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二节）

而赵明才也真的决定要去读书了。那天的话绝对不是信口说的，他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这段时间他走遍了所有亲友，没有人愿意借钱给他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多亲友都表示，钱可以借，甚至是拿，不用他还，但前提是拿去上学。赵明才没有答应，他怎么能答应呢。其实仅仅是那点学费倒不多，一年两学期加起来也不过百十块钱而已。他也可以不用在学校里吃住，乡里离家只有三四十分钟路程，他回家吃住就是了，这项开支也可以省去。如果仅仅是为上学赵明才完全可以不用求任何人，他利用空闲时间养兔养羊就能解决。但他上学去了之后家里的开支怎么办呢？赵明才想得很长远，他觉得这些全部都靠别人帮助有些不妥。何况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时间长了亲友们烦了怎么办？到时恐怕会让亲友们为难。不帮吧，前功尽弃，继续帮吧，看不到尾。而他自己也会负债累累，到时自己学业不管有没有成，总不至于像亲友们说的那样不用还了吧？欠债不还是哪儿来的道理呢？再者，到时恐怕亲友们反回来逼债也说不定，那时上哪儿弄钱来还呢？母亲身体那么不好，她又会为自己受多少罪呢？这两年来，赵明才不管不顾地要自作主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对不是异想天开。可现在亲友们看到自己失败了几次，没有谁会赞同自己的做法了。决定读书已经是无奈之举了。
赵明才的决定让人们始料未及，怀疑他的不只是母亲，其他亲友也都没有人相信。这让他哭笑不得。那一天，在送谢燕和许会的时候，汪彬和李密就打着赌的不相信，他们太了解赵明才了，赵明才怎么可能作出这样的决定呢？
“明才，你没发神经吧？”
“是啊，早上你还在考虑买那个什么西红花，现在又说要读书，我看明天你可能就要去广东了。”
“你是那种毅智力很坚定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作这样的决定呢？”
“你是为谢燕编造的假话吧？现在她都走了你就不用这么说了，哄我们玩呀？”
待谢燕和许会上车之后，哥俩大笑不止，轮流着奚落赵明才。赵明才气得直翻白眼，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他立刻就让汪彬和李密跟他一起去了学校。可惜正值暑假，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赵明才不但证明不了自己，反倒让两个伙伴更加深信他在撒谎了。几天之后，黎世中来看他们家秋收的情况，当他听赵明才说起时，大为光火，也说赵明才是想变着法的从他那儿套钱出来瞎折腾。
“你少给我来这套！我说了我一个子儿也没有，我知道你的目的。读书你去读呀，为什么要说呢？为什么不行动呢？你如果真的去了学校，坐进了教室里，没有学费，不用说我都会给你送来的。但是，你要那样子去做！我要看到行动！行动，知道吗？”
“舅舅，我是真的要去，不是骗人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舅舅的话让赵明才心里非常恼火，但他还是耐心地给黎世中解释。
黎世中的古板让赵明才感到可怕。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他没有亲眼见过的，无论别人怎么说他也不会相信。据说前些年国家推广杂交水稻下来时，他也是不接受的，还是后来看到大家都种成功了，他才去买种的。其实，这段时间来赵明才的压力几乎都来自于舅舅。赵明才已经找过他几次了，但他不但不借钱，反而每次都把赵明才骂得狗血喷头，弄得赵明才伤心极了，每次从舅舅家出来他都会悄悄的流泪。赵明才原以为现在自己改变主意了，按照舅舅的意思去做了就好了，可没想到舅舅却不相信他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想对舅舅大喊：“有钱你爱借不借，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满意，我受够了，以后我的事你少管！”但他不敢，他怕母亲伤心，怕母亲病倒。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母亲能过得好些，怎能让母亲伤心呢。他也怕舅舅打他耳光，虽然舅舅从未打过他，但他见过他打表哥。那次表哥因为和一个女孩拉了手，被他吊起来打，打得好狠好狠，要不是舅妈求情，表哥可能会被打死。后来表哥趟了半个月。赵明才想起来就汗毛直竖，他可不想受那份罪。
