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二节）

黎世芳虽然唠叨，和赵明才经常争执，但母子俩的感情是勿庸质疑的。这一点他们谁都明白。她之所以会唠叨和赵明才争执，是因为出于担心。黎世芳常常说赵明才不懂事，其实，在她的心里赵明才是相当懂事的。但赵明才的所作所为太超出她的预想了。她害怕赵明才这样做会给他自己带来灾难。如果赵明才没有一个好的前程的话，她会一辈子都感到不安的，更对不起死去的丈夫。特别是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她决定再和赵明才详谈一次。她不想害赵明才一辈子，她不想背负终身的愧疚。
原来他们的家还是比较幸福的，她有一个很好的丈夫，虽然说不富裕，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他们过得相当快乐。
她二十岁时经人介绍认识了丈夫赵正辉。赵正辉念过书，他本来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但因为父亲是“反革命”而只能在家里务农。赵正辉是个穷光蛋，那时他只有一间半草房，但黎世芳还是嫁给了他。她喜欢他的聪明，喜欢他的胸有大志，喜欢他为人处世的乐观大度，喜欢他说话时的幽默风趣。她没有看错人，赵正辉对她很好，对她倍加关心呵护，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的对待，让她无比感动。他们同甘共苦，日子过得曾让好多人羡慕。
结婚几年后他们又有了个儿子，黎世芳还清楚地记得赵正辉还别有用心地给儿子起名叫赵明才。她当时觉得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但丈夫却很得意。她还好奇的问他说大哥家的小侄子不是叫赵明全吗，这有什么特别的呢？他大笑着给她解释说，按他们赵氏家谱儿子是该明字背，但他不是为了遵循这个才这么起的。他说他是因为时代而被埋没了，希望儿子不至于像他那样，能在有才能的时候能被人发现，不至于成为“暗才”，也希望儿子有一个良好的人生态度，为人处世能够比他做的更好。总之，他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明辨是非于国于家都有用的人才。儿子也果然聪明无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让她更加高兴，看着丈夫对自己和儿子都特别疼爱，黎世芳觉得幸福无比，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儿子一天天长大的时候，丈夫却突然暴病身亡了。
黎世芳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是1988年初冬的一天，是播种小春农作物的季节。她和丈夫和往常一样正在地里干活，丈夫突然说肚子痛，她当时还和他开玩笑，说他可能是太抢食了，吃多了，可不一会儿丈夫就疼痛得脸青面黑受不了了。等她把他背回家时，他已经就不行了。这瞬间的变故让她怎么也接受不了，当场就晕厥了，及至醒过来时见到的就只有坐在床前的儿子，丈夫已经不见踪影了。当她得知除了能见到山崖下那堆黄土外再也见不到丈夫时又一次晕厥了，再次醒来时儿子还在身边，但人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这时她才似乎有了点理智，觉得自己不能再任凭情感发展了。她强撑着要爬起来时，旁边的医生阻止了她，她才发现自己两个手背上都插着输液针。那时她已经昏睡了一个多月了。
此后的日子里，黎世芳痛苦无比，她怎么也接受不了，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候居然是一段空白记忆。没能看丈夫最后一眼，没能送丈夫一程，她抱憾终身。她恨自己不争气，怎么能在那个时候晕厥过去不醒来呢？
她从小吃苦，幼年和童年都在饥寒交迫中度过，十几岁就跟着母亲和哥哥嫂嫂挣工分。那是时代造成的，她没有抱怨。和她同时代的人都遇到过，她不在乎。而只是在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赵明才之后，她才觉得那段日子不堪回首，她才更加珍惜眼前，才觉得幸福来之不易。可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却去得是那么容易。她觉得命运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一切苦难都让她遇到了呢？
从她醒来那天开始，她就深深陷入了痛苦之中。她一边指责自己愧对丈夫，整天以泪洗面，一边又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沉沦，让亲友们担心。可她控制不住自己，老是想起丈夫，为没能送丈夫一程伤心，自责完后又想到这样愧对儿子和所有亲友。她知道，这一段时间亲友们不但要替她料理丈夫的后事，还为她担心了不少。想到这些她又感动，又会伤心起来，伤心起来又会想到丈夫。这样，好长一段时间，黎世芳都走不出伤痛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