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三节）

那一段时间，同样痛苦的当然还有赵明才。赵明才也清楚的记得那个非比寻常的日子，对他来说也无异于晴天劈雳。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母亲对他都非常好，但他觉得父亲更好一些。父亲会给他讲好多好听的故事，会教他许多做人的道理，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只要不过分，也都会答应他。母亲虽然也很好，但她会打他揍他，会拒绝他好多正当的要求，而且还没法和她争辩。他最崇拜的就是父亲。那天，伯父到学校叫他赶紧请假回家时他正在和包括汪彬李密在内的同学们在操场上开心地玩。那时，他刚上初中，他的学习成绩也很好，根本没想到自己正憧憬着美好的前程的时候会有这样的事情降临到他的身上。
回家后的赵明才惊呆了。父亲已经被停放在堂屋中央的门板上，而母亲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在那一瞬间里，聪明的赵明才发生了蜕变。他什么都明白了，他冷静地面对眼前的这一切。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流泪，他第一时间找到伯父和舅舅，还有姑姑等亲人，委托他们全权处理父亲的丧葬事情。亲友们对赵明才的表现非常钦佩，都说赵正辉虽然不幸得了急病，但却幸运地生了个好儿子。他们毫不怀疑地评价赵明才会像他父亲希望的那样，将来将是一个干大事的人。这让赵明才哭笑不得。
就在伯父赵正富叫赵明才回家的同时，把乡里卫生所的医生也叫回了家，黎世芳没有大碍，这让赵明才和亲友们放心了不少。在亲友的帮助下，赵明才把父亲送上了山。当父亲的丧事办完亲友们散尽，赵明才一个人坐在母亲床前的时候，他才有机会悲伤，才有了为父亲痛哭的机会。
那一段日子，赵明才过得相当艰难，他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振作起来，应该挑起家里的重担，但他毕竟才只有十二岁，他不知道何去何从。他不知道该把内心的悲痛向谁倾诉。
亲友邻居们轮流来慰问赵明才，看望黎世芳。给他们以极大的同情和帮助。这让赵明才既欣慰又心酸。他很感激大家的帮助，没有大家的帮助他是不可能把父亲的事情处理好的。他的印象里只隐隐约约有过那么一两次见过死人的事，一次是奶奶，一次是村子里一个老头。但这些都是他几岁时的事，再说，即便他大一些，那时再怎么也轮不到他去想这些事。他从心眼里对大家的帮助表示感激。每当有亲友来家里，赵明才能做的就是说好听话。但好听话他也不怎么会说，即便说两句也就是感谢之类的，除此再无其他。这样，他做的最多的还是磕头鞠躬。这是伯父和舅舅教他的。他们说：大凡家里有至亲去世，作为孝子，对来访者，那怕是亲友家的一只狗，都要行跪拜大礼的。这是对亲友最真诚的致谢，也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赵明才记住了。
但亲友们的同情赵明才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很伤他的自尊。他知道自己的遭遇非常悲惨，处境也非常困难，可从大家那种同情和怜悯的言语和行动中，他反而有一种绝望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希望了。他甚至是厌恶，甚至是毛骨悚然。但他不好说什么。很多次，他都很想冲他们大声喊道：“混一边去！我不需要同情！”可他不敢这么做。突然之间，他明白了父亲常给他说的人情猛于虎的又一层含义了。赵明才压抑着自己，在人前的时候他尽量做得谦卑有礼，而在暗地里，他却默默的流泪。而最悲惨的是暗地里他也不能尽情地宣泄，因为母亲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听见。一时间，赵明才的瘾忍到了无以复加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