赵明才想到不管怎么做都没有一个人相信自己伤心极了。为了证明自己，他一气之下马上就去学校附近打听校长和他以前的班主任的住址，把上学的事落实了。当他把校长亲笔签名的申请书拿到亲友们面前时，亲友们终于投来了含有歉意和敬佩的眼光。藏在他心里的冤屈也终于招雪了，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他把自己真的逼上了最不想走的那条路了。亲友们对赵明才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大家都一个劲儿地夸奖他，不再说他任性了。但赵明才却觉得自己有些任性了。赵明才仔细回想才发现他并没有真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谢燕临上车时都还让他去把她的兔子拿回家养，不用急着给她钱的，只是当时自己一心想着不让她走，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了。借鸡生蛋，这不是可以让自己继续干下去了吗？赵明才后悔不及，但一切都晚了，他不能再次变卦了。尤其是看到母亲那欣喜的表情，赵明才没有勇气对她说：“妈妈，我真的不想再去读书，你让我回家嘛。”他只能把这种想法埋在心底，相反，还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愿意的，他不能伤害她。自从自己把那张申请书给母亲看过后，她开心极了。赵明才在她脸上看到了父亲在时才见到过的笑容，赵明才为之震撼。他清楚的认识到，不仅仅只有母亲在自己心里重要，自己在母亲心里也是那么的重要！就为这一点，他没有任何借口再次反悔。压抑，压抑！就让那个曾经的想法成为永远的曾经吧，永远沉在心里吧。赵明才下定了决心。几天之后，姑姑的举动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定。在赵明才家收割稻谷时赵正秀知道了这件事。
“我的幺儿，你说的是真的吗？”
赵正秀听到黎世芳告诉她时高兴得把赵明才抱了起来，弄得赵明才不好意思极了。一直以来，赵明才都觉得，除父母之外，姑姑是最疼爱他的人，甚至很多时候姑姑比父母还要好。从小以来，每次他去姑姑家，姑姑都会想方设法地给他做好吃的，把表哥的玩具给他玩，连看到他下河洗澡都不会骂他，当然更不用说打他了。她只会一个劲地叮嘱他小心点，并让姑父悄悄在一旁监护。自己游泳和潜水的本事就是在那里学的呢。这在家里是绝对不可能的。姑姑总是叫得那么亲热，一口一句“幺儿”一口一句“幺儿”也总是笑呵呵的。
“哦，我的幺儿哟，你终于想明白了，真是太好了！你知道这两年来我有多担心你吗？”赵正秀高兴得都哭了，她说，“这两年来，我吃不下睡不着，老是梦见你爸爸，在梦里，他总对我说：‘秀啊，你可要好生照看你小侄儿呀，他本是个好孩子，但就是有点倔，不管他做什么事你都要给他把把关呀！他那么小，要不然会出问题的呀！’可每次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又走了。我好愧疚啊！没有答应你爸爸，怕他生气。于是，我就想尽量对你好点，尽量去做，来弥补没有回答你爸爸的事。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开始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而且还不听劝，我好难过啊，我觉得我没照顾好你没脸见你爸爸，可他还会继续在梦里出来，啊！我都害怕死了！我该怎么给他说呀！这下好了，你终于想通了，我不用担心了。哦，真是太好了！我的幺儿哟，读书才是正道，你明白了，真是太好了！”
赵正秀抱着赵明才像小时候一样转圈，一面哭着，一面唠叨着，又一边笑着。
“姑，你放我下来，我太重了，不像小时候了，你抱不动。”赵明才已经长大了。知道害羞了，不过看着姑姑的高兴样，他也非常高兴，他觉得他的做法是对的。赵明才在心里暗暗发誓：读书！一定要读书！哪怕是死也决不改变注意了。
那一天，伯父伯母，舅舅舅妈，姑父姑姑这些最亲的人都在，亲友们高兴极了，就连古板的舅舅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们都像赵正秀那样，把他们这两年来的担心都说了出来，对赵明才一个劲儿地夸奖，都表示只要赵明才不再改主意，他们将永远支持他。这让赵明才很欣慰。有得必有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能快乐这么多人，赵明才觉得这种牺牲也挺值得了。
“我不改主意了，一定不改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改了！我要一直读下去，直到上大学！”赵明才一激动，当场就宣读了自己的誓言。
因为上学的事，他要抽时间看书，这个农忙赵明才比以往要忙多了。他的年纪毕竟还小，体力也有限，而母亲也干不了重活，他家的农活被落下了不少。好在有亲友们帮助。其实赵明才的活干的一点都不差，收割大豆高粱和掰玉米棒子他的手脚比大人都快，只是在把它们背回家时有些吃力。他把这些东西收割下来并堆放好，能背多少是多少，剩下的就等亲友们帮他搬运回家。这样尽管慢一些，但他们家的农活还是没有耽误太久，赵明才还是勉强应付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