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身无分文的羽凌凭借着坚强的意志,跟着逃难的流民沿路乞讨,来到繁华的江陵。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还没来不及感受这一份孤苦,娇弱的身子就被一路上的风餐露宿折磨的疲惫不堪,只想好好地睡个好觉。
月明星稀的漆夜,脏乱的寺庙到处荒草横生,杂木萧疏,尤其午夜时分,寒冷逐渐地蔓延,寺庙内躺着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女孩,用碎乱的稻草覆盖的身体。
朗月的清辉斜透镂空花纹的窗棂,半照在寺庙内,流出一束明亮的光线,遗落在她的上半身。惺忪的睡眼微开,费力地裸露明眸,眨了眨,懵懂地望着窗外,一轮皓月独挂枝头,数点寒星。。。。。身体微缩,双手交叉,紧扣胸间。记忆好像回到了从前,每到明月当空,漫天星辰的时候,总会有人把自己拢在怀中,叙说那些神秘的传说,真是好怀念那个温暖的怀抱,如今.......可惜每一次,影姨讲的故事总是听到一半就睡着了。
不是因为故事太长,而是由始至终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至于那个故事的结局是......她自己确实不知道。不过在后来的后来,她明白了,因为遇到了他——那个妖治如火焰、冰冷如寒星的俊逸男子。就是那样一段处于冰火两重天的炙热,让人从心底的疼惜.......此时,下腹传来阵阵咕咕之声,青紫的嘴角嗫嚅,“好饿,真的好饿!影姨,羽凌真的好饿......”眼角不禁流出清澈的泪珠,浸入衣衫.......渐渐地,抽泣声不知何时沉默于空寂中,埋葬在漫长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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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旭阳漾起,蔚蓝褪尽,明霞盘桓鱼白天际。。。。道道光线照得她微阖的眼眸,有点刺痛,于是慢慢地睁开,已是黎明时刻。
“快点,今天是个好日子,会有好多人施舍的。”两个小乞丐相互嘀咕。
迷糊的她一听到‘施舍’两字,就完全苏醒而来,赶紧起身,因为她已经饿了很多几天了。
半饷,她漫无目的游走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青衫拥挤不堪。忽然,前面有人行善施好,一些穷苦人和乞丐都去那里争抢,一时间蜂拥而至的人群如同沸腾的热水,一时哄抢。
自然她也跟去,欣喜地讨到两个馒头,蹲在一处不起眼的路边,拼命地啃吃。正在满足之际,抬眸看到一个俊美的少年,站在翠绿如碧的湖边,久久未动,只是默默地眺望,修长的睫毛在精致的脸孔留下一道浅浅的阴影,低沉如谜,让人犹怜。只是一眼的功夫,她却愣了一会,似乎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少年。
“你在看什么?”她尝试地询问道。
他并未理她。
“我叫羽凌,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还是并未理她。
“你长的真好看,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他回眸,见她一脸灰土灰脑的,眼神投出一丝厌恶,“就凭你。。。。”
“我。。。。我是认真的。”
“我从来不和野丫头做朋友。”他冷道,不屑一瞥。
“我不是。。。。野丫头,我是。。。。”细声地嚅嗫着,然后跑到河边,洗净了脸,又跑回他的面前,笑道,“我洗干净了,我是真的要跟你做朋友。”
他直直地盯着她的脸颊,流长的眸中皆是清冷雕刻的雪花,夹杂着一丝轻蔑的余味,而透出的淡然似乎不是这个年纪所熟稔的。这一刻,她整个人在这一双眸子的打量下,极其别扭。
半刻,奇怪的咕咕声响起,她先是不解,后是哈哈大笑,“你饿了!”
“没有。”
又一声咕咕打破他坚决的语气,她笑道,“饿就饿了,干嘛说没有。我以前饿的时候,就是这种声音。”于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灰土而热乎的馒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给。”
少年淡淡地瞅了她一眼,又瞥向那个污浊的馒头,似乎想起什么悲伤的回忆,冷道,“我不需要同情。”清冷而扫,断然离开,留下她独自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挠了挠头,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何不要,这可是她好不容易讨来的,难道他不饿吗?不是呀,他的肚子明明就是叫唤了呀?难道是不喜欢吃馒头,“喂,你喜欢什么?”
