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天星带着队伍撤回自己的防线之内,他牢记着无崖居与崔氏井水不犯河水的家训,对东方玉和赤江的后事保持距离。孟璇还昏迷不醒,文戊太子和无崖居的人都忙忙碌碌,他这个主将倒成了闲人,便与崔继商议,趁着鸠山太子身亡,发动一次奇袭,夺回交州城。
崔继赞成,崔天星便道:“继儿,皇帝陛下和太子是指望不上了,咱们崔氏与无崖居也不该有来往,他们的事我们不参合。你去联络刘昌,请他配合叔父,咱们一举灭掉这交州城中的鸠山兵马。”
崔继道:“四叔,这一年多战争的消减,如今,我们与刘昌的兵马加在一起还不足二十万,留下防守之后,可支配的更少,能打赢吗?”
“继儿,打仗就是赌彩,你不赌怎知彩头在哪里?战机瞬息万变,现在是奇袭最佳时间,错过了,就不知会发生什么变化。我即刻带兵马去打前战,你劝说服刘昌,全速来援。”
崔继闻言便去皇帝和太子哪里辞行,太子却道:“崔将军,本太子一道去报仇雪耻,你万不要劝阻我。”
崔继很欣赏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太子,与他已是患难之交,闻言也不推辞,便带着他往刘昌的军营里去了。刘昌诧异皇帝没有回来,却来了太子和这个少年将军,听他们说了交州城那场无崖居与鸠山玄铁劲弩阵的战斗,啧啧称奇,也为东方玉夫妻的死嗟叹。
不过,他倒赞成现在是奇袭的最佳时刻,赶忙发了五万兵马前去支援崔天星。刘昌的人马到达之时,崔天星已经快要攻下了交州城,两股人马汇合,太子命刘昌将主将之位授予崔天星。
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一年多来,崔天星带领的流徒兵马,干得都是扰袭战。现在,第一次指挥大规模的阵地对攻战,他完美地运用了崔氏兵院传授的所有战法。父亲镇国公带领崔氏四处征战时,他年纪还小,后来他在崔天齐手下,四疆太平,他也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功夺交州城这一战,是他毕生才能的一次完美展现,不仅旁人看得精彩绝伦,他自己也觉得酣畅淋漓。城池很快便被攻下,交州城的八万鸠山骑兵被尽数俘虏,缴械之后加强装备那批流徒兵马。
战得正酣,崔天星自然不想停下,冷了手脚。以交州城为据点,刘昌作为后备,固守城中,崔天星看准鸠山太子这个统帅之死,给鸠山骑兵带来的心理冲击期,仗着中土兵马好不容易得来的威武士气,亲帅兵马一路直追,所向披靡。
鸠山骑兵溃逃,崔天星在后面大笑道:“贼子,记住,你的对手是中土帝都崔氏天星。”
太子和崔继跟在军中,看着崔天星一马当先肆意挥洒,遥想当年镇国公崔方带领崔氏平定四疆的盛况,两个年轻人一时也是豪情满怀。
崔天星这一战,堪称完美,刘昌发兵,将防线向前推进一百里,几乎收复了与鸠山帝国的全部防线。
孟璇得知消息,甚为欣慰,除了上官晴,无崖居的人全数护送尊主和夫人遗体回帝都了,孟璇心里难受,因为身份的关系,她不能去送行,自己暗暗大哭了一场。他们走后,孟璇带领余下的兵马到前线与崔天星他们会师。
听太子和崔继说起崔天星的气势,孟璇道:“真是大快人心,徐尚仪,快将崔将军的战绩,录为邸报通告全军,激励战场上的将士奋勇抗敌。崔将军,你这一大功寡人记下了,你说,要什么封赏。”
崔天星闻言跪拜道:“陛下,罪臣不敢要什么封赏。只求陛下一件事。”
“讲来,只要寡人能够办到的,决不推辞。”
“请陛下重新彻查当年北疆将士通敌一案。罪臣兄长天齐,是个忠孝之将,一直守卫北疆尽忠职守,绝不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他当年当街自尽,以证清白,可怜死后还是背负了这个骂名。陛下,承平王已然伏诛,请你还崔氏一个清白啊。”
崔天星之请求,让孟璇痛责难当,她扶起他,坚定地说道:“将军,寡人相信崔氏的清白,准你所请,即刻派人彻查此案,还崔氏上下一个公道,以慰崔天齐将军在天之灵。”
在场十多个崔氏的罪将,听见孟璇的表态,纷纷泪流满面,崔天星笑道:“陛下,罪臣等这一刻六年了,叩谢陛下圣恩。”
说完,忽然七窍流血,晕厥倒地,孟璇大惊,赶紧吩咐上官晴看诊,崔天星却道:“不用了,崔氏不需要无崖居的恩惠。三哥,弟弟终于有脸来陪你了。”
上官晴不理会他,上前诊脉,毕了却面色凝重摇头道:“他已仙去,救不了了。”
孟璇闻言,又一次被亲人离去打击,呆木在那里。崔氏一干人赶忙上前呼喊哭泣,云景道:“诸位,崔将军含笑而终,死得其所。不要哭了,准备后事吧。”
