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镇镇西的地理颇为复杂,住的大多是些贫民。街边堆放着垃圾,引来无数苍蝇,嗡嗡乱飞。便是街上的地面,也是颇为泥泞,坑洼很多。这镇西的胡同九曲十八弯,若是陌生人走入这些复杂的胡同,必定迷路。
冯阔并没有马上进入这些胡同,他在镇西的城门楼附近转了一周,据陆少所说,铁迁的住址就在镇西的城门楼附近。此时冯阔心中寻思:“陆少兄弟曾经说过,那铁迁从小便是无赖混混,那么他在镇西一定留下了恶棍的恶名,这里的居民多半会知道他的住址。”想到这里,正巧街边一家“王记杂货铺”打烊,杂货铺的老掌柜正在上着门板。冯阔迈步来到杂货铺门口的台阶下面,向门里那正在上门板的老掌柜拱手道:“劳驾老丈,晚生和你老打听一人。”
那老掌柜停住手上活计,道:“打听何人?”冯阔道:“铁迁,排行第二,别人都叫他铁二爷。敢问老丈,这位铁二爷住在哪里?”
那老掌柜见惯世间百态,深通事故,他见冯阔腰间带着流石剑,打听的又是这镇西无人敢惹的铁迁,知道冯阔不是安分守己的寻常百姓。心道:“看来这年轻人是个走江湖的江湖人物,虽然满脸和气,但说不定翻脸不认人,拔剑伤人。这样的大爷,老汉可惹他不起,他问什么老汉就乖乖的回答什么,方可无事。”便在门板里面向冯阔招了招手,意思是叫冯阔过去。
冯阔走上台阶,来到老掌柜跟前。这老掌柜把头从门板里探了出来,东西张望了一番,方才小声对冯阔说道:“大爷,那铁迁据说前些日子死在镇中的‘来安酒馆’里面,你找他做甚?”冯阔眉毛一立,道:“我只和老丈打听他的住址,老丈怎么如此多嘴多舌?你若是知道他的住址,快快告诉晚生,其他闲话少来罗索!”老掌柜吃了一惊,暗道:“这年轻人果然不是好惹的!”连忙陪罪道:“是老汉多嘴,大爷莫怪。铁迁就住在城门楼南面的第一条胡同第一家,最阔气的门面便是。”
冯阔略微沉吟,道:“你刚才说他死在来安酒馆里面,那么他家里现在还剩下什么人?”
“他娶了六房妻妾,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年逾古稀的老母亲。”
冯阔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老丈。”转身走下台阶,直奔城门楼南面的胡同走去。
冯阔来到那老掌柜指点的胡同里,果然第一户人家的门面,比其他人家的门面阔气得多。他刚刚来到那阔气的大门之前,只见那两扇大门霍地四敞大开!大门敞开,大门里面立刻亮起灯光。灯光通过大门照射出来,由于那突然亮起的光亮十分刺眼,因此冯阔的双眼霎时有些难以睁开。他连忙闭起双眼,竖起一双耳朵,仔细聆听身周的风吹草动。只要有人靠近他身周一丈之地,他腰间的流石剑就会瞬间出鞘,杀人于呼吸之间!
只觉背后起了一股怪风,他知道已有一人闪电般出现在背后。他不由吃了一惊,背后那人来的太快,动作简直如同闪电一般!背后那人正巧站在他身后一丈之地!只要这人稍稍向前靠近一步,冯阔的流石剑便会生出感应,出鞘伤人。可是这人却不偏不倚,整整好好站在他身后一丈之地!这人居然计算得如此准确!冯阔知道自己遇到了寒风罕逢的劲敌。他稳住心神,缓缓睁开刚刚闭起的双眼。此时他的双眼已经能够适应大门里面射出的强烈光芒。
只见洞开的大门里面,站着两列黑衣大汉。那些大汉分做两列,面对着面。每个大汉手里都拿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大刀,相对架在头顶。冯阔若是走进身前的大门,进入院子,必须从两列大汉架起的大刀之下钻行过去。
冯阔虽然没有回头,但已然感觉到背后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层层杀气将自己笼罩。他不必回头,就已知道,背后之人是个罕见的绝顶高手。背后那人笼罩过来的杀气,压得冯阔几乎透不过气来。
冯阔站在原地,不敢稍动。而他背后之人也不敢稍动。这两人一前一后,一个背对,一个面对,不论是谁先稍有动作,对方都会一剑刹那间刺来!
只听背后那人冷冷说道:“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这世上唯一能够和我抗衡的劲敌。有种,你就走进院子!”