“蝴蝶。”
蝴蝶?什么蝴蝶呀?迷惑的她摇摇头,不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看着这个脏污的馒头,再看看那个已消失在人群中的少年,变成一个浅影........。。。。。。。。。。。。。。。。。。
幽幽的深谷,细雨淅淅沥沥地不停。。。。。
男子悲伤地闭上眼睛,好像在强忍着什么,搂在她腰腹的手又紧了几分,哀道,“转身的一刹那,原以为是云淡风轻,没想到却是惊涛骇浪。如果有如果,我宁愿一生痛苦,也不愿遇见你。”
“你后悔了?”杨琳清淡薄的语气没有任何责怪之意。
“我从未后悔,只是......后悔不能给你幸福。”
她的眼眸迷蒙地眨了眨,好像在回味什么。悲凉道,“幸福......多么沉重的两个字,原以为唾手可得,没想到却是遥不可及。原来我们都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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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凌又是一个人走在大街,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游离。忽然,一个身材魁梧的灰布男子和她擦肩,一把抓住她,吼道,“好你个小乞丐,居然偷本大爷的钱。”
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疑惑的神情瞅向他。倏尔,聚集的人群把她与灰布男子严严实实地围成一个圆圈,如同圆规画的一样无懈可击。等待着评头品足一把,顺便再添油加醋一番。
“我......我没有。”看着人们异样的目光,委屈的她立刻水汪汪的。
灰布男子脸部扭曲道,“就是你,你这个小乞丐居然还不承认?”
“不是,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偷......”
“哼!大家伙来评评理,你说这个乞丐偷了钱,不认错就算了,还不承认。”灰布男子张牙舞爪地比划着。
“你这个乞丐,小小年纪就当起了小偷,长大了岂不得了。”人们碎碎念念地指指点点,皆投出鄙夷的目光。
无辜的她承受着人们的嘲讽与奚落,任其丢烂菜,任其纠头发,饱含泪珠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细碎的音色逐渐没有任何力气。
“算了,算了,今天就放过你一次,再敢有一次,一定把你交给官府。”灰布男子怒斥道,无意间露出一个狡诈的眼神。不一会,就快步地离开,仅留下势单力薄的羽凌任其欺负,渐渐地,人群也慢慢地散开。
苦涩的她不知为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偷,他为何要冤枉自己........最后只能抿了抿嘴,咽了这口怨气,低着头走进没人的角落,羸弱的身影坐在脏污的街边,抱膝哭泣。
此时,华美的楼阁内,倚栏凭坐的少年对刚才的一幕,唇角狡黠地挽出流弧。
“公子,你交代的事情,小的已经办好了。”灰布男子恭敬地弯身,对着眼前俊美的少年诉述刚才的好戏。
少年吝啬不语,甚至连看也未看,直接把一袋钱丢给他,好像是怕沾染上什么污杂的东西。灰布男子看到钱袋里皆是白花花的银子,双眼冒光,“多谢公子。。。。要是以后公子还有事,尽管找小的,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滚。”
男人立即住口,见好就收,然后灰溜溜地滚开。
少年清冷如玉,远远地盯着哭泣的女孩,冷道,“一个破馒头就想和我做朋友。”轻蔑一笑。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此时的她已处于饥饿的边缘,而且寒冷一步一步地侵袭,颤抖的身体没有一丝温度,视线有些模糊不清,青紫的嘴角嚅嗫道,“影姨,羽凌没有偷,真的没有偷,......为什么别人都不喜欢羽凌呢?”只要想起人们的鄙视,以及那个少年的厌恶,困惑的她就难过。明明自己不是饕餮之人,却备受侮辱;明明自己真心与他作友,却被他轻视。到底是为什么呀,越想越委屈,如果要是影姨在身旁,也许她就不会受欺负了。
不知过了多久,饥肠饿的呱呱作响,于是就在这时,一双金线织就的丝绸靴子印入眼帘,翘首望去,一个穿着苍蓝锦帛的少年,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精致的轮廓勾勒出阔达风逸,俊秀的五官棱角分明,尤其明亮的双眼诠释着磊落豪意,给人以信任,让人以安心,但俊朗的姿容仍褪不去轻狂年少的稚气。
“饿吗?”柔和的少年忽而一笑,手指从宽大的衣袖伸出,一个雪白的馒头握在手心。羽凌连连点头,随手一伸,慌乱吃起,“你真好。”塞满馒头的嘴唇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依稀还能辨认。
“好吃吗?”
