让赵明才感到了一丝欣慰，可仅仅就是一丝，细细的一丝，细得不能再细的一丝，因为他们的笑总是那么不正常。他觉得他们这种笑的背后一定藏着其他什么东西，这种东西让他觉得非常不安。果然，他们继续说了下去。
“你妈一定要这么认为，后来我们就干脆按她的意思说了。”武小花说。
“我们就对她说‘对，我们瞧不起这些小钱了，我们早就瞧不起了，这样吧，你让明才也别干了，这样的小钱为什么要去挣呢？干脆出去打工得了。’结果她就生气了。”徐艳说道。
“这个……”赵明才又笑了笑，他能够确定他们已经完全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怎么了，明才，你为什么不说话啊？”几个人突然发现了赵明才的异常。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会也这么认为吧？”吴金问道。
“呵呵。”赵明才笑了，“叔，那我现在邀请你们说可以加入了你们会加入吗？”
“你？”几个人非常意外。
“明才，开什么玩笑呀，就现在？”武小叫了起来。
“是啊，你怎么会这么突然呢？你一向那么稳重，开玩笑的吧？”吴金说。
“你是不高兴我们那样说你妈吗？是在为她打抱不平吗？”徐艳问道。
“不，我是真心的，现在的确是时候了，可以投入的。”赵明才说。
“真的？”三个人相互看了看。
“当然了，我就是来邀请你们的。”赵明才非常认真的说。
“不是吧，明才。”吴金打量着赵明才，“你妈回来告诉你了，就像你婶说的，你是来给她打抱不平的吧？”
“哈哈。”到了这种时候傻子都明白了，赵明才笑了笑，他不想再和他们争论下去了，“对不起，就算吧。”赵明才说完起身就走了。
“明才！”吴金在后面喊道：“你怎么也这样了呢，生气了？”
“没有。”赵明才转过身，“我只是没什么说的了。”
“不，我感觉你是生气了，我们都感觉你是生气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我们没错呀，我们是按你说的干的呀！你在这种情况下让我们加入，这分明就是负气嘛，我们肯定不相信了。”
“嗯，好吧，那等你们觉得该加入的时候你们自己来找我好吗？”赵明才说：“我现在有事了，先回去了。”赵明才说完转身走了。
“唉！这孩子，他这还是在生气，这样我们怎么加入啊！”
赵明才快走过拐角的时候听到徐艳这样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