战场上每天都在死人,一年多来,除了照顾孟璇的起居,云景也帮助照顾伤员,算是皇帝体恤士兵的一个举措。看多了死亡,她也冷静了。
四舅舅故去,孟璇因为是皇帝的身份,同样不能以晚辈的身份祭奠他。尤记得小时候,四舅舅偶尔和跟三舅舅还朝探亲,孟璇好奇,便偷偷躲到外祖父的书房外看。
四舅舅发现了她,抱着她笑道:“父亲,这是莹姐姐的女儿吧。都这么大了,听说是个假小子,这可一点都不像她爹娘啊。”
外祖父也笑道:“除了她,哪个女儿家敢到这里来?让你母亲给宠得无法无天了。”
三舅舅却道:“活波点好,俗话说外侄朝母舅,她这是像我们崔氏的血统。”
如今,人和事都已面目全非。
崔天星的遗体也被护送回帝都去了。鸠山帝国防线取得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中土王朝的士气,尤其是北疆,孟璇干脆下旨,撤了王宗元,任崔天放为兵马使,两个月之后,战局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所有防线中,只有乌月国仍旧是劲敌,在云州的对峙,丝毫没有放松。孟璇将鸠山防线,全权交给了刘昌和崔继等崔氏诸将,便带着太子往云州去了。
弹丸之地双方竟屯兵百万,到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蜀地兵马使顾诚年老,又水土不服,已经病倒多时,守城重任全在徐孟卿和崔固手里。在军中,孟璇看到了很多当年与自己一起在镇国兵院受训的面孔,这些都是应招入伍的贵族子弟。
徐孟卿见到皇帝感觉非常奇怪,他也没有怎么见过皇帝,可就是感觉皇帝不像皇帝,像其他什么人。再看他身边的徐尚仪,他也觉得怪,他对自己的妹妹再熟悉不过,可感觉这个妹妹也不像妹妹。
孟璇见他直愣愣的,便喝道:“徐将军!”
徐孟卿赶忙垂首道:“末将失礼了。”
“说说战局吧。”
“启禀陛下,前边的战况,顾将军与末将都定期禀报了。如今,敌我双方势力相当,已经停战对峙三个月了。乌月国的将领也算光明磊落,为了避免打破对峙大开杀戒,我们都没有用什么下作手段。听说,他们军中也有很多年轻的将领,是从什么王后学院出来的,汗王让他们来战场历练。我们的小将们倒是与他们交了几次手。有胜有败,无伤大局。”
徐孟卿虽然才三十四岁,但却在西塞戍边十二年了,言语间已是老将的气度。
孟璇闻言心中又自嘲了一回,笑道:“乌月国一直想收复依兰十镇,如今这十镇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恐怕他们誓死也不会再退让了。上官姑娘,交州之战时,你彷佛带了乌月汗王前来谈判。诸事连连,寡人一直没有问你,这是什么缘由?”
“呃````,这个,我只是知道乌月汗王的黑衣暗卫在交州城,怕尊主和夫人赶不及去救你,便连夜去了汗王的营帐,骗他出来好救陛下和太子。只是没想到,除了黑衣暗卫,那里还有鸠山帝国的玄铁劲弩阵。”
上官晴神情凄然,孟璇也心痛难当,战争期间,他们都还来不及梳理亲人离世的悲伤。孟璇岔开话题道:“如此,寡人正式给赞慕汗王发帖,请他商谈停战。”
孟璇写了帖子,众人便去部署,大家出去后,云景道:“陛下,你脸色不好,请上官大夫替你看看吧。”
“不必了。我问你,太子的教习是谁安排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太后安排的。不过奴婢听说,太子教习都是天放将军在兵院是的教习先生。天齐将军事发之后,太后想让天放将军去北疆,当时,天放将军提出了很多条件,其一便是安置被驱逐的兵院教习先生。”
孟璇点头道:“难怪太子有如此胆谋。二舅舅是以什么身份去的北疆?”
“只是小小的副将。后来兵马副使告老还乡,朝中大臣一致推举了天放将军。”
曦禄赞慕那日在交州城看到孟璇,又不敢确定。但却被东方玉和赤江相拥而死的场面所触动,想起当日在清风观,元机子曾在他们三人的意象之中,送给他们一人一个锦囊,中土皇帝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东方玉是:至情至性空余恨。而自己是:磨难曲折终开悟。
从阿拓布的叙述中,他敢断定,这位中土皇帝就是他的孟璇。他不知道中土皇帝发生了什么,是否应验了:镜花水月一场空。但东方玉已经盖棺定论,他与夫人含笑而终,生死相依。虽不知他们还有什么难消之恨,总算配得上这至情至性。自己的磨难曲折终开悟,是不是也要应验了?