“嗯,这是我吃过的第二个最好吃的。”
少年眉头纠结一起,懵懂不解,“为什么是第二个?”
“因为......第一个是影姨做的,可再也不会有了......”羽凌嘴角微抿,双眼低垂,泪花溢在眼中。
少年看到她伤心,自己的心也不知为何难过,细想她说的那个影姨一定不在她的身边了,就赶紧转移话题,“我叫杨玄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羽凌。”
“那你的姓氏呢?”
“我,没有.....姓氏......”脸颊垂下,声音苦涩而悲凉,略有些苍凉,忽而又抬眸,悻悻而笑。“你就当我姓羽吧!”
“啊!这样也行啊!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会沦落成这样?”
“我是......后来影姨死了,我就沿途乞讨,来到了这里......”
经过她的叙说,杨玄感的心中不禁难过,对她更多了几分怜惜。“那你以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也许就这样,继续乞讨下去吧!”
杨玄感见她笑的样子很美,虽然脸上还有干涸的泪沿。于是心中划过一丝不忍,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弧度。“我有点事情要做......”还来不及说完就飞快地离开,“你在这等着我回来,记得一定要等着我回来,记得......”
她点点头,“......你去哪?”
话音刚落,杨玄感就销匿在茫茫人群中.........半饷,他领着一个五十左右的留着长髯的人,嶙峋的风骨下是沧桑岁月沉淀的刚毅风姿,以及积年累月蹉跎的销蚀棱角,略显历经世事、布满皱褶的五官犹如巨斧劈山般,尖利分明,但毫不掩饰和蔼温和的沧桑笑容。仔细打量一番,“你就叫羽凌吧!”
她点点头。
“听感儿说......”杨素温和地笑着。
“爹,她挺可怜的,我也想多个妹妹,就让她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杨玄感抓住杨素的胳膊,左右晃晃。
幸好今天,父亲大人难得一次出来体察民情,而他刚好无聊,也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竟遇到她。看她挺可怜的,心里不知怎么啦?就是想守护她,不想让她受苦。于是就告诉父亲实情,顺便说他想要个妹妹,希望父亲能允许。
杨素哈哈一笑,捋了捋胡须,“这个......好是好,但是人家还没同意呢,你倒是这么着急。”他看着浑身脏乱的羽凌,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喜欢,也许是她那双明动的眼眸,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杨玄感立即向羽凌挤个眼神。
羽凌会意,赶紧跪下,“羽凌愿意。”
杨素满意地点点头,很是欣喜,忽而眉头紧蹙。
杨玄感连忙扶起羽凌,瞥见杨素的神情而担忧道,“爹,你又怎么了?”
“羽凌,羽凌,杨羽凌......这名字太......”顿了顿,“羽凌......羽,羽之刃,双刃成羽;凌,战栗也,乃漂泊零落之意。这名太过煞气,你可愿改名?”
她踌躇一下,似乎在她脑中的概念,认为名字是父母所起,自然代表着爱情与智慧的结晶。就这样随意改了,实在有点不妥。
“羽凌妹妹,我爹就是对这些风水特别在意,你若不愿意,我在求求父亲大人。”
羽凌微愣,心想他一定为自己在父亲面前说了很多好话了,怎么又能麻烦他,反正名字只不过就是一个代名词而已。
“爹......”杨玄感正要为她向杨素乞求之时。
“羽凌愿意。”
“好,那好。”杨素喜上眉梢,今日多了一个女儿。思量一番,突然一瞥街边的小摊上卖的珊瑚与玉器,不禁想起司马相如的【上林赋】。“玫瑰碧琳,珊瑚丛生。珊瑚,琳碧也......琳,美玉也;碧亦清也,如玉之润泽。以后你叫琳清吧!”
“琳清,琳清......嗯,好听,以后我就叫杨-琳-清。”说着便眉开眼笑。
“那以后我就叫你琳清妹妹吧!”杨玄感微微一笑。
杨素见两人欢快的样子,非常满意。“好,那......现在就走吧!”
她点点头,跟着他们一块,脏污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