听见那人的话声,冯阔已经认出,背后之人便是死而复生的铁迁铁二爷。冯阔曾经在太平客栈与铁迁交过手,那时冯阔还没有弃刀使剑,更没有领悟到人间至高无上的剑道。因此那时冯阔还不是铁迁的对手,而那一次交手,铁迁却没有杀死冯阔,甚至没有伤他一根汗毛。铁迁因为身在冯阔背后,因此才敢肆无忌惮的说话,若是两个人面对面站立,铁迁绝不敢说话分心。
冯阔出道以来,从未有过此时这么巨大的压力。铁迁已然叫板,考验他是否胆敢进入院子里的“刀山”。如今的形势非常明显,只要冯阔走进院子里的刀山,对他的威胁就会更大。刀山随时能将他斩成肉泥,背后铁迁的软剑也随时能将他一剑洞穿。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冯阔绝不会走进院子里的刀山,自寻死路。
冯阔心念电转:“这铁迁果然是个劲敌,他居然算准我会来到他的家中,调查他的身世,因此事先做好安排,等我入觳。”他心里分析着当前形势,右脚抬起,向前迈出一步。他这一步迈得稳如泰山,浑身不露丝毫破绽。
背后的铁迁紧紧握着腰间藏着的软剑剑柄,他眼睁睁的看着冯阔向前迈出一步,竟然没有拔剑。他是个极其聪明之人,聪明人难免多疑,因为只有多疑才能及时发现问题,并且当机立断的解决问题。就像学海无涯苦作舟的学者们,做学问总在不疑处有疑。可是聪明人的多疑用在敌我对峙中,也往往把简单的事情弄得非常复杂。
冯阔那一步在他眼中稳如泰山,他找不到丝毫破绽。因此他不禁迟疑,一时难以决定是否拔剑出手。冯阔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冯阔的表情。想窥破一个人的内心活动,必须从面部表情和双眼眼神着手。可是冯阔背对着他,他根本无法测知冯阔的内心。他不知道冯阔是不是真的连心里也是稳如泰山,毫无破绽?他不知道冯阔的稳如泰山是不是表面的假象?
就因为这种种不确定的原因,他没有拔剑出手。冯阔的实力,令他心里极是压迫。本来冯阔背对着他,应该对冯阔极度不利。相反,对他铁迁非常有利。可是现在冯阔却正是利用自己的不利,来对付铁迁的有利。他登时觉得冯阔有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这种神秘感造成他此时心里的种种不确定。
冯阔的流石剑突然出鞘,人剑合一,闪电般向院子里射去!
就在冯阔身形射出的一刹那,铁迁的身形也跟着窜出。铁迁的轻功本就在冯阔之上,但是两人相距一丈远近,当铁迁窜到冯阔身后的时候,冯阔窜到院子里,流石剑已经刺死三个手举大刀的黑衣大汉。并且转过身子,一剑刺出,直指窜来的铁迁咽喉。
冯阔这一剑占尽先机,铁迁如果继续向他扑杀,势必把自己的咽喉送到冯阔流石剑的剑尖之上。他连忙双脚点地,身形拔地而起。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稳稳落在旁边。
冯阔手持自己的流石剑,双眼目光盯着自己流石剑的剑锋。此时剑锋上沾着方才刺杀黑衣人的鲜血,不住自剑尖滑落,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冯阔所站之处,身后是那些队形已经散乱的黑衣人,旁边则是刚刚扑过来的铁迁。
这些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凝结在空气之中。冯阔身后那些黑衣人斗志全消,方才那么有利的形势,冯阔仍然占尽优势。如今冯阔和铁迁对面而立,众多黑衣人没有一个敢动偷袭冯阔的念头。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更不可能付诸行动了。
过了良久,铁迁方才开口说道:“这一阵,你赢了。”他开口说话的同时,身上的一切杀机都与之消散。冯阔不由吐出口长气,全神戒备,稳如泰山的那种威势也减弱了不少。冯阔道:“这一阵,算不得我赢,应是平手。如果你放手一搏,一决生死,鹿死谁手,还在未知之数。”
铁迁道:“不,这一阵你赢了。我安排这么多助手,都没有对你产生威胁,怎能算作平手?下一次,我要和你公平合理的斗一场。”
“一言为定。”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冯阔流石剑缓缓的插回鞘中,迈步向门外走去。他居然不做任何防备,就那样迈步向门外走去。如果此时铁迁突然出手,冯阔一定有败无胜。可是铁迁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手。
在冯阔走出大门的时候,铁迁忍不住问道:“敢问,你用的是什么剑法?”
“诡剑。”
“鬼剑?”
冯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门之外。
铁迁仔细思考“鬼剑”是什么意思。他回忆刚才冯阔出手的过程,可是实在无法将冯阔的剑法和“鬼”字联系在一起。
对于没有端倪的思考,铁迁向来不会白费脑筋。他继而思考方才冯阔全身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自己为什么没有出手。
(我为什么没有出手?)
思考了好一会,他终于想明白。原来冯阔是他生平仅有的劲敌,彼此生出一种知己般的感应。冯阔对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居然连突袭的念头都没有产生。即使产生突袭的念头,他也会犹豫是否真的突袭。
不论如何他不会突袭了,因为在他犹豫的工夫,冯阔恐怕已经走出大门之外。
这一对生死劲敌,竟然内心深处产生一种深度的默契。而这种默契完全是冯阔给予铁迁的。冯阔没有防备,证明冯阔相信铁迁“下次决一死战”的诺言。铁迁终于明白,自己之所以没有突袭,根本原因是,在人品上不想输给冯阔。这种劲敌之间的相信,不仅是人品那么简单,包括“武道”之中的武德在内。
既然彼此视作生死劲敌,那么铁迁当然不想在未战之前,在人品、武德方面先输给冯阔。在这一瞬间,他内心深处居然要和冯阔比一比人品和武德,这令他自己感觉十分讶异。以至于他自己要想好一会,分析好一会,才弄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突袭。
然而冯阔真的没有丝毫防备么?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冯阔自己知道。
他究竟有没有防备,铁迁难以测透。如果他知道冯阔说的“诡剑”不是“鬼剑”,他想必就能测透冯阔有没有真正防备了。
可是他完全想不到冯阔说的“诡剑”,不是“鬼剑”二字。