今日,听说中土皇帝来了云州,他的心莫名跳得厉害。心里笑道:女人,看来我给你的真不够,原来你志在九五至尊。
他正在想如何去见她一面,就见侍卫带了信使,送了拜帖来。不由得大笑道:“孤王就知道你会想我的。”心中大喜。
曦禄赞慕和孟璇的会面还没有达成,北疆便传来消息:“兵马副使崔天放战死,战局焦灼。”
孟璇闻听奏报,眼前一黑,又晕死了过去。皇帝病倒,崔固和崔继两位崔天放的儿子更是伤痛欲绝,军中将领都奉崔天放为精神寄托,他的噩耗实实在在打击了中土的士气。
上官晴为孟璇诊脉之后,大惊,不由得对云景喝道:“贱婢,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她病成这样,你竟一点不知?”
云景闻言急声道:“上官大夫,陛下怎么啦?”
上官晴不理她,急忙扎针喂药,用罡气为她梳理经脉。
曦禄赞慕那边,回了帖子,便没有收到后文,听说崔天放的死讯传来,他心想,璇儿最是喜欢她二舅舅,此刻恐怕要伤心了,便心痛起孟璇来。几日没有消息,他不得不派阿拓布去云州城中打探消息。
阿拓布回来禀报道:“主人,中土皇帝的消息被全面封锁,不过属下还是打探到了,他病了,好像不轻,那位无崖居的上官大夫在全力为他医治。”
曦禄赞慕一听,急了,赶忙吩咐道:“阿拓布,带我去见她。”
阿拓布有些愣神道:“主人,你难道觉得她真是王后吗?”
“废话,快走。”
“可是,双方正在战争,我就这么去吗?”
曦禄赞慕不理他,已经径直出营去了。阿拓布只好跟上,乌月国将士看到汗王直愣愣往对方防线去,吓得目瞪口呆。中土将士看到二人单枪匹马闯了过来,也不知该不该战斗。
好在阿拓布一直在后面打免战旗语,将士们便莫名其妙地放他们过来了。到了跟前,阿拓布拿出之前孟璇发给他们的拜帖道:“这位是我们曦禄赞慕汗王陛下,应邀前来见你皇帝陛下。”
守卫道:“可是我们没有接到传令啊。汗王是不是弄错了。”
曦禄赞慕抓住守卫的衣领怒道:“你是放孤王进去也好,抓住孤王也罢,一切请便,总之,快让孤王见到你们皇帝陛下。”
守卫赶忙去禀报,末了,崔固带人出来道:“赞慕汗王驾临,本将替吾皇恭迎贵客。”
曦禄赞慕快步进入云州城,对崔固道:“废话少说,快让我见你们皇帝。”
“皇帝陛下身体有恙,不便见客,赞慕汗王有话,可托本将转达。”
曦禄赞慕怒道:“若要转达,孤王来这里做什么?带我去见他。”
崔固还要申辩,就见徐孟卿带着上官晴来了,曦禄赞慕不管崔固,转身便对上官晴道:“上官姑娘,她怎么样?”
上官晴冷冷道:“跟我来吧。或许只有你能救她了。”
曦禄赞慕跟着上官晴进了云州府,皇帝的卧房,孟璇正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那样子虚弱极了,仿佛只剩最后一丝游魂。
曦禄赞慕的心疼得无法呼吸,乞求道:“她怎么会这样?上官大夫,你不是无涯神医吗?快给她医治啊。”
“神医也难医心病。”
“她如今贵为九五之尊,七国联盟也难与之抗衡,还有什么心病?”
上官晴摇头道:“赞慕汗王,你们这些坐在权力之巅的男人,永远不会懂。看在你对她的真情上。今日,我与云景姑娘便将一切都告诉你。救不救她全在汗王陛下一念之间。”
上官晴和云景便互相补充着,讲述了孟璇一生离奇的经历。曦禄赞慕原来知道一些,如今从头到尾听一遍,心中如涌过一条奔腾的大江。
末了,上官晴道:“赞慕汗王,她的病全是自责所致,无情的战争,导致生灵涂炭,亲人的离去,她都认为是自己的罪孽,内心不断压抑攻击自己,渐渐心血耗尽了。”
“孤王怎么才能救她?”
“停止战争!不要再让她自责了。”
曦禄赞慕闻言沉默了,半晌之后,他道:“现在,你们谁可以做主与孤王会商?”
上官晴不问朝政,便看了看云景,云景道:“太子,文戊太子正随圣驾亲征,他可以。”
“好,云景姑娘,请你转告你们的太子,三日之后,孤王与他在阵前会商,若能达成一致,孤王即刻撤兵。”
三日之后,文戊太子带着徐孟卿和崔固到双方阵前谈判,结果是双方达成会盟:乌月国宣布退出七国联盟,中土王朝归还达弩王政变时出卖的依兰十镇,乌月国兵马撤出云州等原属于中土王朝的领土,双方重新划定疆界停战休兵。
两个奇怪王者之间的曲折爱情,战胜了战争,一场陈兵百万旷日持久的战争顷刻间化解。除了上官晴和云景,无人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大家心中只诧异明明乌月国占优,却甘愿做出让步。双方撤兵,赞慕汗王和中土皇帝分别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